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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72年12月20日。
继父在从长春返归镇赉途经白城时有幸前往白城地区行署拜见了夏专员。夏专员曾长期在吉林省政法系统工作,是继父早年在扶余三岔河公安局工作时的老领导。继父大约是在上午9时赶到白城行署的。在没拜见夏专员之前,他首先通过门卫先把刚调回行署卫生局工作不久的一位好友惠印义约下楼来。惠印义是位仪表堂堂,气宇轩昂,言谈举止温文尔雅,身高1.8米,年龄约有23岁的年轻人。此人在当年的7月份曾两度随大屯公社郝书记到过我家,当时他是镇赉县驻大屯公社社教工作队的一名工作人员。那次到我家时,母亲还为这位长相帅气的小伙子理了一次发。
继父在行署门卫室等了不一会儿,惠印义便一路小跑着来到门卫室把继父先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待继父坐稳并向小惠说明来意后,只见他先是给继父倒了一杯水;接着又为继父给行署专员办打了约见夏专员的电话;然后才坐下来一边跟继父嘘寒问暖,一边等候专员办的回复电话。
大约10分钟过后,小惠的办公室电话铃声响起,告知专员同意约见继父。于是,小惠便把继父迅速领去了专员办。
大约9点半光景,夏专员的秘书把继父引进了夏新生的办公室。
当继父走进夏专员办公室时,夏新生已起身站在办公室中央等候。只见他快步向前伸出双手与继父一边握手一边问道:
“海生同志,近些年苦了你喽!来,来,来,快请坐下说!”
继父和夏专员落座后,他眼中闪着泪花。但楞是控制着没让泪珠滚落下来。他概要地向夏专员叙述了近几年的下放改造以及家庭生活近况。整个会见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待继父走出夏专员办公室时,小惠还在专员办等侯着。
此时的继父,可谓是归心似箭。所以在离开专员办后他就与小惠匆匆话别便起身快步走出了白城行署办公大院。
别看继父这个人文化不高,但他又是绝对聪明之人。对他来说,约见夏专员是他的一次“火力侦察”。在他看来,只要夏专员肯见他,那就说明他离政治上的被解放之日已为期不远了。后来的事实证明,继父的判断一点都没错。别看他这次跟夏专员约见没谈什么实质性问题,但仅凭见面时双方四只手的紧紧一握,继父即已掂量出那份热情与真诚的份量。
从镇赉回腰杭乃的公交大客每天一班。所以在到达镇赉县城时首先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又到农贸市场买了不老少准备过元旦吃的“年嚼咕”。
第二天上午10点,继父乘车返回了腰杭家中。此时,眼看10个月大的“老闺女”又出息了不少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许是刚刚见过夏专员的缘故,他这次回来心情一直处于亢奋状态。特别是下厨做饭的事几乎都让他给承包了。
按说,人生“老来得子”才是一大喜事。但对继父来说他在57岁能“老来得女”似乎比得子还要快活。在他看来,是这个女儿的降生才给他带来好运,所以他要用自己全部的情感去呵护和怜爱自己的女儿。
1972年12月28日,这是个一生中让我难忘的日子。再过3天我就14岁了。当时因我长期患有羞于向外人启齿的“夜尿症”(尿炕),所以继父专门为我请来了一位上门行医的“神针鲍跛子”。
“鲍跛子”是北京下乡知青。据介绍祖上世代以针灸行医。凡患有“夜尿症”者,只须针灸一个疗程即可根治此症。若一个疗程过后仍无显效,分文不取。
按照事先与继父约好的时间,当天上午10点,“神针鲍跛子”如约而至了。我这个人从一打小就“晕针”。心里吓得尽管“得瑟乱颤”,但因害怕继父“急恼”,还是勉强接受了“鲍跛子”的针灸治疗。
行针开始了。“鲍跛子”起的第一针是“丹田穴”,第二针是“会阴穴”,第三针是膀胱穴 。只记得这第一次“灸治”就扎了58针。其中,最疼那一针是“膀胱穴”。至于“鲍跛子”到底有没有传说那么神,咱没得到验证。由于3天后我家发生了一件大事致使这轮针灸没有继续进行。故使我的“尿炕”毛病直到22岁才在不知不觉中自我痊愈了。
新年伊始万象新。
这是1973年的元旦之日。
此时,全体国人都沉浸在“桃更旧符”,辞旧迎新的喜悦之中……
从国际形势看:由于毛主席高瞻远瞩,通过巧打“乒乓外交牌”,推动中美邦交正常化,已使我国在国际上彻底摆脱了孤立状态。
从国内形势看:一批又一批被关进牛棚的老干部又重新回到领导岗位;国民经济开始了以“巩固、整顿、提高”为基调的全面恢复;国家基础教育普遍开启了复课闹革命。
自打继父在白城行署见过老领导夏新生专员后,连日来他的心情一直激动不已。其实,在此之前他在公社郝书记的口中多少听到一点口风。即可能在1973年元旦过后被安排到镇赉县公安局出任副局长。至于这个小道消息能不能成为事实,他始终还是半信半疑。但有一点他是非常有底的:即让他扬眉吐气的日子很快就要到来了……
当我们一家人吃过早饭后,继父高兴地跟我们娘五个说 :“今天是元旦,晚上我要亲手给你们做点好吃的!今个你们想干啥就干啥!”说罢,他便从母亲怀中抱过妹妹上里屋逗闺女玩去了。10个月大的妹妹看得出情商很高。在此之前她刚会冒话叫“妈妈”!也许是过年又长了一岁的缘故,继父逗着逗着,妹妹竟突然第一次声音不大地叫出了一声“爸爸”!
继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呢!于是他冲着女儿说:“闺女,你再叫声爸爸呗!”
乖巧的妹妹随口便又真的又叫了一声“爸爸!”把继父乐得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
我们仨小子又跑去俺家门前的老操场“放小鞭”、“弹玻璃球”了。自打上次同学杜少臣的势头被我打下去后,他就真的不敢再嚣张了。不仅如此,他还开始主动跟我示好,并表示我若想练学“踢毽”的话他愿意教我。见他如此诚恳我也向他表达了愿意做他“弹玻璃球”的陪练。就这样,随着新年的到来曾经过去的一对“冤家”终于消除介蒂“化干戈为玉帛”了。
下午3点半左右,继父就把晚饭给做好了。6道菜分别是“红烧肉”、“熘肥肠”“牛肉焖土豆”、“干煎鲫鱼”、“小鸡炖花脸蘑”、“酸菜炖粉条” 。主食馏的是“粘豆包”。
炕桌依然放在方便母亲和妹妹上桌的中屋小北炕上。一家6口人围坐在炕桌周围已显得有些拥挤了,但还能坐得下。妹妹没长牙吃不了什么东西,故继父在做“红烧肉”时专门放了两块排骨然后让妹妹唆啰着。说这样一来孩子就不“闹桌”能让母亲顺溜地吃顿年饭了。
晚歺正式开歺了。继父照例给自己烫了一壶3两“老白干”浅斟慢饮地喝了起来……。
大概晚饭吃到10分钟的光景,继父的3两烧酒刚好喝到三分之二的时候,他突然说自己的头痛。见此情景,母亲让我快去继父住的里屋去拿“镇痛片”(因继父经常头痛)。待继父吃过药后本以为很快能药到病除呢。于是他继续忍痛坚持着没有下桌。半个小时过去了,继父的头痛症状不但没有缓解,好像比先前更大发了。开始疼得抱着头斜躺到小炕上翻起滚来……看到这一情形,母亲开始害怕了,妹妹也吓得“哇哇”哭叫起来……只听母亲说:“孝章,你赶快叫国顺大哥和西院会军大哥过来!快去!快去!”
5分钟过后,当村医陈国顺、西院邢会军、老邢二姐陆续赶到我家时 ,母亲和老五、老六、妹妹等全都哭成了一片……此时,但见继父大汗淋漓的样子,他正躬腰跪在小炕上身子朝北用头“咣咣”地嗑墙呢!
见此情形,陈国顺和邢会军连鞋都没脱便跳上炕去把继父摁倒开始测量血压;我和老邢二姐则快速地把饭桌撤到了南炕。血压计的数值很快显示出来:高压230。只见陈国顺紧张得用有些口吃的语气跟我妈说道:“于婶呀!我于…于叔…脑…出血了!得赶快套车上莫莫格,晚了怕…怕来不及了!”
“婶子,我去队里套车!”只见邢会军一个高从炕上蹦到地上便朝外头跑去……
20分钟过后,由腰杭二队吕三父亲吕洪武赶着一挂二马车随盛会军一起来到了我家的院门前。
接着,邢二姐抱着两床棉被和继父最近时常穿的一件带貂皮领的大衣快速地把马车铺好。随后,邢会军从屋内把继父背上马车与陈国顺和我轻轻地把继父头朝车辕脚朝后放躺到二马车上。此时,继父已经人事不省,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上身常穿的一件棕色手织毛衣已被汗水几乎湿透。为减小马车颠荡扩大头部出血面,陈国顺提议由我坐在车前让继父躺在我的怀里。待一切准备停当,决定由陈国顺、吕洪武和我3人随车前去莫莫格。
时不我待呀,马车必须得出发了。此时,吕洪武已顾不得我母亲和老五、老六的悲恸与哭号了,赶起马车便快速朝屯西驶去……
冬季的夜晚和白天是有很大差异的。白天明丽的阳光、蓝天、白云,此时已被夜晚的漆黑、朔风、寒冷所取代。此刻,我心情忐忑地抱着继父戴着皮棉帽的头,细心地倾听着他一会大,一会小的喘息声。在我看来,只要他还有口气在,就说明他还活着。坐在我身边的陈国顺自上车就一直在用听诊器监听着继父的心跳。但从他口中不时发出的叹息声判断,这回继父肯定是够呛了……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当马车正行到柴力大岗子的时候,我终于听到了继父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声音。于是我再也按奈不住满腔悲情,仰天长啸地喊了一声:“爸爸—爸爸呀!”然后便附身痛哭起来……
这时,陈国顺打开手电测了一下继父的血压值,水银汞柱显示:高压270(已达最高极限值)。
又过了大约40分钟,二马车终于一路小跑地来到了莫莫格公社卫生院。待马车在医院门口刚停稳,村医陈国顺便背起继父,我在后边扶着继父便快速地走进了急诊室。少顷,一位叫“张一刀”的大夫快速走了过来,只见他用听诊器听了听撩开的前胸,又扒开继父的眼睛看了看瞳孔,然后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动作。对“张一刀”这一连三个动作我全都读懂了,但我还是心有不甘地拽着他的白大挂哀求道:
“大夫!请您再救救我爸爸吧!”
“张一刀”大夫只跟我无奈地说了一句话:“孩子!晚了!”说罢就转身离开了急诊室。
接下来,在医院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我跟陈国顺大哥把继父尸体用担架车推到医院的“太平间”后,便匆匆随吕洪武又连夜赶回了腰杭乃。
继父的突然病殁,让我们这个家的“天”转瞬就塌了下来。那一夜,我们全家人除了10个月的小妹外都通宵未眠,娘四个的眼泪几乎都流干了。令我十分感动的是,那一夜为陪伴安慰母亲,老盛二姐竟也整整陪伴了母亲一个通宵……
正如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发生在我家的继父“老来得女”与“元旦殡天”不恰是这句经典论述的真实写照吗?看来任何事物的矛盾运动都是在“物极必反”和“否极泰来”的相互转换中向前发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