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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都依然下着雪,可山里却早已天光放晴。温言奇随着汽车盘延而上,窗外的样子一帧一帧的闪过,厚厚的积雪压在挺拔的松叶上,沉重的无法摇曳。阳光直棱棱的刺眼而来,不由的让人闭了眼,雪原却熠熠闪光。
谭原停了车,回头告诉温言奇和刘绍刚,“下车走吧,前面的路,车不好走了”。
温言奇缓缓抱起汪宁的骨灰盒,一下车,脚却陷进了积雪里,再一抬脚,咯吱咯吱的。回头张望,远处的明都笼罩在阴郁的雾气里,看也看不清,只能想着大概的模样。
谭原选的地方在一个缓坡处,靠着青松,面对着雪原,不远处有一处泉,冬天依旧汩汩流淌。
刘绍刚接过了骨灰盒,轻轻的放进墓穴里。
一段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完了,汪宁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世界也没有向她赠予什么。就像一阵风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吹来,轻轻的拂了你的脸庞,又无声的飘走,当你感觉到她曾经来过的时候,回首,她已经走远,无色无形。
抬头看了眼天,湛蓝无比,远处的鹰默默的盘旋着,时而飞高,时而落低。温言奇本不相信所谓的轮回,但此时此刻,倒希望轮回是真实的,生命只是换一种方式存在,你或许可以感受到,或许可以梦到。
不久后,汪宁也许会变成一只飞鸟,随时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可以看她想见的人和事,可以翱翔在天空里,可以沉寂在山谷中。春夏秋冬,寒冷酷暑,尘世的俗气始终沾染不到她。
也许会变成一只鱼,或许潜游在小溪里,感受四季的温度和大地的苍茫,或许奔游在大江大河里,最终落入无边的大海,随浪起伏,洗尽铅华……
多好啊……
温言奇的嘴角竟露出了些许笑意。
谭原开着车,一路谁都不说话。
到了观园,谭原问道:“言奇计划什么时候回云州”?温言奇却感觉恍如隔世,“云州?是啊……还得回云州……”。
谭原说:“都振作些,汪宁只是离开了她的生活,却没有离开你们。我也不会说话,可是,汪宁有你们两位挚友,或者你们有汪宁这样一个朋友,也值了!”。谭原讪讪的搓着手,又看看远处的青山。
温言奇顺着谭原的目光看去,半晌,低声说:“谭哥,我也不说谢了,那样显得见外,有你这样一位朋友才是真值了”。刘绍刚也点点头,“是啊,如果没有谭哥,我手忙脚乱的不说,倒违了汪宁的心意”。
谭原摆摆手说:“我没把我当外人,更没把汪宁当外人”。
三人又无语的坐着。
半晌,温言奇站起身说:“我这就回云州吧”。
“不住几天吗”?谭原问道。
“不了,现在也没事了,索性回去也好!”。
“那也行,来日方长,我们也不留你了,方便了再回来”。
温言奇重重的握了谭原的手。
过了元旦,县里照例召开人大政协两会。作为代县长,温言奇要在会上作报告,还要履行选举的手续。这几天,代表陆续开会,温言奇带着韩云辉一一走访代表。
虽说是个形式,但还是要走到位,现今不同往日,票箱里出个差错时而也能碰见。温言奇不想在这些事上出什么意外。
前段时间政府封了山区的矿井,电视台接连播放了几次,云州人尽皆知。底下渐渐传出风来,说新来的县长有胆量,这么几个污染大户,说封就封了,连个含混都不打,似乎是个干事的人。又有人说,也不看这县长是哪里来的,听说是市委书记章新跃从明都带来的亲信,能不敢么?不过,不论怎么传话,封矿的事虽说是县委政府一起发的文,但终究被外人安在了温言奇头上,传话、听话的都不提杨兆文如何。
一些代表趁寒暄之际,就试着向温言奇反映问题,温言奇当面嘱咐韩云辉和秘书方超,将这些情况都记下来,以后逐一核实解决,来人觉得县长不拿架子,还好说话。渐渐地就有人说出了倒比杨兆文好些的话来。
温言奇自然听不见这些,反映的问题有轻有重,让秘书记下来,也不见得都要自己处理,或者当场表态,毕竟只是一面之词,越是基层越是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乍一听仿佛挺有委屈,可一调查又不是这么回事。可不管怎么样,当场让人记录了,本身就表明了温言奇的态度。
关于报告,办公室仍旧和省里、市里的搞一个路子,也是组织了几个秘书通宵赶稿子。温言奇看见了,也没说什么,毕竟上下都这么一个招,就一个报告而已,每年都这些事,早早着手,早早定,到时间还不是轻松拿下?
偏要强调“通宵”和“赶”两个字,无非是表明办公室的重视和秘书的辛苦。县里的秘书虽不是住宾馆,但在办公室里干的也是热火朝天,时不时的就来征求温言奇的意见。这个目标是不是定的高了些?此项工作是不是也得强调几句?关于这些,温言奇总是大度的手一挥,指示道具体工作找具体部门定,目标比往常适度提高些即可。关于前一点,你提了或者不提,本身也没几个人在意,代表们煞有介事的听听,论论都是走过场,术业有专攻,外行能听出个什么门道来?至于后一点,温言奇相信,上层的数字,专家还能做些解读。县里的数字,谁又会介意?现在讲求个GDP每年增长多少,7%还是6%?常人也闹不清楚究竟差多少,无非比往年大些而已。到时候数字怎么统计,又有多少人深究这些?
温言奇记得厅里有个人是从县里调上来的,原在旅游局工作。一次聊天说县里统计当年旅游人数,偏巧落到他头上,这家伙随意打了几个电话,问问车站,宾馆。又查了去年的数字,随手便写了个35万人次,年底就被写进了县长的工作报告,当时还心有余悸,自己随便编了数字却被领导当了真,后来一看也没什么,竟没有一个人深究这个数字的来历。从此以往胆子大了,每年都会加个几万人,碰上个长假,一次就能胡诌个三四万人!末了还感叹,“他娘的,辛亏换了单位,若是一直干到退休,能编出个上百万人来”!
温言奇觉得,数字只是个符号而已。越往下越应该讲求些实际的东西,比如出行是否方便,就医是否便捷,物价能不能少涨?钱包是否增加诸如此类的东西,至于其他,还不就是个鸡的屁!
有了前面的铺垫,温言奇的选举当然进行的顺利,两百多个代表只有一个人反对。自己也不在乎这个人是谁,搞不好是人大编排的群演也说不定。人大主任向继平见了温言奇倒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居然还出了个岔子。温言奇客套一番,“自己初来乍到,能有这样一个结果就万分感谢了,哪里还能埋怨向主任”?
就这样,温言奇正式成了云州县县长。
临近春节,照例要拜会上级领导。韩云辉告诉温言奇,以往都是县领导事先和市委市政府办公室沟通好,办公室安排人带着司机去送。鉴于交通局的事例,温言奇觉得,像章书记,唐市长、副书记张相伟几个人,自己还是亲自去好些。后面想想,又加了发改委的雷文耀,城建局的孟向东和省里几个重点厅领导。
剩余的市局和省厅,让韩云辉一一给县局头头打电话,认识门了直接去,不认识了找分管县领导带着去,从今往后,不允许再有县局不认识、不熟悉省厅处长,或者厅领导的情况出现。
带的东西,无非就是苏梅曾经讲过的,都是些土里土气的东西而已。都作到这个份上了,谁会在意你送了什么?在意的就是你来不来?和谁来的问题。经常跑跑,混个脸熟,有时间了再邀请到县里检查检查,一来二去的,日后办事自然好办些。不去,或者不认识,到头来都成了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嘛,自然得排队,排到你这里别说饭,汤都剩不了几口,还不只能喝西北风?
温言奇的亲自登门,倒把雷文耀和孟向东惊了一番,尤其雷文耀,作势笑道:“干了几年了,谁家县长亲自登门哩”?温言奇拱拱手道:“不单今年登门,以后年年登门,雷主任还是早早适应!”。雷文耀仍然客气的紧,推了下午的时间,又约了高文德,苏梅,孙立几个人回请了温言奇。
赶回了云州,后备箱又塞满了雷文耀几个人的心意,就像中秋的月饼,你送我来,我送你,最终让谁吃了竟成了个谜。
以往在市里的时候,还能指望着章书记放自己一马,好回了明都过春节,今年春节,作为县长的温言奇是万万走不脱了,正好儿子放假,温言奇打发了司机小赵接了方玲燕到云州过春节。父亲那里只好打了电话,让言东回去。
自从方玲燕到了云州,温言奇常年不见外人的宿舍,一夜之间被踏破了门槛,来的都是各局头头,烟酒水果堆满了屋子,起先方玲燕还感叹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这么新鲜的水果?果果一开始看着稀奇,东一口,西一口的吃着起劲,到后来方玲燕也发了愁,温言奇不抽烟,又喝不了酒,一屋子的东西冰箱塞不下,吃又吃不了,难道看着坏不成?温言奇摇摇头,都是人情社会,你若直接推了不要,来人脸上不好看,红一阵白一阵。要了,又吃不了这么多,更何况烟酒?便和方玲燕商量了,再若是来人,就拿出来回赠,你说的春节来看望我,我不去,自然也要看望你,至于你怎么看望我,那我就怎么看望你。
方玲燕听了,直夸温言奇脑子还没有坏掉。
供销社送来了满满几箱子烟花,挠到了儿子的痒处。以往在明都过节,市里严禁燃放烟花,果果只能在电视里看看。县里却不管这些,温言奇带了儿子,让小赵开车到城外的山坡上摆开了架势,放了好一阵。
烟花砰砰的绽放,映着天空时而红色,时而黄色,不远处的县城闪着零星的灯光,周遭漆黑一片。
儿子看着满天烟花兴奋的又蹦又跳,温言奇却觉得冷,缩了脖子,恍如昨日……
果果玩着高兴,回家又不愿意坐车,温言奇只好打发了小赵,陪着果果东一脚、西一脚的踩着白净的雪。见路上没车,父子俩索性大摇大摆的走了马路中间,你追我打的,惊得方玲燕大呼小叫,可喊了半晌,也不见一个车来。冷不丁就有鞭炮在脚底下炸响,倒吓坏了果果,温言奇抱不动,只得拉紧了手,一步三小心的朝家走去。
春节晚会愈来愈没有意思,自己演的起劲,观众却尬出一身鸡皮疙瘩,少见几个好节目,又被窗外的炮声惊得没了情绪。果果玩累了,早早睡了觉。听着儿子均匀的呼吸声,温言奇莫名的想起了汪宁……心又一沉,突然感觉到了累。
想必汪宁远在明都,也能看到云州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