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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湛的脚步远去,景澈也随之跌坐在地上。
她的左手无意识地一下下抚摸着小腹,感受那最后的温度。她很瘦,怀孕时受尽颠簸,所以将近八个月的肚子也不比别人五个月的肚子大。如果不是这三个月百里风间的悉心照料……这孩子可能根本撑不到八个月。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而孩子的父亲……不,这孩子没有父亲!他的父亲,也一定不会承认这个孽种的存在。他做了太多趋利避害的事情。
而他的害,多半就是她。
“百里风间……师父……”唇瓣微微动了动,可是细听却只有呼吸声。所有言语梗在喉间,无论铺天盖的回忆怎样走马灯般穿过脑海,也是出不了口。水气呵出来,转眼落成冰晶飘散不见。
白马骨扬起阵阵白雪,墨塔风铃转个不停。短短几年间,从撒娇耍赖最亲密不过的师徒,竟变成你死我活持剑相对的仇家。
景澈紧紧闭了闭眼,却挡不住迎面而来的回忆呼啸带着刺骨的血腥寒冷。
一幕幕刀光剑影勾心斗角像是洪水一般没顶而来,偏生那般绝望的往事中沉沉浮浮的还是那有如刀削般桀骜的脸。
“娘这一生都为他人而活……但孩子,娘一定不会让你还未出生就被注定好命运。你的命运,你的生死,应该由你自己来定,娘会让你活下来,一定。。”
景澈咬咬牙站了起来,眼中却发出母狼护犊般森冷坚决的光。
“百里风间已经追到山洞门口了,这时候倒是蛮快。”
姑湛冷哼着一边说话一边从岩洞深处走出,细长的眼里落满不屑和了如指掌的讽刺。
话音一落,咬破舌尖,手尖翻转,一口血喷在景澈身上。
随着血雾的散去,缕缕白烟从司溟身上抽出,像是被无形的手牵引着一般,细细长长钻进了景澈的身体。
还是那张脸,苍白如瓷,嫣红的嘴唇上深深的齿印像是随时能滴出血来。莞尔一笑,可是眼眸里流转的光芒是独属姑湛的决绝与狂热。
“好了,你就同孤,一起去迎接你的师父吧。”姑湛特意重重咬出“你的师父”这四个字,像是一种讥讽。他从头到尾见证这场悲剧,从她幼时到她长大,景澈突然也承认,他是有资格嘲笑她的。
她的师父,百里风间,就站在皇陵底层的石碑入口。玄墨色的衣袖被阴风吹的不住翻滚。长长的乌发夹着一缕雪白像是波浪般也随风飘扬。右手持龙渊宝剑,左手捏诀,竟是见面就和姑湛拼得你死我活的打算。
“瞧瞧,真是护犊心切,捏法诀时竟露出空门,我若从背后攻击他呢?看来这百年来八荒大陆最厉害的一个人物百里风间,在爱情面前也如此脆弱。人都是慢慢变强的,只有百里风间在走下坡路……景澈,孤最该感谢的人是你,你拖累了我的劲敌。”姑湛在心里对景澈说。
“他不爱我。”
“不管爱不爱,也可惜,过一会他也就要死了。”
“……”
“你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没有。”
“那再赏你个恩典,孤让你看着,你这个世间最英勇无上、受人崇敬的师父,是如何帮助孤这个人人唾弃的妖王打开上古神力的封印,再将渊及帝、将你们臻弋族欠孤的东西,通通还给孤。”
“……”景澈拒绝,“我说过只看一眼,多一眼都不要。”
百里风间乍一看只觉得景澈有些奇怪,但他难以对这张脸产生什么疑心,他伸出手,对那个红衣女子说:“阿澈,你过来,师父带你离开这里。”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景澈眼里腾得燃气一股妖冶的黑气,很快就被掩盖,又恢复了眉清目秀的模样
“我来这里,就是带你走,”不知哪里来的光辉,映得百里风间纯黑眸子无比坚定,“我只要你。”
景澈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潮红:“真的吗?不顾天下苍生,不顾剑圣荣光,不顾任何代价你要带我走吗?”
“只要杀了姑湛,师父自会为你摆平一切。”
“然后呢?然后继续做我们的师徒吗?”
“……”
“如果你不杀姑湛,我现在就和你走,你愿意吗?”景澈突然就笑了,笑得甜蜜又悲伤,像是回到最初没有芥蒂时的撒娇无邪,但是却无端添了悲凉。
“……”百里风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迦凰山上的讽刺决绝让他本来就不抱以任何希望能带她走,只想先杀了妖王然后再行婉转劝说。
可本做好了最差的打算,却听到她似情感最侬蜜时的音调,低低却清晰传入耳中。像是,和迦凰山上一时辰前的她判若两人。
对面的女子身上带着一道道深色浅色的血渍,红衣黑发美得那样无边艳色却偏带了纯真无邪的神情,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想听他的回答。破碎的裙边被风高高的卷起又重重落下。
“你不恨我了吗?”
“恨,但是我不想放过你了,我要在你身边缠着你直到你死。”景澈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可是眼里的深情却如一尾入江的鱼,再也不见。
“还有我们的孩子,我要你守护他。”
百里风间沉默了很久,终于开了口,“让我进去,我杀了姑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护着你们,躲到天边去,远离战争喧嚣,远离世俗纷扰。我不再做剑圣,不会再执着于世道情理……我错过了太多,再错,便过不了余生了。”
景澈像是不可置信般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盯着百里风间看了一遍,突然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
“姑湛我趁他刚才想夺我肉体时已经杀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你我了。”
“师父——”声音拉得缠绵又悠长。
“可是我受伤了,我不敢动,因为一动孩子可能就会死了——”
“你去劈开上古神力然后融入孩子体内吧,这样,世界不会因为力量失衡而动乱,我们的孩子也保住了。”
“……”
“好吗?”这声音像是栗子糕般软蜜也似日光般闪耀着新生的光芒。
“你真的是阿澈吗?”百里风间眉头却紧紧蹙了起来。
“我只是在快死的边缘突然想通了,那时候,孩子踢了我一脚。我不愿再失去他了。”
“此生我不悔。但是我对不起我的孩子,如果你不信,你杀了我然后再把力量转移到孩子身上保全他就好了。”
阴暗的石室里师徒两人对立,迟迟没有动作,只任北风呼啸刮在身体每个毛孔上像是针扎像是凌迟。
百里风间突然右手一动,十字剑式划过景澈的心脏,然后虚虚凝在心脏前一分。
“阿澈,我多希望这是真的,却更怕这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