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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有个小巷叫三元巷,名字取的是三元及第,寓意极好。可惜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三元巷住着的大多是屡次落第的落魄书生,因为科举战线拉得太长住不起好地方,只能到三元巷租用便宜的民房。
三元巷住的都是读书人,平时很清净。这天清早一个身穿禁军甲袍的东宫侍卫来到了三元巷,敲响了其中一家人的门。
开门的人是个伶俐的少年,他问道:“您找谁?”
东宫侍卫说:“谭无求谭先生住在这里吗?我们殿下看了他的帖子,想邀先生一见。”
少年“啊”地一声,说道:“好的,我这就去把先生叫出来!”
谭无求依然是被少年用轮椅推着出来。
东宫侍卫见状微讶,却没有表露出来,面无异色地领着人回东宫。
谢则安正和赵崇昭在校场玩儿,听到有人来报说谭无求到了,有些高兴地对赵崇昭说:“那位谭先生到了,你记得修字典时拿到的那批文稿不?他写的释义被先生他们采纳了一大半,没想到他会投帖!”
赵崇昭两眼发亮:“是他啊!那我们得去见他一见。”
一看到谭无求,谢则安和赵崇昭明白他为什么不走科举那条路了。双腿有疾,即使才富五车也没用,没资格参加科举。
谢则安没把吃惊摆在脸上,而是开口问好:“您就是谭先生吗?”
谭无求点点头,对赵崇昭说:“见过殿下,无求双腿不便,失礼了。”
赵崇昭说:“没事没事。”他热络地问,“我和三郎看了谭先生你投的帖子,里面提到了不少很有用的想法,不知道先生能不能给我仔细地说一说!”
谭无求看着赵崇昭求知若渴的眼睛,顿了顿,笑道:“当然可以。”
于是三个人才刚见面就聊起了正事,谭无求才识广博,各地的风物人情了然于胸。一聊之下,谢则安和赵崇昭都忘了时间,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谢则安难得拽了次文:“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谭无求笑了,和谢则安开起了玩笑:“你这十年书也读得太疲懒了些。”
谢则安:“……”
谭无求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谢则安和赵崇昭这才发现饭点早过了,谢则安忙向赵崇昭使了个眼色。赵崇昭马上说:“谭先生留下一起用膳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想请教谭先生呢。”他诚恳地邀请,“不知谭先生可愿意当我东宫食客?”
谭无求说:“殿下盛情相邀,却之不恭。”
赵崇昭心中大喜,立刻着人推谭无求和自己一起用饭。没想到饭吃到一半,有人来报说赵英到了。
赵崇昭和谢则安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诧。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谭无求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纷纷起身迎接赵英。
赵英迈步入内,见屋内不仅有谢则安,还有另一个生面孔,也很诧异。
谭无求主动见礼:“草民谭无求,见过陛下。”
赵英说:“谭先生不必多礼。”
谭无求听着赵英这一声“谭先生”和那陌生的目光,心中百味杂陈。他想过投帖东宫会见到赵英,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幸而他的相貌早变了个样,赵英认不出他来。
谭无求回想着刚才赵英踏进门时匆匆瞥见的容颜。
赵英老了。
他的鬓边已有华发。
谭无求静静坐在一边,等赵英发话。
赵英只当谭无求是个生人,免了谭无求的礼就问赵崇昭:“你们和谭先生聊了些什么?竟然聊到这时候才吃饭。”
赵崇昭刚才还没聊够呢,闻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样,滔滔不绝地夸起了谭无求的厉害。
谢则安在一旁应和。
赵英见赵崇昭两人都对谭无求推崇不已,不由多看了那平平无奇的脸一眼。他对谭无求说:“崇昭生性顽劣,难得他能把先生的话听进耳里。”
谭无求说:“草民也就一张嘴厉害。”
赵英越看越觉得谭无求不一般,不是相貌也不是学识,光看谭无求应对自己时的从容就知道他绝非常人。
他殷殷叮嘱:“那以后有劳先生多教导教导崇昭了。”
谭无求说:“‘教导’二字实在不敢当。”
赵崇昭插话:“敢当敢当!先生高才,我和三郎都很佩服!”
谭无求哑然失笑。
赵崇昭这脾气,竟与赵英和先皇后都不太相像——至少这种直率又坦诚的话绝对不会从赵英他们口里说出来。虽说这与他理想中的储君不太一样,可一番交谈下来,竟觉得有这样的太子也很不错。
他看起来朝气蓬勃。
谭无求就这么当上了东宫食客,得知他家中还有一老一小之后,赵崇昭特意给谭无求选了一个单独的院落,让谭无求住得舒心一点。
谢则安是最懂得“利用资源”的人,他一有空就往谭无求那边跑,把攒下来的许多疑惑一一向谭无求请教。没办法,他虽然有两个老师,可姚鼎言和徐君诚都是人精,他问一句对方能在回答里给他设十句陷阱,想想都累!
谭无求同样从谢则安口中探知了谢府的近况。
听到谢府家宅安宁,谭无求比谁都高兴。
算算时间,谢晖也该回到京城了。
一别十八年,不知他们夫妻二人的重逢是否顺利……
仿佛是为了应和谭无求,这天的谢府和往常有了点不同。
一大早,谢老夫人正在教李氏掌家,忽听有人来报:“老夫人,外面有个人在卖熊皮,怎么撵都撵不走,您看该怎么办?”
谢老夫人一听“熊皮”,眼皮动了动,追问了一句:“什么熊?”
下人一愣,答道:“黑熊。”
谢老夫人又问:“整张的吗?”
下人点点头,说:“不晓得,不过他夸口说是整张的,我看也确实挺大张……”
谢老夫人示意李氏先回去,独坐片刻,对下人说:“把人叫进来,让他带上熊皮给我看看。”
下人很快把人领了进来。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五官普通至极,扔进人群里根本找不着。他肩上扛着一块黑溜溜的皮毛,看起来像是刚从黑熊身上剥下来的一样,又漂亮又柔软。
男人说:“见过夫人。”
谢老夫人问:“你这熊是在哪里猎的?”
男人说:“沧州那边,那儿有很多黑熊出没。”
谢老夫人说:“你亲手杀的?”
男人说:“是的,我亲手杀的。”
谢老夫人说:“你不怕死?”
男人说:“我动手的时候它正在打盹,要不然也得不到完整的一张毛皮。”他抬起头看着谢老夫人,“而且我答应过一个人,回家的时候要给她带一张熊皮,要黑熊的,虽然难看了点,但冬天一到看着就特别暖和。”
谢老夫人手一抖,把搁在一边的茶杯打碎了。
她静静坐在原位无法动弹,直直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谢老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缓缓说:“我姓谢,叫谢晖。”
谢老夫人闭上眼睛:“你不要骗我……”
男人说:“阿珊,我回来了。”
声音变了,相貌变了,那语气和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分别时的一幕幕仿佛又一次来到眼前。她不怪他去沧州,不怪他去解前驸马之围,因为她爱上这个人、嫁给这个人的时候,已经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人,要是把情义两个字从他身上剥离,那他就不再是她喜欢的那个谢晖了。
可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她还是非常痛苦。
谢老夫人压抑着泪意,和谢晖对望片刻,把谢晖如今的相貌记进了心里。
她开始追问这十八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回来。
谢晖事无巨细,把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一告诉妻子。
谢老夫人听到“临均”还活着的消息,叹息了一声。
他们夫妻只要相认了,一切都会很顺利。“临均”和阿蛮之间却可惜了,两段姻缘同时摆在面前,要怎么样才能有一个圆满?
谢晖说:“临均的意思是,他以后不会再当回临均。”这样长公主自然不会为难。
谢老夫人说:“就算临均不回来,阿蛮和那位谢谦恐怕也快要走到头了……”
谢晖问:“怎么回事?”
谢老夫人把长公主和谢谦这些年来的僵持告诉谢晖。
谢晖说:“阿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干不脆了?”
谢老夫人说:“大抵是不愿接受临均的选择吧。”
明明说的是长公主的事,谢晖的心脏却莫名地一痛,忍不住将妻子揽入怀中。他饱含歉意的声音响在妻子耳边:“阿珊,对不起……”
要是老头儿没能救活他,那他是真的离她而去了,留她一个人养大儿子,留她一个人独居京城,留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谢老夫人抬起头与谢晖对视:“你说这种话是在小看我吗?”
一望之中,谢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的相遇,那时少女聪颖过人,永远与别的女子不太一样,和他打马出行,毫无怯态。她曾经很不服气地对他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后来她也确实做到了许多远胜于男子的事。
他谢晖得妻如此,何其幸运。
谢晖用力地拥住妻子,久久没有松开手。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君最近沉浸于温柔乡,消极怠工……
唉温柔乡是英雄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