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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电话,沈何夕用手指点了点泰勒夫人家的窗台,在她离开的这两个多月里,泰勒夫人自己也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还给这只猫起名叫伊莎,虽然这只猫是公的。
现在伊莎就站在窗台上用漂亮的眼睛看着她,似乎在熟悉这个人。
隔着窗台的玻璃,沈何夕点了点它粉嫩的小鼻子。
自家的老爷子这样地顾左右而言他、自己刚提了个头儿他就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架势,正是说明黎端清老先生就是做了什么不能明言的事情。
她家老爷子她还不知道么,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一点侠气,只要是跟他有那么一点交情的人,如果做了错事必须要接受惩罚,但是绝对不会随便把别人的错事说出去让对方丢脸。
有时候老爷子甚至会亲自出手,想尽办法一切替对方遮掩。
这样“天下大事一肩担”的老爷子虽然让沈何夕为自己爷爷的品格高尚而骄傲,也让经常她觉得无奈。
原因无他,如果沈何夕是个万事不挂心的,那老爷子这样的性子她会安然相处,理所当然地被老爷子庇护于羽翼之下。偏偏她沈何夕也老头儿一样身上有那么一股子劲儿,就是想弄清楚俞正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就是想试着解开俞正味的心结,就是想知道自己自己尊敬的老先生和自己的偶像之间是不是真的有如此的纠缠。
伊莎抬起小爪子拍了拍窗子上的玻璃,精神头儿十足地“喵”了一声。
沈何夕又点了点它的鼻尖儿:“怎么看还是没我家小墨迹可爱。”
得出了这个结论,女孩儿心满意足地上楼,老头子的嘴想要撬开说难不难说简单不简单。
在别人那里很难,在自己这里……哼。
正在院子里喝着茶水的沈抱石打了个喷嚏,对面的徐老爷子赶紧控着轮椅后退了一点:“你小心点!这可是大红袍,你这一个喷嚏别弄坏了我好十好几块的一杯茶。”
“德性!不就是你徒弟孝敬的么,我家大朝还天天孝敬你饭呢,也没看你这么上心。”看着徐汉生宝贝他们家茶的样子,沈抱石的脸上写满了嫌弃。
“厨房里徒弟给师父做饭那是理所应当!我的板凳徒弟孝敬我的茶可是我自己独一份的。”
徐老头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
“唉~,如今这日子过得真清净,天天喝着茶吃着饭,还有你在这跟我斗嘴,我这一辈子算是过踏实了。”
“踏实?”沈抱石瞪了他一眼,“你说这话你亏不亏心,如果真踏实了你会收那个裴板凳当徒弟?你当我是好糊弄的,我家大朝的天分万中无一,那份刻苦劲儿整个北方都找不着第二个,更别提我家小夕的灵性还在他哥哥之上。对着这俩你能挑了裴板凳,还真是因为同病相怜不成?”
自己的老伙计一辈子都是这么开门见山地对自己说话,听得徐汉生只能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挑了板凳当我徒弟,除了看他身世可怜,也是因为他的进取心比别的孩子都强。这几个孩子,撇去大板板的孙子,其余的都大有前途。大朝跟你一样,从来把厨房里的事儿看成是艺不是技,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前途坦荡也就让心性更加纯善……小夕,这孩子我看不透她,技艺驳杂天分超群,做菜跟做人一样有性格。说起来她的凶煞性子更在她的天分之上,但是她太看重人看重情却不看事情本身,遇事喜欢剑走偏锋出人意料,幸好有见识也守本心,所以不会走歪。这个孩子如果有一天能了悟了,那就是千里一跃,前途不可限量;如果悟不了,一旦遭遇了什么人情上的束缚,她能自己把自己的心生生磨烂了。”
徐老头叹了一口气:“你的孙女倒是真像你,你了悟的时候已经是知天命之年了吧?”
沈抱石闷头喝茶不说话。
了悟?
他一辈子没觉得自己对不起什么人,偏偏人过中年才知道当年带过自己的俞师父流落到粤闽一带落得了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悔愧之心简直是一把心火差点把自己烧穿了。
去京城问黎端清的时候,重礼在侧,他的怀里还揣着一把刀。
京城繁华,全京城最高档的饭店大门前,黎端清出现的时候算是前呼后拥逢迎者众,曾经的精明相不见,大概也是因为他做成了命里最精明的一桩买卖。
小油,小油……如今志得意满,你还记得自己的本心么?
那一刻他的心突然有一种预料,黎端清的这辈子厨艺再难进境。
人只有忠于自己的心,才能做得出对得起自己的菜。
他就在那时悟了,做菜不过是一生悲辛化甜鲜,用自己的手去触碰自己的心。
汝看庖厨为登天梯,庖厨馈汝以摄魂技,我视庖厨为掌中心,庖厨赠我以坦荡荡。
前者是易牙烹子之始,后者是伊尹治国之略。
所以他的一道回锅肉做的比黎端清还要好,他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了。
两个老头沉默了半晌,小腻歪叼着沈何夕留给他的玩具球跑到细毛飞起地过来了。
“呜呜~”
沈抱石从它嘴里把球拿出来,远远地扔到了院墙外面:“去拿回来!”
肉呼呼圆滚滚的小腻歪又颠儿颠儿地跑了出去。
徐汉生抬头看看头顶几串青中泛紫的大粒葡萄:“我说,那几串也能吃了。”
沈抱石抬头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吃什么呀,那么酸,我这一架子好葡萄我今年就没吃着甜的,一变色你们就摘掉了吃,我这是甜葡萄!”
“光有个甜味有啥意思,酸的还开胃呢,你给我摘下来。”
徐汉生指着藤上一大串的葡萄,那串葡萄真是粒粒饱满颗颗喜人,绿中泛了一点紫,让人一看就胃口大开。
“我不!”沈抱石的脾气上来了,“我要等着吃甜葡萄。”
“哼,你不摘我让我徒弟摘!”
“就你有徒弟啊?我还有大朝呢,我让大朝替我拦着,就不让摘!”
两个老人吵成一团,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轻轻飘落了第一片属于秋天的叶子。
……
在学院的门口,骑在自行车上的沈何夕面带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华夏男人:“我哥哥让你来的?”
“是的,沈小姐。”
在来的路上,翻译先生听着麦考林先生畅想了半天,一个能把刀工使到出神入化的女孩儿会是什么样子,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居然这么的纤细。
站在翻译先生身后的麦考林先生目光扫过女孩儿握着车把的手,心里是非常强烈的失望。
这样的手,别说精妙绝伦的刀工她能做到如何,恐怕连菜刀都没摸过几次吧?
麦考林先生想到正川先生玄之又玄似乎每一下都带有深意的切割,还有沈何朝把生鱿鱼切成丝的爽快利落之美,觉得这两位高手大概是想拒绝自己所以才让自己来找这个小女孩儿。
是的,小女孩儿,尽管沈何夕的身材高挑,但是……胸前微微的起伏配上她精致的脸型让她在西方人眼中怎么看都算不上是一个成年女性。他们拿到沈何夕照片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家中仅存的童年照,没想到居然本人现在就是这样!
相见华夏料理高人结果看见的是个小女孩儿,这个心理落差让名导麦考林先生有些承受不来啊。
“沈小姐,我们……”翻译正要说明来意,就被他的雇主打断了。
“您好,我想问一下,您会使用菜刀么?”麦考林导演今天穿着比较正式,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t恤,脸上还有一撮修饰过的小胡子。
沈何夕觉得自己没听清楚问题。
这位大叔问自己会不会用菜刀?
他不是听了哥哥的话才来找我的么?
“您介意,再说一遍么?”
“您会用菜刀么?华夏菜刀。”麦考林先生重复了一遍,脸上失望的表情已经掩盖不住。
“哦,不会。”女孩儿摇了摇头,“我只会玩儿而已。”
这么说着,女孩儿的一只手从书包里抽出一支笔,看起来纤细的手腕一荡,笔绕着她的手掌转了一个圆满的圈儿。
翻译先生:“……”
麦考林先生:“……”
“你们是我哥哥介绍来让我拍镜头的对么?他跟我说过了。”
女孩儿推着自行车开始往外走:“请放心,因为是我大爷和我哥哥介绍你们来的,所以如果能帮忙我一定做到,而且做到最好。”
清风吹起女孩儿额前的碎发,带了东方传统的静好之美。
女孩儿依然笑的很柔和,声音也很好听,话里的内容却陡然转向了:“只是我一直觉得再微不足道的合作也是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的,您的问题让我完全没有感觉到信任感啊,导演先生。您不信任我,又怎么能让我信任您,让我信任您能够拍出对得起我手艺的镜头呢。”
换言之,我的刀工展现给您看了,你的本事呢?
被噎住的麦考林先生:“……”
没人跟他说过,这个被几个人推荐的女孩儿会是这么一个不怎么好相处的性格。
他开始有点怀念那位一见面就请他们吃饺子的沉默的华夏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