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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皇上来了。”乌尔顿打着帘子轻声对殊兰道。
自从那日被清心道人解了心结之后,她对待皇太极送来的东西的态度变化之明显让诺敏三人看得分明。说话便也少了几分顾忌。多尔衮已经伤透了之前的小玉儿现在的殊兰的心。科尔沁嫁出来的格格再没有退回去的道理。在她们看来,如果格格能被皇上看上,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殊兰仍在屋里踟蹰着。诺敏同穆珂对视一眼后缓缓道:“格格,昨日里,我看到咱们院中新栽的荼靡花恍惚开了,可美了。您要不去看看?”
殊兰扭捏着不吱声,也没肯动身。穆珂却是想也不想地唤了丫头来,趁殊兰不备,将她簇拥了出去。等殊兰回神,人早在院里站着了。乌尔顿也已经眼疾手快地去请皇太极了。
没让殊兰干站多久,身后便有阵阵龙涎香传来。
“殊兰见过皇上。皇上吉祥。”殊兰心中慌乱不已。她能解开心结,接受现状是一回事。可要同皇太极谈情说爱又是另一回事了。下意识的,她屈身对皇太极低头行礼问安。
皇太极派人时刻关注着院落动静,殊兰的变化他自是看在眼里。今日能得见殊兰已让他欣喜不已,其他的便也不太在意了。
毕竟,来日方长,不是吗?
“地上凉,起来吧。”皇太极弯下腰,亲自将殊兰扶起来。
殊兰避不过,便只好僵着身子受了。
皇太极见状,苦笑,却不能多说什么,只好装作不知地继续端着笑脸。
两人站着的这会儿工夫,诺敏领着侍婢早早地将茶水并吃食上齐了。等殊兰引着皇太极到石桌旁坐下时,却被皇太极伸臂拦下。
殊兰诧异地抬头朝皇太极望去,却见皇太极面上满是怒意。张口便是一顿训斥:“没脑子的东西!不知道给你家格格备个软垫么?!格格想不到,你们就不会想?!动脑子都不愿还留你们做什么?!”
殊兰一愣,只能呆呆地看着皇太极。直到皇太极接口瑞福递来的软垫,亲手放在石凳上,再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她还没有回神。皇太极却以为殊兰是在生气,气自己居然当着她的面发作她的奴才侍婢,忙开口解释:“这石凳过凉。你刚大病,身子还要养着。虽说现在是初夏,可也不能因为贪凉就不注意了。”
殊兰看着皇太极面上犹自带着三分忐忑的笑意,目光一时间变得复杂。
已经好久没有人,会替她想得这般周到……即使往日里头亲如姐妹的诺敏穆珂,也只能苦口相劝,要是她坚持,便不敢违背半点她的意愿。能这样说她的,除了台吉和哥哥,再没别人了……
“兰儿……”皇太极见殊兰不说话,以为她真气急了,心中慌了,不管不顾地握住殊兰的手,眼中满是祈求。可他除了“兰儿”二字,竟是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这个皇太极是殊兰从没有看到过的,这般颓废恳切,全然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没了之前君临天下的气势。殊兰轻咬下唇:“皇上,我……”
“兰儿什么多不用说了,我懂。”皇太极不等殊兰再说什么,忽地起身,“是我太强求了。我保证,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兰儿……放心……”皇太极朝殊兰笑着扯起僵在唇边的弧度,容色暗淡,星眸无光。
殊兰看着皇太极转身便要离开的颓唐身影,心中一紧,张口便是一句:“皇太极!”
皇太极停在原地,没有回头。
“这些日子,我在这里,待得久了,想的,也就多了。”殊兰慢慢起身,走到皇太极身后,“和多尔衮在一起的这段日子里,我更清楚地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原本嫁他,便是为着他的那份英雄气概和科尔沁的荣耀。可如今他的种种行为……让我蒙羞……两族之中,无论满蒙,对于悔婚和离之事并不会有多少的流言诽论。”听到殊兰这么说,皇太极控制不住地转身看着殊兰。和离?!他没有听错吧,殊兰说要同多尔衮和离!这是不是意味着他能……
殊兰聪慧,自然看出了皇太极的想法。微微一顿,又道:“可就算能够和离,殊兰也不会和离!”
“为什么?”皇太极的心就如同被人抛掷的石子儿,随着殊兰的言语,忽高忽低,忽喜忽悲。
“为着科尔沁的荣耀,为着睿亲王府的名声,为着大清的脸面!”殊兰看着皇太极,面容淡淡,“也为着皇上的名声……”要和离,容易得很。就凭着多尔衮现在的心思,他也未始不肯。但和离之后呢?她去哪里?回科尔沁还是入宫?回了科尔沁,台吉在草原的地位谁能保证?科尔沁不就成了寨桑一家独大了吗?若是入宫,科尔沁的荣耀是有了,可大清的颜面放哪里?皇太极推崇汉学,主张“满汉一家”,汉人最重视的就是伦理纲常,要是她这个养女兼弟媳的女人入了宫,被其他人抓着这个把柄,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与其左右头疼,倒不如便不要和离。
不和离,她便不用操心之后的难题;不和离,多尔衮就算再厌恶她,她也是睿亲王福晋,台吉在科尔沁总是有一席之地;不和离,她便不用担心会损了皇太极的颜面……如果这样他也不介意的话,她……
“兰儿,你是在担心我吗?”皇太极伸出双臂,将面前的殊兰抱入怀中。就算她口口声声是为她自己设想,可仍无法掩盖她为自己担忧的事实。我能自以为,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么?
殊兰被皇太极抱住的瞬间便愣住了。听到皇太极这么一说,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开始挣扎起来。
“不要动,让我抱一会儿。”皇太极将脑袋搁在殊兰的右肩胛出,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谢谢你,兰儿。”
殊兰听皇太极这话,不由停了动作。让他抱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吧……听声音他好像累得很,真是的,这么累了还跑出来做什么,真当自己是铁打不坏的了!
皇太极抱着殊兰,不紧不松,刚好让双方感受到对方的暖意。察觉到殊兰对自己的抵制消失了。皇太极闭着眼,凑到殊兰发间汲取她秀发中的清香,唇边划过一丝笑意,就像——偷了腥的猫儿,得意,至极。
月中天,书房里的灯还没有熄灭。哲哲着珍哥端着宵夜跟在自己后面,静静朝书房走去。走到门边,哲哲转身从珍哥手上将宵夜端了来,便让她待在门外。等守卫推开门,哲哲一人悄声走了进去。
灯下,皇太极正忙着处理一系列的折子。
这些日子,他为着能多见殊兰几次,折子都堆积到晚上再看,每每的通宵达旦,后宫内院便不常去了。这几日里,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殊兰那儿再没时间去了,这后宫更是半个月难见他一次露面。即使知道皇太极因为称帝事务繁忙,后宫也快被深宫怨气给遮没了。
“皇上。”哲哲双手端着宵夜,小心翼翼地冲皇太极行礼。
“你怎么来了?”皇太极眉头不经意地皱起,却又在哲哲抬头看自己的时候松开。放下手中的朱笔,浅笑着迎向哲哲,“这么晚了不去歇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皇上辛苦,我这个做妻子的不为皇上多想着些,谁来替皇上多想些?”哲哲被皇太极扶着起身,眼中唇角满是柔情与笑意,“皇上为朝堂上的事熬到深夜,哲哲不好说什么。可哲哲这个做妻子的总是心疼丈夫。皇上不在乎,哲哲替着您在乎总行吧。”哲哲说着,将手中的糖水圆子端到几案不远处的小几子上。透澈明亮的糖水里放着几颗鸽蛋大小的糯米丸子。微微晃动,便见丸子在白玉碗里滴溜溜地打转儿。糖水上零星地撒上着些许桂花,显得分外诱人。
皇太极挑眉看着哲哲的背影,悄声走到她身边,眼底藏着的满是戏谑:“真是辛苦你了。”自从前些日子同殊兰谈过一次心,自己示弱之后,殊兰同自己的交流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想到此,皇太极只觉得心情大好,便是哲哲今日来书房打扰也装作不在意了。
哲哲看着皇太极,温温一笑,一派贤淑。也不说话,只用玉箸加了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金丝糕递到皇太极的面前示意他吃下。
皇太极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糕点,轻笑,张嘴便将整块糕点吞了下去。汉人说得好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倒要看看,哲哲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
哲哲见皇太极如此,还以为他对自己送来的糕点很是满意,心中欢喜不已。又连连伺候着皇太极吃了好些。又将放在几上凉了会儿的糖水圆子端了给他。
皇太极接过,浅浅啜了口,抬头道:“夜深了,皇后先回清宁宫歇着吧。”
哲哲听皇太极这么说,还以为他要同自己一起回宫,心中大喜,忙羞涩地点头。可等她抬头,面前哪里还有皇太极的身影!侧头看去,皇太极早就回到御案后面继续批阅案上的折子了。哲哲微微抿唇,微微扯出一丝笑来:“夜深了,皇上也歇下吧。”她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可藏在宽广衣袖里的手暗暗撕扯着上好的锦帕。
原想自己这么说,皇太极一定会欣然同意。可没想,皇太极竟是眼皮也不抬一下:“我还不累。”
哲哲瞅着皇太极半点精神也不愿给自己的模样,只以为他是不愿同自己一起回清宁宫去,心中苦涩不已。自从皇太极称帝以后,除了初一十五便很少再踏进自己的清宁宫了。即使来了,那也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的。后宫内院也少去了,每天便是在这书房里处理事务直到天亮。就算初初称帝,需要处理许多事情,可能忙到这般地步吗?瞧着这模样就像是……就像是当年陷在玉儿那儿的多尔衮!
哲哲想到这儿,心中一惊。莫不是,他心里念着谁?
联想到之前皇太极的种种行为,哲哲只觉得心中一阵气苦。瞧这模样,皇上竟是越陷越深了!哲哲一下又将手上的锦帕扯紧。真不知道哪儿来的狐媚子,倒能将皇上迷成这般模样!真是好手段,还能从玉儿手上将人抢了走……对了!玉儿!哲哲想起布木布泰素有“满蒙第一美女”的称号,兼之胸怀满汉才识,之前倒也时常被皇太极称赞。要不是她时时借机暗中压制,她这头上的凤冠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待在她头上了!
对!就用玉儿!
想到此处,哲哲故作无奈地瞥了皇太极一眼,可皇太极沉浸在折子里,压根没施舍给她半点颜色。哲哲轻咬下唇,随即放开,大步走到皇太极面前,看着他道:“皇上,我说这也够了!我可不许你再同玉儿置气了!”
皇太极听哲哲这么说,拿着朱笔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哲哲,眼中满是掩不住的疑惑:“什么?”这便是出招了?只是……为什么用玉儿呢?
哲哲看着皇太极,容色平静:“细细算来,皇上已经好一阵子没上玉儿那儿去了,您不是在同玉儿置气又是什么!”
皇太极低头,心中暗暗好笑。和玉儿置气……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么?敢情我还得天天上永福宫里头才算是正常?!你倒是把我皇太极当什么了?
“我有什么好同玉儿置气的。”皇太极好笑地看着哲哲,“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自从那日苏茉儿去见过多尔衮之后……”你便没再去过永福宫了。
“不去便不去!难不成还要我时时刻刻地把脑袋拴在她裤腰带上吗?!”皇太极听哲哲多尔衮却是火了。
多尔衮,多尔衮!要不是他,兰儿能病成这样么?!哼!他倒好,背着朕开始同布木布泰私相授受了起来!要不是现在四处征战,他这个十四弟还有的是用的地方,不然看他不……皇太极嚯得站了起来,目光犹如实质般朝着哲哲看去:“朕倒不知,朕的皇后是这么一个贤惠大方的皇后啊。既然皇后这么想做‘贤后’,真不成全倒显得是朕的不是了。”皇太极冷哼一声,对着哲哲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瑞福,传下去,今天朕就在麟趾宫歇下了。”说着,朱笔一扔,竟是同哲哲擦身而过,留下哲哲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无语。
“哲哲,有些事,不是你能打探的。只要科尔沁在的一天,朕便保你皇后一日。但记住,安分守己。”
“就是说,最近这段时间,麟……姑姑很是受宠咯?”殊兰拈起一块芙蓉糕,轻抿一口,慢慢咀嚼。可吃了口便不耐地放下。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今日的糕点味同嚼蜡,弄得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呃,信上说了,皇上只是到麟趾宫歇息,据说每次去都是大半夜的,都是在那里盖着被子说说话的!没有,呃,没有……”后面的话,饶是乌尔顿再想说也开不了口。这种闺房私事,她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哪里好意思说得出口。
“你在想什么呀。”殊兰瞪了乌尔顿一眼,面上带起嫣红一片,“这事……你同我说做什么……他,做什么,同我,有什么干系……”到最后的几字真真是低不可闻。要不是乌尔顿竖起耳朵听,怕是什么也听不见。
侍女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眼中满是笑意。
穆珂吃吃地笑道:“是。是乌尔顿多嘴了。明明格格和皇上没什么干系,做什么要讲这些东西嘛!乌尔顿,你真是多嘴!”
“是。奴婢错了。”乌尔顿小声咳了一下,面上带着满满的笑意,“格格饶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多嘴了。”
“你,你们。”殊兰对着侍婢们真真没了法子。
“真是的。这种事情怎么能放到台面上来讲呢。”诺敏瞥了穆珂同乌尔顿一眼,“这种事对你们没什么,对面皮薄的可就……”诺敏略带指示性地瞟向殊兰,笑得揶揄:“小心下半年的月俸都给扣没了。”
“是。奴婢错了。”两人异口同声,尾音拖得极长,弄得抑扬顿挫。听上去,比那九曲十八弯还要来得绵长,来得曲折。
殊兰只做不知地低头,沉默不语。
调笑过后,诺敏便打发穆珂和乌尔顿去布置晚膳来。等两人行礼离开,殊兰侧头看着诺敏,小心翼翼地开口:“诺敏,你们,不讨厌吗?”
殊兰这问得没头没脑的,可诺敏倒是听得明白。侧头看向殊兰,看到她眼中难以掩饰的犹豫,忙宽慰一笑:“乌尔顿是皇上的人,自然想着格格能同皇上好了。穆珂同我都是格格的陪嫁丫头。虽说我比她大些,陪格格的日子久些,同您的情分深厚些,但我冷眼瞧着,穆珂那丫头是个直肠子,现能拿这事同格格说笑,便是打心眼里希望格格和皇上能和和美美的。至于奴婢……”诺敏说到这儿,却是一顿,觑眼见着殊兰越发紧张的面容,心中好笑,却故作正经,“奴婢是格格的人,格格跟谁,奴婢自然跟着。”
“是吗……”殊兰听诺敏这么说,心中一沉。瘫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日后,她每每想要拒绝皇太极什么,他也不会强要自己接受,只会露出落寞的神色来,那种表情,让她根本不忍心开口拒绝。就这么一次次地接受,一次次的退让。一日日下来,殊兰都习惯了这个过程。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会想着拒绝,皇太极也都会变得“可怜兮兮”,弄得她每每都将那些代表皇太极“一点心意”的东西全盘收下。
她怕她从今往后会一步步沦陷下去,但她更怕的是她身边人的不支持。听到诺敏的言论,殊兰以为诺敏对这件事很是不满,想着自己是不是要同皇太极断了往来时,心中莫名地平添一股子的惆怅与酸涩,把她弄得措手不及。她这是,怎么了?
诺敏说完那番话后,暗中时刻注视着殊兰的表情变化。等看到殊兰面上隐隐透出的失落,心中偷笑,忙故作无意地说道:“不过嘛……奴婢自是希望格格能好好的!”说罢,抿唇一笑。换来的,是殊兰惊诧中带着羞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