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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骇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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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当初,孔老太爷势力全盛之时,便是女眷们去上个香,排场也要比今天大上一、两倍,何至于才这十来辆马车?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马车摇摇晃晃的,先是听到外面路过城区的喧哗,接着出了城门,一路上便渐渐安静下来。玉仪和方嬷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咱们走得如此匆忙,人又多,乡下哪里找得出来大宅子?就是现挪地方也来不及啊。”

    “哪能真去乡下?”方嬷嬷让人打听了消息,知道的不算多,“听说是去太仓那边的一个镇上,已经派了管家先行,先高价买一所宅子下来。咱们这一路还得几天,镇上的房子又便宜,只要不挑剔,找个住处应该还是不难。”

    玉仪点头道:“原来如此。”

    马车可不比轿车,古代的官道也不比高速公路。一路上颠簸不断,方嬷嬷渐渐有些吃不消,不停的揉着腰背,叹道:“世道一乱,这可真是遭罪啊。”

    玉仪庆幸道:“亏得冬天穿得厚,要在夏天才叫人咯得慌呢。”

    不过再不适应,也只能慢慢的习惯,这一路还得好几天。古代的条件就是如此,即便是老太爷、老太太,也只是马车宽敞一点,铺的垫子厚软一点,丫头、仆妇们更是好几人挤在一起,完全没有舒适性可言。

    眼下已经进入冬月,外面冷风虽然刮得不大,寒气却甚是逼人,好不容熬到晌午时分了,这才总算暖和了一些。孔家众人也都饿了,在大太太的安排下,找了个路边的小茶寮歇脚,纷纷取出干粮和水出来食用。

    为了赶路,到晚上才会进入城镇找客栈住下。

    底下的下人们还好,孔府的主子们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都是应付着吃了一点,草草喝了几口水,然后给女眷围了一处地方入厕,免得路上不方便。

    稍作休息,又陆陆续续都上了马车。

    古代女子讲究的就是个矜持,因此玉仪一路上,连车帘子都不便掀开,只悄悄透了个缝往外看了几眼,却只是一片萧瑟景象。再加上天气寒冷,越发没了兴致,好在中午吃了东西,喝了热水,总算浑身有点暖洋洋的感觉,忍不住眯眼打了个盹儿。

    晃着晃着,玉仪正要昏昏然进入梦乡,突然感觉马车一顿,居然停了下来。眼下肯定还没到目的地,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了?”

    外面驾车的媳妇子回道:“好像是车轱辘拔了缝儿,我下去瞧一瞧就好。”接着,马车就被人先避到了旁边,以方便后面的车通过。

    孔仲庭调转马头来问了一句,“怎么搞的?要不要停下来等?”

    “不用,不用。”那媳妇子连忙陪笑,“叫个人来帮忙,一会儿就好。”又对车里说道:“小姐稍等一等,我去叫个人来帮把手。”

    孔仲庭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那媳妇子想是也往前去了,一时安静无声。

    方嬷嬷不由抱怨道:“这都是给咱们安排的什么车?才走半天功夫。”

    玉仪笑道:“不过路上将就几天,忍一忍就好了。”

    “小姐!”先头那媳妇子声音洪亮,喊道:“人找来了,稍微收拾一下就好。”像是在跟另外一人说话,“娘,你动作麻利些。”

    另一人答道:“无事,稍微拨回去一点就好。”

    玉仪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忍不住掀起车帘看了一眼,不由笑道:“汪妈妈。”

    汪婆子抬起头来,憨憨一笑,“三小姐好。”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媳妇,笑道:“这是我二儿子家的,经常驾送小姐太太们的马车。”

    玉仪想着上午马车驾得很是平稳,顺口赞了一句,“难怪这么稳当,原来是平日里驾惯了的。”

    “小姐过奖了。”那媳妇长得五大三粗的、十分强壮,羞赧起来甚是滑稽。

    玉仪笑了笑,松手放下了车帘子。

    只听下面“碰碰”乱响了一阵,然后有人拍了拍,又推得马车晃了两下,接着汪婆子在外道:“劳烦方嬷嬷下来搭把手,这里需要一个人扶着。”

    方嬷嬷不疑有他,皱着眉头下了车,问道:“要扶着哪儿……”话还没有说完,便是一声闷哼,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声音变得含混不清起来。

    玉仪心下大惊,赶紧掀开了车帘子。

    只见那媳妇子反剪了方嬷嬷的双手,死死搂住不让动,汪婆子则用一方手帕捂住了方嬷嬷的嘴,像是上面有迷药什么的,方嬷嬷的挣扎渐渐无力。

    玉仪惊骇不定,花了三秒钟对眼前状况做了判断。

    第一,汪婆子和媳妇二人图谋不轨,而且是针对自己来的;第二,那媳妇子长得人高马大的,自己不是对手;第三,眼下孔家的人已经走远了,自己呼救也没用。

    最最糟糕的是,马车停的位置是预先设计过的,前面是一个拐角,刚好有一座小山丘挡着,阻隔了孔家人的视线。并且马车停在了路的最边上,右面是一大块水田,左面有汪婆子二人虎视眈眈,仿佛自己是一个猎物。

    ----她们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不过是一个娇小姐罢了。

    汪婆子婆媳算得很精,可惜算不到玉仪有一个两世为人的灵魂,前世又是生活在开放的现代,----在逃命和矜持两者间,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而不是吓晕过去,或是顾及大家闺秀的形象。

    于是她们眼睁睁看着那位娇小姐,像个猴子似的,攀吊在马车边缘飞快移动,等到反应过来时,人都已经跑出十来步远了。

    汪婆子神色大惊,“这这……,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形容突然变身的小姐,要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打死她俩都不敢相信。

    玉仪唯一的念头就是跑,拼命的跑,拿出当年体育考试五十米的劲头,仗着自己身子轻,呼哧哧一口气跑出了半里地。----这个距离,除非那媳妇子是博尔特变性,否则不可能追上自己,这才喘着气往身后看去。

    奇怪的是,汪婆子两个根本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也没有对方嬷嬷怎样,而是把人抱上了马车,她们婆媳俩跟着上车扬长而去。

    啊?这是个什么状况。

    玉仪脑子里有点迷糊了,----难道她们并没打算谋财害命,毕竟这罪名太大了,那是要受官府通缉的。或许只是想把自己弄晕过去,然后……,再搜刮东西?这不对啊,她们如何知道自己身上藏了东西?如果知道,也应该先对自己下手才是。

    可是她们又把方嬷嬷搬回去,是什么意思呢?

    玉仪双手叉着腰,站在官道上慢慢喘着气,呼吸渐渐均匀,----猛然间,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是了,毕竟前面还有孔家的人等着,汪婆子二人不敢有大动作,不然根本无法解释。

    估计她们只是想把自己弄晕了,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至于带着方嬷嬷,不过是为了做出车里还有人的假象,等她们追上孔家的车队,谁又会没事掀开帘子来看?可是等到晚上住客栈时,汪婆子又该怎么交代呢?

    玉仪想了想,突然无声的笑了。

    到了那个时侯,一大群人等着下车安顿住宿,乱哄哄的,只怕她们婆媳二人早就不知所踪。即便是方嬷嬷醒了过来,回想起来,又哪里还找得到汪婆子二人?至于再叫人来找自己,等赶到此地只怕天都要亮了。

    而且眼下这种天气,在野外熬一夜,即便不死也得脱半层皮,更不用说,荒郊野外的遇上个什么意外。

    玉仪不由扶额,开始怀念起手机和警察叔叔了。

    你一直觉得生活有点糟糕,但有一天,却发现还能够更糟,----这就是玉仪现在的心情,往前追肯定追不上,往后退苏州也没有可投靠的人,况且就算一直不停地走,回去也是半夜三更,就连城门都早关了。

    更要命的是,谁知道路上会不会蹿出个什么人来?

    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就是自己这种人。

    可是也不能傻愣愣的在这里等,一样的不安全,还会耽误自己宝贵的时间,别等到孔家的人找到了,却发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唯一想到可以暂去的地方,就是方才的小茶寮。

    虽说陌生人不可靠,但好歹还有个运气成分在里头,没准儿自己运气好,就碰见一个宅心仁厚的呢?未知的恐惧,总是比已知的更可怕一些。

    玉仪咬了咬牙,打算先回到小茶寮再说。

    一边走,一边琢磨。

    今天这事儿是阮氏做的吗?可是要做成这么大的事,需要花费的银子可不会少,至少得足够汪婆子一家生活,否则不值得她们一搏。

    阮氏的家底已经付之一空,哪里还能随手拿出几百两银子?

    玉仪突然想起大太太的笑容,古怪似有深意。

    难道她以为自己活不成,玉华就有机会了?不由摇了摇头,如果是孔老太爷没倒台之前,玉华也许还有机会,可是现在……

    江家之所以没像袁家那样,一见孔家落败就退亲,是因为江家注重名声,不愿落个薄情寡义的恶名。已经订了亲的媳妇,即便家里落败了,江家也咬牙认了,最终还是会勉强娶进门。

    可是如果自己死了,这么亲事也就光明正大的结束了。

    江家怎么还可能再来联姻?

    或许大太太并不是要为女儿争取婚事,而只是单纯的妒恨,自己得不到好的,也不能让别人得到了。

    在大太太看来,自己是不会再回去的了吧。

    其实对于古代女子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身家性命,而是名节,----一个女子孤身呆在荒郊野外,且独自过了一夜,想要编造什么流言不容易?甚至不用编,都够被人指指点点个够了。

    自己不论能否活着回去,这名节上都有损了。

    按照古人的想法,自己应该痛哭流涕、怨天尤人一番,然后找个僻静地方,一抹脖子或者跳下河,干干脆脆了结了一生。

    所以说,汪婆子她们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记得早先孔家变卖奴仆时,好些有积蓄的奴仆,都自赎了卖身契,印象中汪婆子比较有钱,就是其中的一个。今天汪婆子婆媳来帮忙,孔家是要另外支工钱的,----也就是说,她们不再是孔家的奴仆,只要有钱可以去天涯海角。

    而汪婆子,从前又是阮氏身边得力的人。

    出了这种事情,任凭谁都会第一个想到阮氏吧?

    如此一来,大太太便除掉了两个眼中钉。

    走了小半个时辰,玉仪由于好久不做运动,腿都开始发酸,好在离小茶寮已经不太远了。眼下这会儿,不是分析到底谁是黑手的时候,还是先打起精神,祈祷自己不要遇到歹人吧。

    其实玉仪身上很有钱,最小面额的银票也是五十两,不过此刻钱的用处不大,反而会给自己招祸。要是随手就是一块金子什么的,等于在告诉别人,我很有钱,你们都来抢劫我吧!

    玉仪正在叹气,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匹高头大马,----先是一惊,怎么没有看到马的主人?脑子里立刻勾勒出一个彪形大汉的形象,没准儿手里还拿着一把刀。

    那马儿一身厚实健硕的肥膘,再加上油亮亮的黑毛,在阳光下格外精神,正在低着头喝着田水。玉仪看着看着,居然看出了一份贼胆来,自己前世是会骑马的,虽说谈不上马术,但看这马儿的脚力肯定不弱。

    也不知道它的主人去哪儿了,或许正在附近小解?那么只要自己策马往前跑,等那人发现追出来,除非是没变性的博尔特,想来应该是追不上自己的吧。

    若是单靠两条腿走路,天黑前肯定回不了城,----至于回头去找孔家的人,玉仪觉得不太现实,官道又不是笔直的一条,走岔道了才叫欲哭无泪呢。

    玉仪前世和这一世,都没有过做贼的经验,心下“扑通”乱跳,尝试着朝那马儿悄悄靠近,----没动静,周围还是没有动静。

    一阵凉风吹来,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玉仪一咬牙,----就是现在了!一手抓紧了缰绳,一脚踩在脚踏上面,另一手拽着马鞍用力一拉,中间被裙子绊了一下,险些没有摔下马。

    自己成功了!

    玉仪喜不自禁,用力调转马头,然后反手狠狠的朝马屁股一拍,嘴里喊道:“好马儿,快点跑起来啊!”

    那马儿倒是动了几步,不过远处的稻草垛后传来一声哨响,立即就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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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催的,这居然是一匹认主人的乖乖马儿。

    “好你个小贼,居然敢偷爷的马!”那人穿了一身锦衣卫的服饰,手上正在束着腰带,朝着这边大步流星走过来,“咦,居然是个女贼!”

    玉仪起先还吓得不轻,正打算跳下马儿就跑的,结果一看来人,反倒大大松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六爷,原来是你的马。”

    罗熙年瞪大了眼睛,怔了半晌,方才大笑道:“原来你不光牙尖嘴利,手脚也挺利索的嘛。”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没想到,你还会骑马呢。”

    “我也是没有办法。”玉仪一脸苦笑,问道:“六爷怎么会在这儿?”

    罗熙年简短回道:“我要去昆山一趟。”这涉及到了锦衣卫的公事,没有细说,继而收起了笑意,问道:“倒是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外头?”

    毕竟是自己家的是非,玉仪不愿意说太多,只是道:“家里人要去太仓乡下的,走到半道,我跟他们失散了。”

    罗熙年的家庭,情况远比孔家复杂的多,又见她语焉不详,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忍不住冷笑,“你一个姑娘家,他们竟然做的这么绝!”----若是家里的少爷走散了,顶多就是路上吃点小苦头,只要人能活着就行。

    换成女子,有时候想死都未必死的成。

    本来玉仪还一直告诉自己,孔家的人和自己没有感情,狠心也是难免的,可是眼下被别人一说,反倒情不自禁难受起来。

    罗熙年问道:“什么时候走散的?”

    “午饭后,未时初。”玉仪捂住了嘴,悲伤和委屈的情绪越来越浓,眼圈已经有了些许泪意,----可是自己不想当着别人哭,真的不想。

    “应该还追的上。”罗熙年略想了想,做出了判断,然而打算走时,却不由有些为难起来,孤男寡女的,总不好两人共乘一骑吧。

    玉仪慢慢稳定了一点情绪,开口道:“前面有一个小茶寮,等我过去问一问,附近的人家或许会有马,再买一匹好了。”

    罗熙年眼神怪怪的,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妖精变的吧?”

    玉仪本来还在为孔家人的绝情难过,闻言不由一笑,“要是就好了,早变出翅膀飞走了,还用打六爷马儿的主意吗?”

    罗熙年冷哼道:“不是最好。”

    这能有什么好的?玉仪觉得他这个人就是嘴坏,凡事不跟人抬个杠,好像就气儿不顺似的,----二十岁出头的别扭小朋友,唉,难免的啊。

    “六爷。”玉仪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马,“劳烦六爷在这儿等一等,我去问问就回来。”又解释了一句,“我自己一个人有点害怕,万一遇到什么歹人……”至少罗熙年这一身锦衣卫服饰,就可以吓走一般的人了。

    “你还知道害怕啊?”罗熙年的脸更臭了,一扯缰绳,“还让我在这儿等着,你当自己是大男人呢?快点上马!”

    玉仪不敢得罪这位护法大人,乖乖的上了马。

    罗熙年扯着缰绳往前走,----生平第一次,给别人做了一回牵马的小厮,虽然板着个脸,但还是十分敬业的保持了速度。

    夕阳下,一人马上,一人佩刀马下。

    玉仪在马背上浮想联翩,貌似有点像《西游记》里的情节啊。不过……,要是罗熙年知道自己把他比作猴子,估计会一把绣春刀扔过来,把“唐僧”给直接砸晕过去。

    到了茶寮,罗熙年一副大爷派头喊道:“用最短的时间,去附近找一匹最好的马牵过来!”丢了一个口袋在桌子上,“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你们的了。”

    呃……,这都够买五匹马了好吧。

    玉仪明白自己眼下没啥发言权,最终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