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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依一脸上停留着的微笑直到走出住院楼才崩溃,她蹲在门口,把头埋在膝盖里,痛哭起来。
她理解宋宁是不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做手术狼狈的样子,可是她从来没有在乎过那些狼狈和虚弱。
她又不理解宋宁为什么不让她再多陪着他,他的脆弱完全可以交给她,她可以不惧怕死亡,她可以接受就算失败了他会死。
在她的世界里,他已经死过一次了。
宋宁怎么就不相信她,她可以承受这些——生离死别。
她明明已经感受到宋宁说话无力,可抓着她的手却很紧很紧。
他明明也不想她走,却主动地松开她的手。
这次,他们还是没有告别。
不告别,就会有机会再见面的,对吧。
来上班的小护士从旁边跑过去,直到走进大厅,才想起,那个蹲在地上在哭的人身上,背的包包上挂着一个娃娃,跟宋宁房间里的娃娃一样。
是许依一啊?!
许依一一向笑脸迎人,怎么在这哭了呢?是宋宁出事了?
小护士急忙摁电梯上楼,直奔1622。
1622病房里。
送走许依一,宋妈妈从外面走进来,关起窗户。
太阳已经落山,气温不如白天温暖,关窗,减少湿气入侵。
宋宁摸出手机,才发现,手机里在下午时就收到一条银行发来的入帐信息,20万元整,打款人是许依一。
“妈,你跟许依一提钱了?”
“没有啊。”
“她给我卡里转了20万。”
“你没跟她提过,她怎么会给你转那么多钱?我没跟她提过钱,我跟你爸的钱在理财里拿不出,我跟小曼借了,等下个月到期了就能还她。是不是小曼跟她说了。”
“昨晚她住高曼家了。”宋宁深呼吸一口,调整着呼吸。
钱,确实是他需要的,可这钱是他最不想要的。
“我把平台的帐号发给她,她一共转了25万给我,这卡给她,以后剩了多少钱都还给她,稿费也给她,你跟我爸的钱,都别动了。”
“小宁。”宋妈妈这才听出来宋宁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像在交待什么事情。
“气小了点。”宋宁皱皱眉头,摆了摆鼻下的氧气导管。
宋妈妈伸出手调整氧气阀。
对于这20万,宋妈妈很是意外。
许依一安排了银城的食住,对宋家来说是帮了很大的忙,这25万,是宋宁一两年甚至几年的稿费。
他们之间,并没有更确切的关系,许依一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宋宁打开微信,要把平台帐号密码发给许依一,才看到在他们的聊天框里,许依一确实在他的微信里给她发了一张亲属卡,520元。
那她,一定看见了他给她的备注,她是知道他的心意的。
而这520元的亲属卡,她已经收下,这520元的意义,是她要表达的吗?
宋宁的心脏闷闷的,一阵一阵地疼起来。
小护士冲进病房来,看到宋宁正在刷着手机,才松了一口气。
“哎哟,吓我一跳,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小护士按着胸口喘着气。
“怎么了?”
“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一女的在楼下哭,她包包上挂着跟宁哥那一模一样的小挂件,我还以为是嫂子,哭成那样子,我以为是你这出什么事了,吓死我了。”
“她在楼下哭?”她刚走的时候,明明还是笑着,怎么会哭了呢?
“那可能是我认错了,可能是同款包包和小挂件,把我吓死了,没事就好,我去交接班了。”
小护士气还没喘匀,转身关门离开。
“我下去看看。”宋宁扯开氧气导管,说着要起身下床。
可他连自己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楼下那个哭的人是许依一吗?她从他眼前转身离开时,那个小挂件就在她腰间的小挎包上挂着,一晃一晃。
她笑着从他这走的,怎么,刚走,又哭了呢?
他让不了半张床,那至少,他能不能再给她一个拥抱呢?
宋妈妈并没有帮助他从床上坐起身,掖着被子。
“小宁,你不能去,你要是不放心,我下去看看,把她叫回来。”
宋宁无法自己起身,他躺在床上,无力又无助,看向那比房间的光更亮的走廊。
他连一个拥抱都给不了。
又有什么资格谈活下去呢?
“你去有用吗?”宋宁拾起氧气导管,放在鼻间深呼吸几口,哽咽着,眼泪决堤,低声怒吼:“刚才是我叫她走的,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样子,她想陪着我的,她把钱都给我了,她帮了我那么多,什么都没提,但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在医院外边出了事情我也帮不了她,我不想做手术了不想再浪费钱我不想再活了。”
“小宁。”宋妈妈被眼前宋宁吓得大哭起来,不知所措地叫着宋宁的名字。
宋宁捧着氧气管,靠着那管里喷出来的氧气吼完这些话,他那再也承受不起一点不快的心脏,终于扛不下去了。
宋宁暴躁地把氧气导管从氧气阀上拽下丢开,失去氧气,宋宁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仪器上的数字快速起伏,警报声响起。
这刺耳的警报声响更是激怒了宋宁,他扯开夹了整整几天的指夹,警报声停止,终于安静下来了。
宋宁躺在床上转头看着静静地挂在床头桌侧边的小挂件,颤抖而无力的手把娃娃抓在手里。
他无法呼吸,他身体里那颗没用的心脏在没有节奏地快速跳动,快得就快要蹦出来了。
他睁着双眼,手里紧紧地抓着小挂件,眼泪止不停地从眼角流出,天花板上的灯,从一盏变成两盏,三盏,四盏,很多很多……
“不要找许依一,不要去找她,不要找许依一……”
宋宁的耳边再次响起仪器的声音,他闭眼前,还有很多人影在他身边来回跑动,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他常听到的,来自隔壁床的话语,和他听了十几年的哭声。
有些人生一旦住进乌云,苟活着,无法享受快乐,不能拥有幸福,不敢妄想未来。
没有人会问他,你快乐吗?你开心吗?你害怕吗?你痛苦吗?
这些话,对于所有人来说,会是刺,避讳着不敢在他面前提及。
他们都知道,宋宁不快乐,不开心;
他们都觉得,他应该已经见惯了那些生死,他应该习惯了那些痛苦;
他们,只是要他活着,像个傀儡一般,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意义呢?
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许依一怎么就不能在他刚回南乡时就遇见他呢?
假如他刚从临安回来时就遇见她,在那两年时间里的状态,他是给得起承诺的。
他完全可以陪在许依一身边,可以做很多事情,那样就不会出现栾翰,不需要面对临安那个怀孕的女人,也不用再回到那个老男人的身边工作……
而现实,压垮他的,却是这些“假如”。
让他崩溃的是,那些他和她都没能说清楚的话,都将要成为他们最后的遗憾。
这几个月的时间还是太短太遗憾。
他们还是像上次那样,没有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