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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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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嘱咐鱼玄机要听师姐无稽的话,还告诉鱼玄机,他走了之后,观里的事情就是她们的了,他要鱼玄机多配合师姐管理好观里的事情。观主又板着脸教训了那几个小丫头片子,要她们守规矩,不要动不动就打人,绿翘她们低着头唯唯诺诺,但却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观主离开的时候,呆呆的望了无稽很久,无稽被望得垂下了头,好半天才对他稽了个首,然后转身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往后甩了一下拂尘。

    观主又呆呆望了半天道观的房子,那样子显得很憔悴,很可怜,鱼玄机望着观主,实在想不通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那些小丫头则显得不耐烦,她们甚至开始偷偷的议论起来了,鱼玄机低声道:“你们别闹,观主还没走呢。”

    鱼玄机这一声仿佛提醒了观主,他又严肃的对那些小丫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们,你们以后不能叫鱼玄机姐姐了,她是道家人,你们要尊称她为炼师,晓得了不?”

    小丫头们异口同声的应道:“晓得了!”

    观主仰头望了半天远处天尊殿卧龙的屋脊,屋脊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直晃人的眼睛。他又抚摸了种植在门口的榆树,显得非常的感伤,好半天才叹息一声:“罢了,罢了。”

    他脸上又恢复了仙风道骨的微笑,只是背上的包裹过于沉重使得他的腰有一点弯,使得他的行走有一点困难,他在夕阳的光辉里对着鱼玄机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了道观的大门。

    观主虽然离开,但观里的生活却没有因此改变,事实上鱼玄机来这几个月已经习惯没有观主的生活了,他老人家只是观里一个影子,有亦可无亦可,事实上她还很奇怪为什么观主一回来就提钱,每次他离开之后,无稽师姐修炼的时间就越长,往往要闭关十几天才出来,而且出来的时候总是容颜憔悴,完全没有精神。

    鱼玄机没有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直到后来出了事,她才隐隐觉得观主和无稽之间是有问题的,也是因为这些事情,改变了鱼玄机心中固守的一些东西,她的世界慢慢坍塌了。坍塌得这样彻底,以至于整个长安都轰动了。

    自从观主离开之后,无稽一反常态,不再躲在房间里修炼了,事后鱼玄机才回忆起这些反常的细节,鱼玄机想到这些就非常后悔,早知道她就应该多多劝慰她了,在这个世界上和她不幸的人一样多,同是崮辙之鱼,她们应该相濡以沫同病相怜共同度过这风雨飘摇的惨淡此生,但命运硬是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很多事情你当时不能明白,等到你事后才明白,已经晚了。

    无稽停止了闭关修炼,这对于绿翘红团她们来说是很忧惧的,因为无稽道姑总是马着脸没有笑容,看起来脾气非常不好,虽然她平时也给她们买些东西,她们虽然也喜欢这些东西,但她们还是害怕无稽。因为你无法从一个板着脸的不苟言笑的人身上看到善意,连笑都不笑的人,她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你?

    不过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奇妙,你原来以为的冷脸妖兽居然微笑了,而且她的微笑是这样的温暖,这样的美好,虽然她的眼角已有细密的纹理,但也正是这些纹理,衬托出她的笑容有一种别致的温暖,这样的温暖可以深入人心。丫头们非常开心,想不到可怕的无稽师傅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和蔼慈祥的人。

    鱼玄机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后面,她居然会和鱼玄机聊天了,她和鱼玄机聊到自己的家乡,聊到自己的童年,同时她也和鱼玄机聊她的李郎。

    鱼玄机热泪盈眶,想不到这个冷漠的无稽师姐,居然也有着这样温暖的内心,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到现在师姐才展现出自己温情的一面呢?

    回忆起来的多么的美好啊,鱼玄机记得观主离开一个月之后,无稽就和自己说了很多话,她们聊天的地点都是很随意的,在天尊殿烧香的时候,在后花园散步的时候,甚至在路过甬道的时候,在房间里呆坐的时候,无稽师姐都会出现,她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身上穿着宽大的道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光滑干净得可以看到隐隐的青色发根,她手中仍然执着那雪白的拂尘,不过她不再挥动,想必是心中的烦恼已经消逝了吧。

    无稽师姐出现后,先是和她扯一些瘦莲和红团的闲话,然后就和她聊人生,聊理想,聊童年,最后聊着聊着,无稽和她聊到了李忆,鱼玄机没想到这整日里板着脸的师姐居然会如此的善解人意,仿佛冰山遇见了烈日,她满心囤积的悲伤思念空虚孤独就这样的轰然溶解崩塌。

    她抱着无稽师姐痛哭失声,她滔滔不绝的对着无稽倾诉自己的遭遇和悲痛,仿佛眼前的人儿就是归来的李郎。

    自从到了咸宜观之后,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痛快过,她是多么多么的想抱着自己的李郎痛哭一次,将自己的眼泪流在他的腮边,流在他的衣领之上,流在他的胸前,她要用自己的眼泪将他湿透,将他淹没,让他领受自己的疼痛和孤独。她要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依偎在李郎的胸前,对他倾诉离别之苦,事实上她已经时刻准备着这一刻的发生了,但没想到她准备好的这些,居然在自己的师姐面前溃决了,多年之后想起这个场景的鱼玄机也只是哑然失笑,觉得自己当初是多么的可怜。

    不过她对无稽是充满感激之情的,如果没有她的拥抱,那些泪水和悲伤会在她心里汇集成海,会让她窒息而死的,幸亏有了无稽的拥抱,她的悲情才算有了一个小小的出口,虽然从根本解决不了她的麻烦,但好歹她心里不再那么痛,那么的冰,那么的空了,在这个孤独冰冷的世界上,有一个人帮你分享你的悲伤,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温暖的事情呢?

    无稽跟着她一起流泪,她脸上却仍然带着那温暖的微笑,她拍着鱼玄机的肩膀:“妹妹啊,其实你还算是幸运的人了,虽然你和李忆不能相见,但好歹他还爱着你喜欢着你,你不知道,在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幸的人,她们深爱着自己的郎君,但突然有一天,她的郎君不见了,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你说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吗?她深深爱着的人不爱她了,离开了,就算她有多么深厚的爱,也没有人可以依托了,然后这种爱就变成重重的负担了,这样的负担,才是最不好承受的啊。”

    鱼玄机抬起泪眼,她不明白无稽为什么会这样说,不过她觉得无稽说得有道理,虽然李郎不能和她相见,但李郎是爱着她的,这点她是知道的,她是明白的,爱是有感应的,一颗流星的飞逝,一朵花的绽放,一阵风的吹拂,一点点的月光,一曲遥遥的箜篌,甚至一次莫名其妙的心跳,她也是知道,那是李郎在想她,一想到这些,鱼玄机就心如刀割却又蜜一样的甜,这样矛盾而复杂的心绪啊,该怎么才能表达啊。

    是啊,比起那些被爱人抛弃的女人来说,鱼玄机起码还能够幻想,还能够期待,而那些苦命的女人,却连这一点点期盼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稽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些道理从一个道姑的嘴里说出来,好像有点不对。

    但是鱼玄机没有仔细想这些,她认为这些话都是无稽师姐掏心窝的话,这说明无稽师姐是过来人,是有经历的,即便她没有经历,呆坐在那无聊的房间里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这些人生道理肯定想也想得通泰了想得透彻了,于是鱼玄机认为,这便是无稽师姐打坐修炼出来的功夫。

    但让鱼玄机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观主离开后的十五日后,无稽居然在自己打坐的房间里上吊自尽了。

    其实无稽自杀之前还是有很多迹象的,鱼玄机回忆起这些迹象就后悔不迭,早知道自己就应该留意这些了,如果她小心一点的话,无稽就不可能死了。譬如无稽自杀之前,她就仔细的将观里的账本还有各种财物都交给鱼玄机,且对她说了很多奇怪的闲话。

    当时鱼玄机还没有醒悟过来,她还以为无稽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无稽当时对她说,自己的记性一天不如一天,她要鱼玄机帮着管理一下这些事务,反正迟早也是鱼玄机的事情。

    鱼玄机当时莫名其妙的,不过她认为替师姐分担一下也是好的,但没想到这是最后的诀别了。要是她清醒一点,就能够想到这些事情不对。

    不过这些事情后悔有什么用呐,人都死了,都硬邦邦的躺在木板上了,穿着道袍拿着拂尘的鱼玄机欲哭无泪,她万万没想到,现在诺大的咸宜观,居然只剩下自己还几个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