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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18日
伏施林尼共和国
诺文斯克新经济特区,塔科夫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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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科夫郊外的晚上静得烦人,五月都已经过了一多半,山林里却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明亮的月光在松林下投下了一片晃动的黑影,然而除了树冠晃动时划出的风声,什么都没有。
“我什么都没听到。”李均说。
说起来有些奇怪,李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车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们通过朋友介绍,或是猎头主动接触,最终聚集到了德国波恩郊外的一座大宅里,在那座大宅里,他们获得了一份合同。
在合同上签字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明白自己需要什么。一些人在退役之后经历了许多年的蹉跎,国际安全援助部队的经历对他们的平民生活没多大的帮助。一些人欠下了还不清的债,一些人需要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还有些人怀念每周都能杀人的日子。他们都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除了李均。
他的全部记忆始于婆罗洲一座没有名字的山峰,具体说,他记忆中的第一个镜头开始于狙击镜的背后,施密特-本德12-50倍镜纤细的分划线正压在一张书桌上。
不知为什么,分划板上的密位被设定在了第一焦平面上,在最高的倍率下,就算1/8MOA的刻度也显得过于稀疏。书桌上爬满了苔藓,不知道已经在那里放了多久。一张椅子歪倒在桌边,就像书桌的主人刚刚才突然起身离开,还没顾得上把它扶起来。
这就是李均记忆之初的场景,在那之前完全是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的根基在何处,自己是怎么成年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何处接受的训练。他想不起与训练相关的人物和场景,这说起来真够古怪的。
李均无论如何都应该记得一个教官,教官脸颊上留有一道狭长的刀疤,自称是在海湾战争时期留下的,实际上只是他患有双相障碍的前妻留下的纪念品。他应该记得靶场的第三条靶道,有一个新兵据说在那里被走火的手枪炸掉了下巴,在混凝土掩体上留下了一片深色的污渍。他应该记得他的新兵营,应该记得地狱周的折磨,应该记得所有濒死体验的经历。
李均应该记得很多故事,但是他的记忆始于婆罗洲的一座无名山峰,在他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延伸至科隆-波恩机场行李提取处的传送带前。他的感知则开始于困倦和腰部的一阵酸麻感。当时整个提取处空无一人,关了一半的照明灯,大厅里安静得吓人——透过传送带发出的嗡嗡声,李均还能听到洗手间里的水声和提起拉链的声音。
他在传送带前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期间巴拿从洗手间出来看了一眼,发现传送带上空空如也,晃荡着又跑去找自动售货机去了。
李均把他们两人的登山包放在推车上,叠在一起,又愣愣地等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艾德临阵退缩放了鸽子,和他一起来德国的其实只有巴拿一个人而已。
他们的背包里没有什么违禁品。包里装着好几双适合户外运动的登山鞋、ViveSole的凝胶鞋垫(8块9毛9一双,绝对值得这个价)、STX牌的冰球护肘和超市卖场打折时买的滑板护膝……都是些他们用惯了的设备。
李均就是在那里开始陷入回忆的,人类大脑的随机活动极为复杂,就算是他本人也无法解释自己的思路是怎么运行,又是怎么撞上那堵横亘在记忆中的墙壁的。
也许,那会儿他正在试着回忆自己的童年,而他之所以开始回忆自己的少年时代,又是因为艾德放了他鸽子,李均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在疏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单靠其他人的叙述和李均屋子里的蛛丝马迹来判断,艾德可能是他的那个一直陪伴在身边的童年好友,因为从小学到高中的每一本年鉴里都能找到两个人的合影。
相册里还有一张军装合影,拍摄于2004年,就在德国。
只不过,李均实在是想不起任何早于2017年3月11日的事件。
除此之外,李均觉得自己还算是正常的。他只是记不得具体的事件。就好像他的大脑变成了一架用机械臂取放唱片的那种最老式的点唱机。隔着机身的玻璃罩,他知道那些唱片都好端端的摆在架子上,曲目菜单上的歌名暗示着他从未听过的曲调。他知道所有的音乐都储藏在机器里,他知道其他的机器是怎么工作的,只是他这一台发不出任何声音。
3月13日早上,巴拿来接李均下山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位搭档又一次发病了。在下山的路上,他只能对李均重新解释所有的事情。从李均的病,到他们被困在婆罗洲腹地的原因,花了他好长时间。如果李均再发一次病,也许巴拿也会放弃这个好用的搭档,像艾德一样离开。
李均的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而巴拿还非得把每一处疑问解释清楚不可。李均需要赚钱买药,巴拿需要赚钱,他们至少还有些共同的利益。而且,他们还得绕过保安团的巡逻区,在接应的快艇离开之前上船。那座无名的山峰与海岸之间,隔着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全是些断断续续的烂路。这期间他们总得轮换一下,不然两个人早晚得变成卡在驾驶席上的烂肉。
李均摸了摸头顶上的疤。按照巴拿的说法,伤口是一枚苏制82毫米迫击炮的破片造成的,那枚破片飞出了一公里多,越过前进基地的围墙,落在了李均的头上。
李均最终没能混到一枚紫心勋章,因为爆炸的苏制迫击炮弹并不是塔利班发射的,而是来自于正在附近训练的阿富汗国民军的新兵,所以李均所遭受的所有苦难都被归纳为“意外事故”,好让军官们的报告略微好看一些。
在这一次发病之前,李均还经历过一次更为严重的发作。
巴拿不知道那一次发病闹出了多大的动静,按艾德的说法,李均当时“不是打比方,字面意义上来讲,脸朝下躺在一坨屎里面”。他老婆明迪带着儿子跑了,不过这样的选择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李均的语境型退行性记忆障碍把他困在了一场最黑暗最吓人梦魇之中。
对一个带着五岁大小孩的女人而言,李均的癔病是她没有胆量面对的灾难。
那时候李均的脑子出了点问题,没法将“语境”推进到他回国之后,反而被锁死在了那个该死的“菠萝哨站”。
哨站立在兴都库什山脉上一个没什么人在乎的角落,美军占领它,只是为了不让塔利班在喀布尔城北建立一个视野太好的防空观察哨。而ISAF显然不需要乘着直升机进行更多的突然袭击,他们关心的只是平衡北约盟国之间的任务负荷和总体开支,所以这个观察哨依旧由李均这样的倒霉蛋驻守着。
在那些绵绵无期的夜里,大头兵们透过PVS-7夜视仪绿油油的视野,盯着山坡上岩石缝隙间月光投下的阴影,只怕从阴影里看出个人来。
那些睡着了的士兵并不见得就能获得解脱,至少李均没有。同一个排的弟兄们吃着一样的伙食,看着一模一样的石头,甚至连做的噩梦都差不太多。
李均就被困在了一个“菠萝哨站”中最常见的梦魇里。他思维的语境和现实环境彻底脱了钩,总以为自己还躺在“菠萝哨站”满是尘土的行军床上,总做着同一个梦,以为自己在夜袭中被抓住了,蒙着头被拖到了一面黑旗前割断了喉咙。
识别平时和应激环境中突然出现的新物体,预先判断其可能带来的威胁,是人类大脑的一种高级功能。这种功能帮助人类适应了自己造成的环境变化,也使得他们在那些远古巨物面前显得驯服。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总会下意识地排除掉那些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免时刻处于应激状态,反而无法应对真正危及性命的威胁。人们不会在万圣节的晚上被化了妆的小孩吓到,因为在万圣节的语境中,人类心智默许身高不超过一米五的小小木乃伊站在大门口要糖吃。然而就算在万圣节的狂欢中,普通人也不会忽略提着手枪的女友前夫能带来的威胁。可以说,你们所理解的整个世界,都是由一个一个相对独立的语境构成的。
人类创造了不同语境的区别,有时候只用一些最为简单的仪式——一次祈祷或是一次深呼吸——就能将自己的心智转换到合适的语境下。然而李均无法进行这种区分,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步,对他来说都是噩梦中无法预知的恐惧。
实际上,MRI检查的结果也非常不乐观,医生只知道颅外伤带来的冲击似乎影响到了颞叶的一部分,影响到了长期记忆和生成记忆的功能。但是他们也说不好这种状态将持续多久,有没有可能发展得更为严重。
医生们说这种病变不存在经过FDA认证的特效疗法,也建议他们不要去尝试那些没什么具体作用的替代疗法,因为“就算存在安慰剂效应,也不可能在李先生身上表现出来”,最好还是“送进专门设施,配置全天陪护,以改善患者的生活质量”。
退役军人事务处当然不会为全天陪护的账单买单,山姆大叔根本不承认李均的神经问题和他的服役经历有任何关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李均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现在是凌晨1时,距离上一次服药大概已经过去了两天。现在,李均能感觉到他的记忆正开始穿过兔子洞,即将陷入永无止境的死循环。
该吃药了。
他拉开左肩上的维可牢搭扣,从口袋里抠出一个扁扁的塑料药盒,用大拇指推开盒盖,一枚半透明的小药片落在他的手掌中。
李均小心翼翼地捏着药丸,先确认盒盖盖上了,这才把药片吞了下去。这一盒“新锡安疗法”的药片价值不菲,不算偷运进德国境内的花费,50片NZT99的价值就超过了两万美元,他可不想把这些小东西随便撒在车厢里。
当然,在服药之后,重…新……捡………起…………所………………有…………药………片………并……不…困难。
药劲上来得真快。
李均感觉自己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冒险,欣快感充满了他的身体,好像托着他从SUV黏糊糊的座椅上飘起了正好一公分。
整个世界也变得稍微温暖了一点点,有那么几秒,看上去像是蒙上了一层赛璐璐风格的滤镜。
格栅灯罩遮盖下的车头灯细细地滤过地面,李均看了一眼,认出了道路两侧地形的起伏,记忆中的卫星照片和苏联时代的等高线地图叠加在一起,形成了极为清晰的位置感。他看到露珠从松针上滴落,看到一支菌子正在轻微地颤动,他知道自己正陷入无数细节构成的陷阱中去,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李均听到了发动机气缸里接连不断的震爆,听到了活塞轻轻敲击气缸壁时碰出的噪音,这台2003年的路虎揽胜已经受够了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瘫痪在路上。他想了想,记起了一段电视节目,大约是在第一次发病之前看的。发动机敲缸,故障诊断,维修……他静下心来,侧耳细听,活塞连杆润滑不良,转轴处已经过度磨损了,每当连杆折叠时,就会发出轻轻的刮蹭声,接着,才是活塞敲击气缸的——“叮!”
NZT99冲进李均的大脑里,填充进大脑中受损的区域,重新建立起神经元之间的连接模式。新建立起来的模式与旧有的记忆不同,但是很相近,将一些被分割包围开,正要开始衰退的区域连接了起来。
这辆车的引擎还能撑上大约1670公里,水箱会比气缸坏得更早,如果他们还要继续用这辆破车的话,最好停下来修补一下岌岌可危的水箱。
他开始嗅到车厢里的气味:血腥味,不超过3天,滴落在整个后排座椅和脚垫上,除此以外还有一种用来掩盖次氯酸钠气味的香料。他开始嗅到机油味和除臭剂的气味,所有的气味连进通感,幻化成带着各种色彩的轻雾,飘荡在车厢里。
李均顺着一股从来没有见过的气息抬眼往上看去,伸手翻开了副驾驶席前的遮阳板。两根捏得歪歪扭扭的纸烟从遮阳板后落下来,拖出一道四氢大麻酚色的轨迹。他把那两根纸烟塞进AVS模块化携行具的一个侧兜里,和一盒散装的5.56x45mm步枪弹放在一起,都是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用得上的东西。
李均转过头,重新望向森林幽暗的深处,糊成一团的阴影在他的眼中变得清晰起来,新的感官尺度开始调用视网膜上传来的原始信号,组合成更为合用的信息。
NZT接管下的人类大脑,已经不是原来那副在淘汰筛选中侥幸存活的幸运设计。它很清楚自己能同时处理多少数据,不再为了迁就迟钝的智人大脑而牺牲数据的完整性。阴影开始闪烁,爆发,又被归类,层叠,黑夜中不再有任何秘密了。
车辆即将要颠簸一下。李均的身体提前做好了迎接震动的准备,绷紧了几条需要绷紧的肌肉,同时又放松了另外几条。揽胜碾过了道路中间的一块石头,右后轮又砸回了泥泞的土路上,在这下落失重的零点几秒之中,后备箱里的夜视仪包装箱先是悬空,又砸回了后备箱的地板。
李均想到,这时候巴拿会哼一声,他不信任装备的外包装,因为那些包装只“适合放在商店的货架上”。如果设备出了什么岔子,巴拿只会怪罪没把设备固定好的人。
巴拿哼了一声,扫视了一眼后视镜。车后十几米外还有另一朵昏暗的灯光,联合安保公司的车队分成两组,跟在巴拿驾驶的首车后,正在穿过塔科夫郊外危机四伏的黑夜。
李均趁着药片的劲头,在观察车外环境的同时,又回顾起整个任务的计划。
NZT99提供的“超级清醒”只能维持十几分钟,在这十几分钟里,他所有可以回顾的记忆都清晰得像一部精心剪辑的纪录片一样。但是这种效果很快就会消退,李均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又会变回之前那个庸碌的凡人。
不过,在药效彻底消失之前,他至少还能当个凡人。
“尖峰领队,加快点速度,白色无人机很快就会上线。”
巴拿又哼了一声,按下中控台上的无线电:“尖峰海伦,保持车距。”他不用查看地图也知道,车队这会儿正绕过塔科夫市郊的第二大湖泊,距离自然公园的出口还有不到10公里。
这片自然公园里的砂土公路在它最好的年景——那得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也是旅行者的梦魇,空气中富含的水汽和春季丰富的雨水,往往会在刚刚解冻的路面上创造出一系列坑洞。有时候,心浮气躁的驾驶员往往会把车轮狠狠砸在坑洞的边缘,敲瘪轮毂,甚至把整只轮子从轮轴上扯下来。
这列鬼鬼祟祟的车队其实更应该选择履带式车辆,但是联合安保公司借用的是驻扎在伏乌边境的联合国维和部队的名头,在车辆的选择上,自然也受到了很多限制。
李均现在乘坐的这辆路虎揽胜就被漆成了标准的联合国白,在偷越伏乌边境的时候,他们还用黑色胶布欲盖弥彰地在车身上贴出了UN字样。
后车对这套涂装方案很不满意,可能一路上都有些提心吊胆:“我们太慢了,会挨枪子的。”
巴拿不以为意:“如果我们要中枪,早就中枪了。”这些民用车辆没有任何装甲,无论漆成什么颜色,都属于皮薄馅大的简单目标。
与其在乌漆麻黑的山林里开得飞快,以降低可能的伏击者几个百分点的命中率,保证所有车辆不在半道抛锚显然更为重要。
“我们可以在公路上省下一些时间。”巴拿有些不耐烦:“别哭哭啼啼了,专心看路。”
“你知道如果我们被蓝头盔抓住……他们会把我们丢给俄国人的。”
不。李均想到,事情不会那样发展。这次行动牵扯到了维和部队内部的利益纠葛,联合安保公司的只是其中的一副白手套罢了,还未必是最重要的一副。而俄国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诺文斯克经济特区这块巴掌大的地方,大部分本地居民和“短期外来劳工”都可以粗略地算作是俄国佬,然而其中又有一些分别。
白俄罗斯的KDB人员总在幕后活动,遥控着几支拾荒者团伙,给他们供应五十年代生产的老旧AK和马口铁盒装的钢芯步枪弹。这些耗子很少直接出现在现场,但是他们心狠手辣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了整个诺文斯克。好在虽然KDB不乐意西方人往市中心去,他们自己也很少从市区出来。
趁着休假偷越边境的俄罗斯士兵总在伏国境内靠近俄国本土的一侧活动,正积极地收编和训练当地的亲俄准军事组织。这些戴着6B47盔的小绿人行事有些明目张胆,谁都知道他们正为一场全面军事入侵做着准备——CNN几乎每周都会提到一次——但是既然那场入侵永远不可能真正发生,雇佣兵和淘金客们自然就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
在诺文斯克特区的腹地,联合国维和部队占据了塔科夫市西南部的旧机场,那是一座双跑道的小机场,平时只有一些支线小飞机起降。现在,主跑道已经被延伸到4公里长,还扩建了滑行道和卸货区,以供重载的A400M运输机周转。一个南非营在机场外搭建了营地,维持着检疫围栏的巡逻和维护工作。
原则上,他们不能对任何东西主动开火,只被允许在遭受敌方火力袭击的时候,进行有限度还击——一旦袭击者停火,他们就只能停火,而且不能进行追击。
不过在塔科夫城里,这套交战规则被简化得厉害——南非人射击任何没向他们缴纳通行费的人,带着枪靠近医院的人,或是他们看不顺眼的人。
而同属联合国维和部队的俄军部队就有些麻烦,他们占据了城北较远的柳申科机场工地,在泄露物质爆发的范围之外,经营出了一片固若金汤的堡垒。
套着维和部队蓝色盔罩的俄国佬可能也遵守一些交战规则,但是对于塔科夫城里的淘金客和枪手们来说,撞见俄国营实际上等同于游戏结束。这些家伙就是些随便刷了两笔白漆的小绿人,同样明目张胆,只是有了合法的官方身份。
在泄露物质没有爆发的好日子里,这些俄国佬似乎随手就能招来几架全副武装的直升机助战,所以无论是城里的本地居民还是李均这些西方鬼子,都得躲着点俄国营的势力范围。每隔几天,他们就会试着把一些设备运进光环实验室的大楼里,又急急忙忙地赶在爆发之前逃出来。如果他们在这个运进去逃出来的过程中死了人,那么就免不了会去找些不长眼的倒霉鬼泄愤。
没人想成为那个倒霉鬼。
联合安保的一位“数据资源经理”也承认,2017年对这类行动来说不是一个好时机。自从伏俄两国关于打击跨境恐怖主义的协议签署以来,货真价实的侦查-打击一体无人机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在塔科夫市的天空中。规模稍大一些的武装团体很容易被这些无人机盯上,死得不明不白,只有熟悉地下管道的本地人可以通行无阻。
看上去,伏国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了自己的空中边境。然而对熟悉内情的人士来说,这意味着沾染区内的特异电磁干扰正在减弱,这同时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2008年以来,一直笼罩着塔科夫市的特异干扰,在媒体上一直被归罪于俄国。至少美国媒体一直絮絮叨叨地在责怪俄罗斯在伏国领土上使用“微波武器”,提高了当地居民罹患癌症的可能,也广泛地造成了头疼、失眠、流产和各种精神疾病,同时还配上了与报道文章完全无关的资料照片。
然而,俄国佬在塔科夫市上空引爆的东西虽然同样释放出了微波辐射,但却远比“微波武器”更为危险。广义上来说,那枚炸弹可以算作是一枚核武器。这反倒是西方媒体不敢提及的。
大国之间的默契决定了新闻媒体所报道的真相,而情报机构又决定了真的真相扩散的范围。光环实验室地下设施释放出的电磁干扰其实早已有之,如果翻阅塔科夫市当地的报纸存档,就可以发现,当地居民早在十年之前就有所察觉。
在光环实验室之后,塔科夫工业园区又迎来了一批同样重量级的外商。市面的繁荣似乎冲淡了人们对光环实验室的忧虑,一些人觉得光环和拜耳的制药厂差不多。他们已经习惯了拜耳工厂的存在,这些同样穿着白大褂讲英语和德语的人,又能闹出什么事来呢?
在2008年的泄露事故之前,塔科夫市民们其实还更担心新建的诺文斯克“火炬”电站四到八号机组。
为了抗议俄罗斯提高诺文斯克特区的天然气供应价格,塔科夫人还发动过游行示威,声势浩大,然而几无效果。
在2007年俄罗斯与白俄罗斯之间就天然气价格问题达成一致之后,塔科夫人又同样为这白俄罗斯获得的折扣抗议了一回。
火炬电厂新四机组的双曲线型冷却塔就像是摆在客厅里的一对白象,时时刻刻提醒着塔科夫人,他们的命运实际上正握在三个不好说话的邻居手上。而他们报以最多期望的乌克兰,其自身也不得不屈服于扬起的天然气大棒下,这更让塔科夫人感到心痛。
好在现在他们不用再面对这些纪念品了。从卫星照片上来看,冷却塔的薄壳结构已经坍塌了一大半,塔基围出的空地似乎已经变成了临时村落。冷却塔最大的一块残迹在天空背景的衬托之下,看起来就像是半边被打破的啤酒杯,在遥远的天际线上露出锐利的一角来。
就像李均正盯着的那个尖角一样。
“我们快到了。”巴拿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李均。
他还没问出口,李均就抢先答道:“对,刚吃过药。”
巴拿叹了口气:“你该……哦,见鬼。”
李均没有开口打断巴拿的话,是因为他知道巴拿要说“你该照顾一下我们的情绪”,而这恰好是很不照顾普通人情绪的行为。
巴拿侧过头看了看后座上的乘客,那两个英国人沉默得就像两块墓碑一样,让人怀疑到了地方是不是还得把他们搬下车。
他回转头,望向松林外豁然开朗的景色。车厢里又一次陷入了寂静。李均不说话比说话少讨点嫌,也许这种寂静并不是什么坏事。
车队静静地驶出了波齐季亚自然公园中的一片小树林,半边明月洒下了一片银光。领头的SUV顺着湿润的砂石坡道下到一半,向东一折,一支绿色的化学发光棒从车窗留丢了出来,扎进雨后松软的草地里。
“尖峰领队正在通过路点。”
后车很快跟上,绕过发光棒,缀在了首车后面。车队在草地中犁开了两条浅浅的沟,跟在队伍后面的皮卡让开了前车留下的车辙,正好把那根发光棒碾进了草地里。
车队穿过草地,没一会儿又驶上了一条被杂草盖住的简易公路。这种简易公路还是苏联时代的遗产,从东西向的更高等级的公路上岔出来,形成了一条条密布于伏施林尼人民民主共和国茂密的针叶林间的毛细血管,在苏军向荷兰突击的种种作战计划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国土防空军的要地防空系统会通过铁路运输到塔科夫市,编成一支小小的车队,顺着这些隐藏在松林间的公路抵达预设的阵地。在那里,它们将支起一张张保护伞,以便在北约空中力量的战略遮断下,保护塔科夫市郊的货运枢纽。它们的存在将逼迫北约率先破坏中导条约,以塔科夫市为兑子,换取苏联红军在核弹幕下向西突击的便利。
然而冷战后局势的快速转变,使得伏国放弃了这一系列公路网的维护,任由这些耗费巨资建成的基础设施被荒草淹没。好在路基还没有在封冻和消融的反复中瓦解,开上去只是稍微有些颠簸。
李均在颠簸中打开了自己记忆中的地图,在想象中随手翻了个面,找到了简易公路在地图上的位置。这条公路沿着一条舒展的弧,连接上了通往经济特区海关的高等级公路。
他眨眨眼,覆盖上22天前拍摄的卫星照片。从卫星照片上看来,所谓的“高速公路”,现在无非是一些勉强连接在一起的水泥块罢了,公路两边的护栏也在疏散居民的行动中被拆毁了。
当时道路上堵满了私家车,一直堵到K35公路上坍塌的隧道。直到维和部队抵达,才重新清空了道路。现在,许多车辆的残骸依旧躺在路基下,形成了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汽车坟场。
路虎揽胜顺着林间的土路,吭哧一声碾到了杂草下的一块金属招牌,最终还是爬上了坡。
巴拿不知道自己碾过的是自然公园的大门,按下通话钮,向指挥车报告道:“尖峰海伦,领车已经过路点2,道路畅通。”
“明白。看到你了。”
这条被履带式车辆糟践得满目疮痍的公路,径直通向塔科夫货运车站的堆场。在那场有幸未能发生的大战中,苏军的几个II类师本应该在这里接上最后一批预先准备的给养,穿过可能已经化为废土的波兰,直抵争夺中的西德前线。
塔科夫市从来不想成为一座为战争而生的城市,但是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几乎被夷为平地,又为了想象中的下一场大战而重新建立起来。所有这些铁路、公路和机场,只能尽力在有限的寿命中发挥出作用,当它们被摧毁之后,塔科夫这座城市也就失去了意义。
就像现在这样。
“老天。”后座的英国佬咕哝了一句。
李均转过头去,望向车窗外。
他一下就锁定了引起惊呼的景象: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正围着一辆燃烧着的破车,兴奋地从车里扯出各种零件,活像是一群叼着腐尸内脏的秃鹫。
火焰烤焦了那辆“曼巴”Mk.3人员输送车,在联合国白涂装上燎出了一大块起泡的黑斑,同时,也照亮了拾荒者们随手靠着车边立着的AK。车下躺着几具尸体,都被剥得如同光猪一般,看起来有些瘪瘪的。
指挥车似乎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无线电里传来的声音也有些结结巴巴的。
“我们应该……吗?尖峰领队?”
巴拿咂了下嘴,按下通话钮:“最好不要。我们现在离机场太近了。”
“尖峰海伦”的声音有些飘忽:“……上膛?”
巴拿不希望引发什么多余的误会,他们今夜的旅途才刚刚开始。
“由他们去,别管,我们还有货要送。”
脑科学部分全是胡诌,不要当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