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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日深夜·克雷加文平原交通线中段——
梅雨季过后,残留未褪的乌云还在一望无尽的大平原上空翻腾,连仅有的一点星光也被乌云所遮蔽,时不时旷野上回荡的夜枭啸叫让这广阔的无人空间变得鬼气森森,正是杀人剪径的绝佳场合。
“这里是一号步哨,观察范围内无异常。”
“二号步哨,无异常。”
“后方雷达机,暂时没有发现信号。”
“长机收到,继续监控。”
约翰窝在自己的机舱里,试图用苦涩浓重的黑咖啡驱散阵阵袭来睡意,机舱现在处于全封闭状态,负离子的缺乏使舱内空气让人闻起来觉得有些憋闷,更增添了身心的疲倦。
比起有光学迷彩网这类上等货可用的红蜘蛛,革命军既没有技术支持也没有物资供应,想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埋伏就要使用些“土办法”——将自己埋在大地之下,这招大概几千年前就有人应用于战争,在科学技术极度发达的现代依然屡试不爽。事先挖掘一个大约五六米深占地一百多平米左右的浅坑,对于装备了超大工兵铲的革命军自改型“罗宾汉”机甲来说并不是什么费力的工作,之后只需要将机甲平躺进去,让气垫艇将浮土吹入坑洞,一个完美的伏击掩体便完成了,无论是轨道空军还是地基雷达不接近观测都没法发现。
使用“土”办法埋伏的唯一缺点大概是由维撒克斯军的设计师从来也没想过自己的杰作会被一帮野蛮人如此粗暴地使用,这种本来就是供给大气圈陆战使用的机甲气密性良好,内循环空气系统的质量却着实让人不敢恭维。在封闭的地下躺上几个小时,机舱里面虽说不上有味道,但仿佛从发动机废气口吹出来的熏熏热风绝对是擅打埋伏的所有革命军机师共同烦恼。
“这破烂玩意!”约翰抱怨着,恼火地一锤通气设备,当然没法改善现状,风还是又干又热,味道也不好闻。
“约翰,等烦了?”和约翰保持有线通讯(防止侦听)的英格曼机传来了笑问。
“啊,算是有点吧,以前一直在有空调的装甲车里参与战斗,真没想到基层部队的作战环境会这么糟。”约翰倒是对自己缺乏基层作战经验的事实直言不讳。
“没办法的事,我们没有太多钱和渠道购置好装备,只能用缴来的二手货,麦克亚当在维撒克斯内部也不怎么招人待见,王国本土那边卖给他的都是些过时货色,我们这两个中队还是从一大堆残次品中矬子里拔大个挑出来的呢。”英格曼苦笑。
“哎……”提到装备问题就算是踌躇满志的约翰也难免英雄气短,拿质量不合格的武器跟人家打仗无疑是未等开战就落了下风。
“不过话说回来,约翰你居然没在基层部队待过,难道是直接被任命到参谋机关的?”装备粗陋算是革命军上下默认的一块伤疤,英格曼没再接茬,换了个话题。
他之所以有此一问原因大概出于革命军基层军官的缺乏,革命最初发起谁也没有想到会发展至如此壮大,革命之火以燎原之势烧遍整个新贝尔法斯特时革命军的势力也如滚雪球一般成倍扩张,这时缺乏正规军官指挥的弊病立即凸现出来。当时革命军内部唯一掌握有大量正规军官的派系是出于未知理由加入的叛军,对他们抱有严重不信任的革命军主力却没有将其物尽其用而是从士兵阶层勉强提拔了一大群称不上合格的本土军官,比如中了张松岚计谋身亡的哈拉斯就是其中之一。
“恩,我不是新贝尔法斯特本土人,加入革命之前曾经在维萨克斯王立军事学院读过两年书,父母都是‘归化民’。”约翰回答的声音很小,看表情他不怎么想提起自己这段经历。
“额……”英格曼顿时满脸尴尬。
所谓“归化民”,其实就是“凯尔特奸”的文艺说法,能成为“维撒克斯王国归化民”的人大多做过些对不起凯尔特双星(新贝尔法斯特和新都柏林)独立运动的事来换取维撒克斯人的信任,当地人对他们仇恨之深更甚维撒克斯人,他们没脸和胆量在这里待下去,因此便申请了维撒克斯国籍迁移到王国内部生活——当然王国腹地的军阀政府和民众出于各种各样理由同样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看,歧视和欺压是这些叛徒一辈子也躲不过去的业障。
“如果您对归化民有什么意见我不会在意的,想骂我一顿出气也行,那些话我在加入革命之初就听惯了,我不想做叛徒的儿子,没办法生在了那个家庭而已,现在我就在用我的实际行动偿还他们犯下的罪孽。”队长的反应让约翰的脸色更阴沉了。
“我没那个意思……你父母现在怎么样了?人在卡斯尔雷?”虽说知道这个话题不大好,人总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在等待中闲极无聊的时候。
“他们?不清楚。我从边境训练部队逃出来后就再没有他们的消息,大概死了吧。”残酷的回答,被约翰说得云淡风轻。
极其重视上下阶级又连年内乱,维撒克斯王国历任的掌权派对背叛者的处分都极其严厉,而对本就不是维撒克斯本土人的归化民处罚当然更加不近人情,其中最常见的手段便是一人背叛全家连坐,以巴克元帅的治国铁腕来考虑,约翰父母必死无疑。
英格曼目瞪口呆,半天没说出话来,这一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以革命者的角度来说宁可牺牲家人也要参加革命的觉悟绝对值得革命军上下尊敬,但抛开所有的主义和信念单纯以一个人的角度来评价,约翰的所作所为简直可以说是丧失天伦泯灭人性。
“我知道我这么做绝大多数人都没法理解,因为他们没有以归化民的身份在维撒克斯生活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感觉比在这里还要糟,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把这颗星球上的维撒克斯人和凯尔特人所遭受的痛苦都加在一起,既是弱势群体,又是少数派。”无视了队长的反应,约翰用一种兼有着怀念和痛恨的奇妙语气轻叹道。
“……”英格曼再没作反应,只是沉默,两个座舱里充斥着压抑的气氛。
——同时·十五公里外·齐格菲运输队——
成列的自动输送卡车上,一台台机甲如同将行入土的死尸般躺在上面动也不动,道路两侧并行着护卫的机甲队,驾驶员们用警惕的目光扫描着黑漆漆的平原。
“前面就是预定袭击区了,各单位都睁大眼睛,尤其要注意微小的热源信号。”这时,频道里传来齐格菲谨慎的警告声。
按照常理一支部队在知道敌人出发点和机动力的情况下是极有可能判断出敌军的伏击范围的,当然综合各种客观条件这个范围会有误差,不过精密的计算和预估会将误差减小到最低,齐格菲就运气很好的有这么一位擅长算计的顶头上司。
“因为我军占据绝对空优,敌军最可能的行动路线是沿麦吉利卡迪山脉隐秘机动凭依山地原始林和崎岖地形躲避轨道空军的侦测,然后在夜晚利用乌云掩护进入平原交通线设置埋伏……考虑到敌军机甲的机动力和对当地地形的熟悉程度,我判断最可能的遇袭地点在城际公路145KM至165KM路段,这里在革命军军力辐射范围中最接近山区,发动袭击之后可以迅速撤入躲避尾随而来的追兵和空军打击,埋伏方式大概会采用两侧夹击,速战速决。”这是张松岚的报告,内容有理有据,对地形的评估之准确几乎让齐格菲以为他来过这里进行实地考察。
说实话,齐格菲在加入军团之初对张松岚的能力还是持有怀疑态度的,且不说他那靠不住的性格,对伤亡的过于斤斤计较让他觉得这人的能力只局限在战术层面上,让受过正统军事教育的他对张松岚有着种种的看不惯。不过自从张松岚向属下队长公开了作战计划并且在计划初期表现出料事如神的预判能力之后,齐格菲渐渐开始相信亨克尔认人的眼光确实比自己好上太多了。
看着屏幕那份言之凿凿好像“事情一定会这样发生”的预测报告,齐格菲不由得想起几小时前他和张松岚的最后一次通话……
“队长,敌人真的会按照这份报告上的想法来么?”从第七都市护送队手里接手了运输车队之后,一直跟随着齐格菲队的莉莉娅队和亨克尔队就从雷达上消失了,这让齐格菲心里很没底。
“相信我,该来的总会来,只要这个约翰肯出动,埋伏地点必定是我标出的位置。”通讯另一头的张松岚自信满满。
“可万一他不出动呢?我们行动的间隔时间太短了,如此大的动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我们另有图谋么?”齐格菲没有受到张松岚不知道从哪来的自信感染,态度依然谨慎。
“这个嘛……怎么跟你解释呢?对了,你打过狐狸没有?”忽然,张松岚提出一个完全不沾边的脱线问题。
“啥?”齐格菲一头雾水。
“打过还是没打过,回答我就行了。”
“没有。”齐格菲老实地摇头,在这个科学极度发达的现代化社会里猎杀野生动物的经验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没有啊……”张松岚的表情似乎有些惋惜,“那我就只能单方面讲给你听了。”
“愿闻其详。”虽然和预想的回答不沾边,张松岚这故弄玄虚的问题还真吊起了齐格菲的胃口。
“我的老家海拉尔是个到处都是针叶林的半开发行星,我是在那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当地的天然狐皮很有名,出于现代武器威力过大的问题为了比较完整的狐皮猎人们只好用传统手段猎捕,比如软捕兽夹或者低威力的麻醉步枪。殖民地开放头几十多年狐狸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渐渐地狐狸学聪明了,还给当地猎人造成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哦?”野生动物能给人类造成麻烦,这齐格菲倒是头回听说。
“既然是传统捕猎总有失手的时候,让猎人们哭笑不得的是那些枪口逃生的狐狸变得非常记仇。它们的嗅觉很好,几十公里外就能闻到仇家的味道,它们没法拿猎人怎么样,猎人们下的捕兽夹却遭了殃。定居十几年后猎人们发现不只对狐狸专用的软夹,就连猎捕其他动物的硬夹也都开始被狐狸破坏,上面的饵食更是被吃个精光,夹子周围满是好像示威般留下的狐狸脚印。我想以狐狸的聪明肯定知道对捕兽夹下手有危险,它们为什么坚持要这么做呢?”
“你不是说了么,因为它们记仇……等等,队长你的意思是?”齐格菲似乎领悟了什么。
“就是你想的意思,想要摸清楚对手的下一步棋,只要搞清楚他的性格和当时的情绪就行了,想明白就去做吧,别让我们的狐狸等太久。”张松岚笑笑,催促道。
……
“队长,公路左侧发现热源信号,数量四十,他们发动攻击了!”
脑中正转着这样那样的思绪,忽然前卫急促的报告声将齐格菲拉回现实。敌袭!位置距离张松岚的预测地点不到五公里。虽然处于被包围的环境,齐格菲此刻心中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他知道这一切都在张松岚预料之中,斤斤计较于士兵伤亡的张松岚是绝对不会让他死在这片黑暗的荒原上的。
“都别慌,按照预定给第二第三中队发信号,本队放弃运输队,大家跟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