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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多正疑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而只听马车边上的侍从惊慌失措的跑来:“殿下!殿下!不好了!”
裘多策马上前,高声问:“怎么回事?”
马车的地板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卷宫锦, 里边裹着昏睡不醒的明德,好像拿蒙汗巾子盖过, 裘多一行人猛地掀开宫锦的时候都没能让他醒过来。
大红茜纱如玉美人,悄然投中了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竟是一份再合适不过的厚礼。
侍从慌道:“殿下,我们启程之前几个宫人来这里鬼鬼祟祟的转了一圈,想必是买通了下人偷偷把此人送来马车里的,小的一时不察,请殿下降罪!”
裘多拽着那大红宫锦的手都有些微微的发抖, 只是不细看便看不出来:“……那几个宫人是谁宫里的?”
“回殿下, 说是贤妃宫里的。殿下,此人不可久留啊!此人又是谋逆又得圣宠,他们□□后宫里争权夺利,咱们可不好趟这一胨。
裘多怔愣了半晌, 眼前只看见明德俯在大红宫锦里, 华贵的丝绸贴着脸颊,恍然是三千里繁华后苍白如梦。
侍从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殿下细想,此人得宠的程度已经引起众怒,贤妃常氏即将册立皇后,自然是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借我们之手带走此人,一来可以清除对手,二来如果引起□□皇帝震怒, 又可以嫁祸到我们头上。此计不仅毒辣而且一石二鸟,殿下切不可上妇人的当啊!”
裘多回过头:“那你说怎么办?”
“立刻启程回返,将其送还给□□皇帝!”
人一旦有了欲念就会变得软弱。裘多皱了皱眉。明明是一件很好决断的事,却无端的让人心里犹豫不已。
当日那个小厮的话还在耳边——“明德公子被囚是因为皇后被杀、叛变被毁,皇上宠爱一时却不能宠爱一世,早晚要一杯毒酒跟随皇后去了的。”
会么?很久以后,在那遥远的中原,在九重宫门层层关锁的深宫里,一杯毒酒了却性命,自己甚至感觉不到何时何日,那人便已断送了如花美眷、大好年华?
那时,我可会后悔呢?
当日一点欲念,如今在刻意的诱导的催化下已经生根发芽,潜移默化的在心里长出了第一片枝叶。
裘多猛地回头看向跪倒在地的侍从:“这件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侍从吓了一跳:“大、大概除了贤妃和殿下身边信得过的兄弟,别的就没人了。”
裘多猛地站起身,合拢了车门:“——拿着那个出京后捷径的地图,全速出境!”
侍从几乎要吓得瘫软在地:“殿下,殿下不行啊!天下美人如遍地芳草,我们月氏还没有到为了一个人就可以和□□叫板的地步啊,殿下,殿下三思!”
“我已经三思过了,”裘多沉声道,“传我的令,所有人顺着捷径走,今晚不停营扎寨了,一直往边境线上全速前进!”
侍从看着裘多王子,瑟缩了一下。他们草原上的民族是烈性的,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绝对无法更改,就算知道后果会有多可怕,也会不管不顾的走下去。裘多王子还很年轻,有种年轻人特有的血性和坚硬,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勇气。
侍从连滚带爬踉踉跄跄的跑出去,对传令官大吼:“跑!王子下令今晚不扎寨了,全速出京!”
春满宫里丝竹绕耳,衣着美丽的侍女流水一般送上果子点心,丁昭容稳坐在首座上,端着上好的碧螺春,唇角噙着一点几乎不见的冷笑。过了一会儿心腹宫女匆匆赶来,只一个眼色,周围的人就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娘娘大计已成,贤妃果然把那裹宫锦送去月氏国马车上了!”
“地图也送过去了?”
“是,娘娘的兄长已经命人大开城门方便那架马车进出,贤妃现在还在宫里称愿呢。”
“难为贤妃了,空长了一张脸,竟是一点脑子也不长。”丁昭容站起身,径自向外走去,“——本宫教她怎样做,她就怎样做,竟然完全不去想是不是除掉了清帧殿里的那位,她就能当□□的皇后了!来人!”
门外转出两个丁家的侍卫:“小的在。”
“备马,本宫要亲自赶去城郊老君眉府上面圣!”
从昏暗沉浊的病人卧榻前走出来,府邸之外有一大片阳光,白晃晃的映在门前的石狮子上。不知道为什么乾万帝竟然感到有些眩晕,心里有一处在隐约的提醒着,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要发生。他看了看天际明晃晃的一团火球,摇晃了一下,张阔立刻上前扶住了:“皇上小心。”
老君眉身在病榻不便送驾,黑压压一众府上大小家人都围着,跪倒在地,没有一个人敢抬头:“臣等恭送皇上!”
乾万帝摆摆手,走下了台阶。就在这个时候,突而大门口远处兴起一袭烟尘,一队打着皇宫旗号的侍卫飞奔而来。前边护驾的御林军刚要上前拦阻,就只听为首的侍卫破口大呼:“皇上!启禀皇上!大事不好!”
乾万帝一挥手,御林军纷纷撤下,戒备森严的环立的周围。那一队侍卫纵马奔到近前,七手八脚的把丁昭容扶下马。
这个一向很注意自己妆容的女人,狼狈不堪、泪流满面的跪在地上磕头,嘶声道:“皇上,臣妾对不起皇上啊!”
乾万帝一惊不小:“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要册封贤妃姐姐为后,却宠爱明德公子,以至于贤妃姐姐心有不平,前些日子特来找臣妾商量。臣妾不察她险恶用心,以至于没有当时就阻止她,反而还安慰劝导她,导致她竟然认为臣妾默许她做下了……做下了如此悖德之事!”
乾万帝这一惊,心都凉了:“什么悖德之事?”
“皇上,贤妃姐姐她把小贵人送给裘多王子了!”
轰的一声炸雷几乎就在头顶上炸响,有一刹那间乾万帝甚至不知道丁昭容在说什么,那一个个字词他都是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的,但是组合在一起,竟然让他产生了无法理解、难以置信的错觉。
“你说什么?……明德……明德在哪里?”
丁昭容大哭道:“已经被月氏使团带走了!臣妾想阻止,但是贤妃姐姐宠冠六宫,炙手可热,臣妾实在是难以阻止啊!”
乾万帝一步上前,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知不觉的用上了几分狠力:“月氏使团在哪里,已经出宫了?!”
他情急之下用力太大,丁昭容甚至觉得可以听见自己骨头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是她强撑住疼痛,断断续续的含泪道:“已经出宫了,现在甚至有可能已经出京了!”
乾万帝猛地推开她,大步走下台阶,顺手就夺过了侍卫手里牵着的跑马。他身后的御林军想扑上来劝阻,但是乾万帝的脸色极其的坏,就好像现在谁拦在他面前,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砍了那个人一样。
张阔一溜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乾万帝:“皇上,皇上,现在怎么办?”
皇帝的咆哮猛地炸起:“都愣着干什么?追!”
裘多心事重重的坐在马车里,只觉得一路颠簸,想必是外边也在全速赶路。他们已经出了城门,接下来便是直往金陵了。
突而身边传来一声轻微的□□,裘多回头一看,只见是明德已经醒了过来,正揉着眼睛小小的打着哈欠。
中原南方,山清水秀,人都精致得那样,好像根本就触碰不得一般。裘多倒是愣在一边,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脸,只一个字都不敢说、一下子也不敢动。呆呆的只看着明德揉完了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小声问:“这是哪里啊?”
裘多没来得及搭话,他已经闹腾了起来:“李骥……李骥在哪里?李骥呢?他人在哪里?”
裘多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李骥是谁,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便是□□皇帝的名讳了。明德看他眼生,一下子加倍的闹起来,爬起来就跌跌撞撞的往车门那里跑:“我要回去!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裘多一把把他拉过来紧紧的圈在怀里:“别、别叫,你想去外面玩吗?我带你去外面玩好不好?不回皇宫去,跟我在一起,我们去塞外、去天山下玩好不好?”
明德恐慌之极,猛地挣开他,那一爪子又狠又用力,直在裘多的手臂上抓了长长的一道血痕出来,“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放开我!放开我!”
裘多紧紧的拉着他:“别走!回来!”
可是明德是听不进人话的,他已经习惯了清帧殿,一点点过亮的光线都可以让他这样不舒服,何况是换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明德闹不过就开始哭,哭得抽抽噎噎,简直一哭就收不住,裘多一边哄他一边又必须阻止他往外冲。就在这个时候,突而外边传来侍从焦急的声音:“殿下,不好了!□□的军队追上来了!”
裘多猛地站起身:“在哪里?”
只见车门外望出去,远远的官道上骑烟尘滚滚而来,等仔细一看才发现竟然人数不少。就算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也可以看到御林军的大旗极其的亮眼,这竟然是□□最精锐的骑兵了。
“别管他们!”裘多厉声道,“叫全体策马快跑!”
这时明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非要从车门口挤出来,伸着脖子往后边看着。裘多一把拉住他往里拖,明德偏偏不愿意,一边挣扎一边哭:“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乖,别哭,别哭,”裘多一只手拉着他一只手拼命的关上车门,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就仿佛尖锐的刀割着耳膜。明德根本不听话,人是被拉回来了,但是还不甘心,抽抽噎噎的哭诉:“李骥……李骥在哪里……李骥……”
裘多用力板着他的肩膀:“你喜欢李骥吗?”
明德止住哭声,疑惑的看着他。裘多加重了语调:“你喜欢李骥?”
好像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一样,明德咬着指尖想了半天,疑惑的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回去?跟我走,我们去塞外的大草原上自由自在的驱赶牛羊,随着水草迁徙,怎么样?”
别说明德现在了,就算是他脑子清楚的时候,他对于大草原也没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在□□人的眼里,那是流荒野蛮、不开化的地方,只有被流放的官员才会去那里,一辈子也回不到京城来。
大概是裘多用力太大了,明德看他一眼,皱了皱眉,拼命的摇头:“不要!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他手脚并用的往车门口爬,裘多用力把他给拉回来。几下挣扎间车门被打开了,因为疾驰而带起的强劲的风和沙尘一股脑的扑面而来,呛得裘多咳嗽了好几声。
就在视线不清楚的一小会儿功夫里,他们两人在车门口扭打了好几下,结果裘多一时火气上来没轻没重,只觉得手上一空,睁眼一看只见车门口明德缩在的位置已经空了。
裘多只觉得那一惊之下,手脚都发软了,连滚带爬的来到车门口往后一看,明德已经失足从疾驰的马车上摔了下去!
“停住!停住!”
裘多的吼叫几乎称得上是撕心裂肺,“停下!统统都给我停下!”
侍从驱马上前,拼命的拦住他:“冷静啊殿下!万一被御林军追上,奴才们没有关系,殿下您就再也回不到月氏去了啊!”
裘多恨不得一把推开这些人,但是他们都拼命的拦阻他,有人在下令让车夫加速往前赶,有人挤在他的面前,让他看不清道路上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自己离明德越来越远,连那个人的体温和生死,一切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了。
他终于知道他们只是擦肩而过,永远也不会相交在一起。马车还在管道上奔驰着,滚滚烟尘遮天蔽日,已经离那个人越来越远,几乎看不见了。
乾万帝猛地一勒马缰,接着几乎是跌下了马,踉踉跄跄的往前跑了几步,接着猛地跪倒在地,一把抱起了明德。
明德原本怯生生的,一看到他,立刻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苦:“好疼!……我害怕!……你们太坏了,都不来救我!……好疼好疼!”
乾万帝拼命的把他搂在怀里,不停的亲吻他额前细碎的头发:“是是,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把你保护好……乖,咱们回家去,乖,咱们走,咱们再也不分开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说到后来这个从年少时就叱诧疆场的天子竟然抑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他抱得是那样的紧,紧得明德都忍不住用力拍打起他的手臂来。
这一点力气对于乾万帝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更何况明德从马车上摔下来,小腿骨已经受了伤,在剧痛下的挣扎更微弱,就像是一只小猫爪子竭尽全力的拍打这个正值壮年的皇帝一样。明德觉得自己就快被活活勒死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了,幸亏张阔赶到,连滚带爬的跪在地上尖声道:“皇上快放开吧!小贵人受伤了!快快宣御医!”
乾万帝一边胡乱亲吻着明德一边小心翼翼的托起他血迹斑斑的小腿,轻声问:“咱们回去,好吗?”
明德呆呆的看着他,好像完全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你愿意跟我走,是不是?”
明德咬着指尖想了半天,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尖声大哭起来:“好痛啊!你轻一点!你轻一点!”
乾万帝一把把他打横抱在怀里,纵身上了马。张阔来到马下,低声问:“皇上,还要追吗?”
乾万帝回头去望向相反方向那即将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那一袭滚滚烟尘,如果再晚一步,可能怀里的这个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他。那种可能性让他心惊胆战,他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
“……如果追上了,”乾万帝慢慢的说,“——就地诛杀。”
张阔一低头退下去:“奴才领旨。”
明德好奇的向伸头往后看,乾万帝轻轻的把他塞回自己怀里去,一只手拉着马缰,一只手温柔的捂上了他的眼睛。
“别看,乖,杀人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