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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了,大门打开,戴着帽子、口罩的医生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看见陶离之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几个小时之内,陶离已经看了好几次电视剧的惯用场面了,只觉得今天受的刺激实在太大,经不起打击了。
“大、大夫,她……还好吗?”
陶离有些紧张地看着医生,生怕他说出“我们已经尽力了”这种台词来。
“人没事。”
医生迅速地回答了之后,目光又重新回到陶离身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你……是她什么人?”
“我?嗯,我是她朋友。”
“哦。”医生点了点头,流露出了一丝关切的目光,“联系一下她家人吧,这种情况,还是家人在比较好。”
“嗯……嗯?什么情况?”
陶离一愣,艾心人不是没事了吗,怎么还要联系家人。
“这个,后面会有主治医师来接手,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就先走了。”
医生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他的职业属性和过往经历教会他,有些话,没必要说就不要多言,否则很容易惹火上身。
“好吧,那就谢谢医生了”
陶离冲着对方鞠了一躬,便乖乖地站在了急救室的门口,等着护士们把艾心推出来。很快,他就看见了面无血色的艾心,虚弱的脸上满是汗渍,嘴边似乎还有一丝白沫。
“艾心?!”
陶离走上前去,着急地叫了她一声,似乎是害怕她又睡过去,迫切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嗯。”
艾心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证明自己醒着,隔了一会儿,又应了一声。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陶离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一路跟着推车去了病房里。
因为艾心是急救,自己没法去办手续,陶离一直守在外面也忘了住院这一环,护士便按照惯例直接把艾心推进了三人一间的普通病房里。
陶离扫了一圈病房里普通的设施,隔壁床的病人虽然拉着窗帘,却也传来阵阵猛烈的咳嗽声,而不远处还有各种膏药、针剂的味道,环绕在病房里,久久不能散去。就连卫生间,看起来也极不卫生,陶离觉得这甚至还比不上公共厕所。当然了,真正的公共厕所是什么样子,他也是根本不知道的。
皱着眉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艾心,陶离终于还是抓起了包,转身出了病房。
再回来的时候,陶离的身后已经跟着两名护士,默默地走到了艾心的床前,又把艾心推出了普通病房里。
“去、去哪儿?”
艾心显然还是非常虚弱,因为洗胃让她觉得喉咙都快烧烂了,说话也十分地费力。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感知到自己一直在被人推来推去,仿佛一个货物一般。
“换个屋儿!”
陶离实在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停留过久,又考虑到艾心现在回话应该也很困难,尽量让自己的话简单直接一些。
艾心应该是听见了,没有回应也没有点头,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由着护士推着自己到了私人病房。
果然,一进这个房间,虽然还是带着医院独有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但更多的是清新的熏香气息,让陶离的身心都稍微舒缓了一些。
“辛苦了。”
陶离对着推床的两个护士道了谢,习惯性地想摸出钱包来,忽然想起医护人员不能收红包,又收起了自己的手,打算明天买点水果送过来表达谢意就好了。
“嗯。”
护士应了一声,很快就转身出了病房,一时间又只剩下陶离和艾心两个人了。
“那个……”
陶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有些犹豫地看着她。
“大夫让我联系你的家人来,我估计你现在打电话也费劲,要不我帮你打电话吧?”
“不用。”
艾心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嘴巴却非常迅速地吐出了拒绝。
“不是,你这情况肯定得有人照顾啊,护工我估计你嫌弃,我也不可能随时在。再说了,就算我在这儿,你要是洗个澡擦个身子什么的,我也帮不上忙吧?”
陶离撇了撇嘴,忍住了开玩笑的冲动,颇为认真地看着艾心。
“大哥……”
艾心终于睁开了眼睛,用手吃力地撑着床,费劲地坐了起来,靠在了床头。
“我是洗胃,不是截肢……自己能洗澡的。”
“好吧……就算这样,大夫也嘱咐我一定得联系你的家人啊,说是要跟你主治医师了解情况啊,怎么着,你是不敢告诉你爸妈啊?”
“你烦不烦?”
艾心忽然变了脸色,有些厌恶地看着陶离。
这要是普通人,一路上送艾心来医院救回她一命,还费着精力和钱给她换个私人病房,正常的关心却被说成烦,可能早就翻脸了。
可陶离异于常人,也甚于常人的一点,就是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他不仅没有生气,一想到艾心刚受了一番折磨,这个时候还要听他唠叨,一时间居然还有些心疼了起来。
“我知道你难受,行行行我现在不说了,等你好受点再联系你的……”
“出去!”
艾心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陶离,一双小鹿般圆溜溜的眼睛瞪着陶离,脸上的怒火显而易见。
“……”
陶离有些委屈地点了点头,丧气地站了起来,低着头默默地退出了病房。
直到确认病房的门关上,自己又安静地待了好几分钟,艾心才缓过神来,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快七点了,因为是冬天,天黑得早,她看着窗外还以为十一二点了,想到还有漫漫长夜,她忽然生出一种带着绝望的挫败感来。
送进急救的时候,艾心已经基本失去了意识,但医生还是非常好心地给她做了局部麻醉。即使如此,为了赶时间尽快地给艾心洗胃,麻药还没完全发挥效力的时候医生就开始了行动。
进行到快一半的时候,药物已经被大部分洗去了,艾心的意识也逐渐地恢复了过来。虽然不太能感受到导管的存在,自己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急救室里医生和护士们的对话。
她没记错的话,自己是早上五点多吞的药,那时候天还没亮,她觉得是结束生命的好时候。
产生这个想法是一年前的事了,因为怕疼,也因为潜意识里的怕死和犹豫,她否决了所有可能的自杀方式,选择了服安眠药。其实她也考虑过关紧门窗打开煤气这种古典的方式,但是想到很多新闻都出现过煤气泄漏导致爆炸一类的事件,她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更不想被别人关注,服药这种安安静静的死法是最合适的了。
但安眠药始终是处方药,她每次去医院也没办法开太多,加上自己每天的服药量,所以她一点一点积攒了一年,春节前又去医院一次性开足了两个月的药量,这才凑齐了一次自杀的分量。
她这次被成功救回来,一方面是因为陶离去她家实在是很及时,距离自己服药甚至没超过十小时;另一方面,也因为她攒下来的安眠药有很多是胶囊,在胃里吸收地比较慢,才没有那么快地致死。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让她沦为整个急救室医护人员笑料的一点,是她服用的安眠药,有很大一部分已经过期了。
因为积攒的时间很长,所以攒下来的药物品牌、形态都不一样,当然保质期也不一样。最开始攒的那一批,其实早已经过了保质期,可艾心却不知道,全然当做了解脱的唯一良药,一口气全部吞了下去。
她仍然记得医生和护士的笑声,隔着口罩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即使不大,在自己身体一部分被麻醉的情况下,那声音也如同魔鬼的低语,用尽全力地钻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是啊,还会有什么人,能比自己活得更失败呢?即使下定决心要自杀,却连服的安眠药都是过期的。
连自杀,都失败……
艾心仰起头望着粉刷成淡蓝色的天花板,心里却如同坠入万丈冰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