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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宗人府,掌管着王朝皇家宗室事务,撰写帝王族谱,管理宗室内部诸事、登记造册、圈禁罪犯及教育宗室子弟。宗室子弟的婚姻嫁娶也统一由宗人府所管。
元王府虽是异姓封王,却因地位超然,也同样受宗人府所辖。
宗人府的宗令严亲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年已古稀,为人刻板公正,在皇家宗室之中声望极高,素有威严。
昨夜城外暴民作乱,羽林军连夜出动,弄得城内也是人心惶惶,宗人府反倒清净下来。好几个为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着要分家的宗室家族这会儿倒是老实下来,没再天天跑到宗人府来撒泼闹事。
只是这一日清晨,宗人府的大门外却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
“元王妃身边的人?”左宗正卫王疑道,“稀奇了,那位可是从不与其他世家夫人来往的主儿,她派人来宗人府做什么?”
前来禀报的宗人府主事递上一张状纸,垂首道:“宗正大人,元王妃可是为大义灭亲而来。”
卫王抖开手中的状纸看了看,扬起眉毛:“她要休弃世子妃?谢景修不在京城,她一个做婆婆的要自己休了儿媳?真是闻所未闻。”
宗人府虽然为宗室服务,却也不耐烦总管些婆婆妈妈的锁事,偏偏这又是份内之事,躲都躲不掉。
“请元王妃进来吧。”卫王道,随手将状纸丢到一边。
主事见他不当一回事,上前提醒道:“王爷,昨夜城外百姓作乱,皇上十分震怒,不惜派出羽林卫强硬镇压。据闻那场战乱,起因就是这位世子妃所开设的广安堂。”卫王一顿,面上收起了原先的不屑。
当今皇帝十分惜命,天子脚下发生民乱令他即惊且怒,若是牵扯到那件事,那便不能随意敷衍了。
主事将状纸重新递上,低头道:“元王妃在状纸当中已经写明,这桩罪名——只怕要触怒天颜。所以下官才说,她这是‘大义灭亲’来了。”
“大义灭亲?”卫王唇角一提,一目十行地将状纸上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果然言辞犀利,公正无私,将世子妃和那广安堂的罪名罗列得一清二楚。
“既如此,不去广安堂走一趟,倒是说不过去了。”卫王折起状纸,朝外走去。
“备轿。”
主事忙先一步去准备出行诸事。元王妃身边的秦嬷嬷正在二进院子的明间里坐着,得卫王派人前来告知,宗正大人即刻亲自前往广安堂见世子妃。
因元王府地位超然,元王世子妃的身份也不可小觑,自然不能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召之即来,少不得要卫王亲自去跑一趟。
秦嬷嬷点了点头,事情既已交到宗人府,她便准备回去复命了。
“且慢。”来人拦住她道,“宗正大人说了,此事非同小可,只凭这么一张白纸黑字的诉状,宗人府是万万不能随意唐突世子妃的。既是元王妃亲自揭发此事,少不得要请元王妃一道前往广安堂,作个见证。”
秦嬷嬷略一迟疑,那人却只是通传卫王的意思,行了一礼便径直出去了。
秦嬷嬷无法,只能先回元王府,将此事告知元王妃。
元王妃已经许久不曾走出怡然小居,更不曾走出这座元王府。卫王虽未明说,那意思却显而易见。元王妃想利用宗人府处置她不喜的儿媳,宗人府却也不愿白担干系。她若不去,只怕那卫王只会跑一趟做做样子,根本不会与那凤照钰硬碰硬。
“既如此,我便去看看。”元王妃淡淡道,起身唤丫鬟进来为她更衣。
秦嬷嬷凑到元王妃身边,接过丫鬟的活计,轻声道:“王妃到时候只管坐在轿中看着便是,这点小事无需王妃亲自露面。”
“我知道,嬷嬷在担心什么。”元王妃冷笑一声,“那个人哪里值得我露面?”
秦嬷嬷道:“是奴婢多虑了。”
元王妃任秦嬷嬷在她的身上套上层层正装,一脸漠然道:“我早说过,这种人娶回来,只会闹得家宅不宁。景修向来不与我亲近,总当我骗他。我是他的母亲,岂会不为他着想?且看现今如何呢?酿下这等大祸,即便是元王府,也绝对不能姑息。”
秦嬷嬷道:“王妃深瞻远虑,世子总有一天会懂得王妃的苦心。”
元王妃幽幽叹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在春末的微风里飘然四散。
当榔一声,最后一枚铁碎片被取出,扔到了托盘里。
萧御小心仔细地在伤口中翻检查找,最后确定再无其他异物,终于长吁了一口气。
“异物已经全部取出,开始修复破裂血管。”萧御道,示意秦小大夫冲洗伤口,百灵将手术刀放在萧御的手上。
萧御探查了一下受伤血管的走向,将刀刃放在伤口上方,准备将切口延长。
一直在旁观看的凤云飞等人瞪大了眼睛,凤云飞忙上前制止。
“你干什么?!你这样做,岂不是伤上加伤?!胡来!”
“别妨碍我。”萧御看了他一眼,眸中的冷意和不耐烦让凤云飞一窒,竟不敢再伸出手去。
萧御小心地继续扩开切口,罗周二人面面相觑,罗太医想要说什么,却被周太医悄然拉住。
他们站在一旁也已经看清楚,林将军伤势极重,现在伤口上填塞着纱布止血,但一旦取出……只怕仍旧会血流不止。这种情况下,所有的止血药都不管用。即便这小大夫妥善处理了伤口,林将军也很有可能活不下来。
他们现在只是从旁相助,自然不担干系。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救活林将军,随意开口也只是平白揽罪。
罗周二人相有默契地站在一旁,却听那低着头的少年用清越的声音解释道:“这种伤口,血管修复是最重要的,不然伤者会流血过多而亡。沿着血管走向将切口延长,使血管充分显露,这样方便探查伤处。相比起血管上的损伤,这点延长的切口不算什么。只有查清血管损伤的类型、程度和范围以及邻近组织损伤的情况,才能决定修复的方法。”
萧御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在伤口组织内分离出动脉和静脉的近段与远段,安置了无损伤血管夹控制出血。
“这里有一处破口,还有一处挫伤。”萧御小心地在分离出的动脉上面指点着,示意秦小大夫来看。
秦小大夫一直很注意他的手法,自然看得十分清楚。
萧御又请罗周二人来看。
两人面上不由得现出一丝尴尬,萧御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催促道:“快过来看一眼,时机难得,以后若碰到这种动脉破裂的伤口,便可多一些经验。”
罗太医本身是疡医,好奇和求知若渴马上压住其他所有情绪,便放下心中的那点不自在,厚着脸皮上去,在萧御的指点下仔细观察着那血管上的伤处。
罗太医惊奇地看着那被分离出来的血管上展现出的清晰明了的几处伤处。少年对待这种伤口不若一般疡医那样着急地将它闭合,反倒毫不留情地将它扩开,最后又在这一片狼藉的伤口中分离出井井有条而细致清晰的结构来。
“这些损伤必须修复,不然即便敷上伤口,血液仍会通过这些伤口流出,最终失血过多而亡。”萧御道。
罗太医听得连连点头,周太医站在凤云飞身边,也若有所思道:“所谓不破不立,看来他并非胡来。只是这位小兄弟对人体内的血肉气运,似乎十分了解。”
凤云飞面色不善,说不出话来。
“血管完全断裂伤处断端需要修整。血管挫伤处内膜常变粗或破裂,还可能有夹层血肿或血栓形成,也必须彻底清除,然后进行吻合。”萧御一边说着,一边用剪刀麻利地在那幼嫩的血管上修修剪剪,看得罗大夫一阵肉疼,却再未有任何非议。
若只是在受伤处修剪整齐,那他尚可接受。可萧御接下来的动作,让罗大夫等人越来越觉得匪夷所思,根本就是胆大妄为。
“缺少的血管部分,可以用静脉补足。”罗太医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上飞快地将另一条完整无损的血管剥离了一小段下来,用夹子夹住两头,放在那清澈的盐水里。
明明伤得这样重了,明明血流不止,他怎么还敢毫无顾忌地对那些完好的血肉动刀子?!
只有对人体血肉细致入微的深刻了解,才敢这样自大地相信自己。
而这样的了解,必须都是建立在无数次的观察和学习上的。
可他到底从哪里学到的这些?!凤云飞神情复杂地看着萧御。
萧御刚刚穿针引线修补完动脉上的一处破口,手术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那声音越来越近,显然是朝着手术室走来了。
“元王世子妃现在何处?宗人府左宗正大人前来拜访,还请世子妃拨冗相见。”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清清楚楚地撞进手术室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秦小大夫和百灵一齐怔住,抬头看向萧御。
“别分心。”萧御面上的口罩动了动,声音透过棉布传了出来,仍旧专注而镇定,“做好你们手上的事。”
“是。”二人忙应声,马上收敛心神,继续配合着萧御的手术。
凤云飞几人自然也听到了,凤云飞眉头紧锁成一团,罗周二人不明所以。
只听一道少女的声音就在手术室的门板外面响起,显然是以身挡在了门口。
“你们干什么?!世子妃正在给林将军做手术,现在不能进去!”陆容容大叫道。
卫王一听是林将军,便命属下暂且退后,问道:“怎么回事?林将军怎么了?”
“林将军出城绞匪,身受重伤,世子妃正在给他医治!”陆容容双手展开挡在门前,“你们身上都带着脏东西,不要进去污了手术室,不然就是害了林将军!”
元王妃坐在小暖轿中,也被下人抬进了这进院中。跟随在她身后的还有另一顶小暖轿,轿帘掀开,却是简六小姐坐在其中。
元王妃在来广安堂的路上遇见简六小姐,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柔儿,到我这边来。”王妃轻柔的声音从轿中传出,简六小姐盈盈下轿,走到王妃的轿前,掀帘钻了进去。
暖轿中的空间十分狭小,二人分外亲密地靠坐在一处。
元王妃抬手抚了抚简六小姐的鬓发:“柔儿,委屈你了。我知你不喜掺和这些污糟事,真不该把你拉来。”
简六小姐摇了摇头:“我只要陪在姨母身边就好,哪里来的委屈呢。倒是姨母向来懒怠管这些尘俗中事,如今为了表哥,真是操碎了心。”
“唉,你表哥若有你一半懂事,我也不必操这些闲心了。”元王妃叹道。
简六小姐透过轿帘,冷眼看到冯老大夫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卫王面前。
“卫王殿下别来无恙?今日怎么想起来到这广安堂来了。要说诊脉抓药,难道卫王殿下还信不过老夫的仁信堂?!”冯老大夫笑着寒暄道,心中却十足忐忑。
他还记得简柔在仁信堂时所说的话,她说世子妃这一次冯了难以遮掩的大祸。冯老大夫还以为和林将军的伤势有关,可为何宗人府的人竟也来了?!
卫王对这位昔日的太医院使还是十分尊敬的,不为别的,只为这样一位医术高超的老大夫可是极为难得的。
哪个傻子会去得罪一位可以起死回生妙手生春的神医呢?
“晚辈见过冯老。不过是有些宗人府的小事而已,冯老不必挂怀。”卫王笑道,“据闻昨夜的百姓作乱与广安堂有些关系,我身为宗人府宗正,不过白问世子妃几句话。”
冯老大夫笑了笑,道:“既如此,那我等还是在手术室外暂侯吧。林将军在里面接受医治,暂时不宜打扰。”
卫王不置可否,却有人先沉不住气了。
“明明凤院使已经亲自带着医术高超的罗太医和周太医前来为林将军诊治,哪里就缺不得那一位了,出来见个面问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敢如此怠慢宗人府,难不成是对宗室有意见?给林将军治伤还要关门躲着,是有多见不得人。”跟在小暖轿旁边的一个绿衣丫鬟不屑地道。
冯老大夫这才注意到那两顶暖轿,只是不知轿中坐着何人。听到丫鬟明显是针对世子妃的话,冯老大夫的面色沉了下去。
卫王笑了笑,向元王妃的轿子施了一礼:“世子妃身份高贵,本王也不能随意唐突。如今世子妃避而不见,少不得请您这位长辈身边出一位辈分大的嬷嬷,先将世子妃请出来再说了。”
元王妃暗暗唾弃这卫王滑不溜手,不愿担一丝责任,不耐烦地命令秦嬷嬷道:“嬷嬷你去,把那劳什子手术室的大门砸开!他能在里面躲上一辈子不成?!”
什么医治林将军,谁信?有太医院的三位太医在,哪里有他现眼的份?!
秦嬷嬷应了一声,走上前去。陆容容圆睁着双眼挡在门前,不让她靠近。
秦嬷嬷皱起眉头,挥了挥手:“把她拉开。”
两个丫鬟便将陆容容拉到了一边,冯老大夫忙上前想拦,那秦嬷嬷却十分麻利,已经一把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
大门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的味道立刻从门里飘了出来,院中的众人不由得齐齐后退了几步。
坐在小轿中的元王妃何曾闻过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向来柔弱的脸色都发白起来。
“世子妃,宗人府有请。”秦嬷嬷面色冷淡地说道,抬手挥散鼻前萦绕的血腥气味,一脚踏了进去。
突然只听嗖地一声,一道带着寒气的银光一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直地□□了秦嬷嬷脚尖前两步远的地面上。
一柄银色的尖锐刀身正静静地立在那处,上面犹带着鲜红的血迹,在门外照映进来的阳光下闪着丝丝冰冷的光。
秦嬷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顿时僵在原地,好似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一般,竟是一步也前进不得,一步也后退不得。
一道纯白色的身影从里面往门边走来,秦嬷嬷见了竟是心底一颤,忙不迭地朝后退去,踉踉跄跄地被两名丫鬟扶住了。
那道纯白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门边,出现在了门框内的那一片阳光里,便止步不前了。
他穿着怪模怪样的罩袍,头脸都用布巾包裹起来,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此时犹如浸了冰水一般,寒冷彻骨。
他的手上沾满了红如烈焰的鲜血,他却毫不在意。
那双眼睛将院中众人一一扫视了一遍,声音中也如同萃了冰一般生硬寒冷。
“我说过了,不准在手术的时候喧哗打扰!谁再敢冲击扰乱手术室,谁再敢踏入这间手术室的门槛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刚刚得到消息正急忙从外堂赶来的二九正看到了这一幕,不由得怔在原地。
萧御说完,捡起地上的手术刀扔给陆容容。
“拿去消毒。”
陆容容手忙脚乱地接好:“是,是,我知道了师父。”说着便想拉上门扉。
“不用关了。”萧御转身朝着手术台走去,“也好请某些个表面上清高亮丽满肚子龌龊心思的宵小之徒看看清楚,到底是我这个大夫救死扶伤见不得人,还是你们那些见不得太阳的下九流诡计见不得人!”
即便是隔着轿帘,那一番显而易见的指桑骂槐也让轿中的元王妃和简六小姐齐齐变了脸色。
元王妃面沉如水地隔着帘子道:“卫王殿下,人已经在你面前,你还不将人拿下!岂容得他在宗人府面前如此放肆!”
等了片刻,外面却是一丝声音也无。
元王妃心中泛起浮躁,一把掀开帘子,探头朝外看去。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得愣怔住了。
却见这一院子的人,无论是宗人府,还是广安堂,此时竟都围在那间小小的手术室外,一眨不眨地望着里面的情形。
手术室的门槛边上正正留出了两步宽的空白。那凤照钰大言不惭地不准任何人踏进门槛半步,这些人竟然真的听任他的话。
元王妃咬紧薄唇,气得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