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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佥事房。
林腾甲回京已有大半年了。从江南办案归来后,朝廷一道诏书,官升一级,正三品户部右侍郎到手,算是对林腾甲缉拿东林党人的嘉奖。户部是个肥差,也是个苦差。在户部大院里,尚书是一把手,负责跟各地要钱,跟皇帝哭穷;左侍郎是二把手,院里大小事务一把抓;至于林腾甲这个右侍郎,则是个哪儿有需要往哪儿补的万金油。亏得林腾甲既在地方当过知府,熟悉钱粮实务,又当过钦差,懂得跟各级官员打交道,这大半年下来,倒是把千头万绪的户部打理得井井有条。尽管国库还是入不敷出,可天启五年的账目却是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甚至连天启四年的进项支出都清理了一大半。年终考评的时候,林腾甲得了一个大大的“优”,竟是天启朝户部大院的头一回。
今天,户部尚书照例又进宫了。宁远、觉华、镇江、鞍山、海州,一连串意料之外的胜利,如雪花般从关外报上来的折子——年前议定要发往关外的赏银,到现在只拨了十万两下去,还是几十万两没有着落;戚辽拖魏三递上去的密报,更加坚定了朝中激进派坚守辽西的主张,可重新整顿辽西,也是要钱的。钱从哪儿来,自然要从国库来;可上半年的税收还没征齐,黄河长江几个河面的春汛警报又报了上来,要保住老百姓的命,要保住上万亩的良田,还得靠钱砸……可户部早就空了,剩下七八万两周转银子,即便动了也是杯水车薪;修了大半辈子运河的那位左侍郎,也因为年末年初这几个月太过辛苦病倒了,如今,偌大的户部大院里,就只剩下林腾甲一个堂官。
林腾甲坐在窗前,指节不停得敲打着身前的黄花梨案子。户部的事,朝廷的事,银子,赋税,他并不担心,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了,边关将士的赏银,一直都是从皇帝内帑里出的,整个国家断不会因为几百万两的赤字而瘫痪。让他烦心的,是另一件私事。
就在刚才,常寿给他带了个消息——李实回来了。这个李实,便是那位爱听戏,爱品茶,在苏州城里与巡抚平起平坐的那位织造局大太监。
林腾甲眯起眼,喃喃道:“李实啊李实,你可真是让我空欢喜一场!”
事情还得回到一年前,林腾甲奉旨南下办案,想走织造局大太监李实的门路,让女儿林蕤儿嫁给信王为妃。李实很敏锐的觉察到了林腾甲的想法,便送了他一只金鸡。林腾甲先辞后受,以为就此搭上了宫里的一条线,便抓了魏大中笃定回京了。林家本以为此事就算不是十拿九稳,进入最后的“决赛”总不在话下,却没想选妃开始后,林家愣是连宫里人的面都没见着。惊讶之余,二爷林绍兴几次带着重礼前往织造局,想再疏通疏通路子,不料李实不是不在,就是借口公务繁忙,最后甚至说,这事儿不归织造局管,林家要是想当皇亲国戚,就直接去南京找管事的去。
林绍兴没有办法,只好给京城的林腾甲写信。林腾甲也觉得事情蹊跷,便又给李实写了封信,暗示他帮忙。李实的回信很简单,礼,就不要送了;事情,要走南京司礼监、宗人府、礼部的路子;招呼,他已经打过了。收到李实的来信后,林腾甲才给林绍兴回信,让他走走南京的门路,切不可太过声张。
信来信去,已然是天启五年的秋天了。等林绍兴花了大把心思和银子见到南京礼部官员时,才得知宫里已经内定了几家王妃的人选,里头偏偏没有林家。林绍兴只好再次写信向林腾甲说明情况。接到林绍兴的信后,林腾甲陷入了沉思。他开始怀疑自己给女儿,给林家谋得这条后路是否合适,是否可行。
之前,林腾甲的心思是,当上皇亲国戚,仕途虽然到头了,却能避开朝中的风风雨雨、党派之争,当个富家翁,保一族平安;可他忘了,选妃,也是要靠人脉的。林家在江南算不上大族,自己与宫里也谈不上有太深的交情;单论样貌,林蕤儿也没有多少过人之处,所谓的才华,恰恰是宫里最不看重的。花银子走门路,挤破头只为一朝风光,林蕤儿的“野心”,恰恰是林腾甲一直以来最不愿做的事。
折腰事权贵,岂不荒唐?已然抱上了魏忠贤大腿的林腾甲,却像东林党人一般思考着。他是阉党眼中的东林党,是东林党眼中的阉党,却又不像孙承宗般纯粹,于是只剩下一个字——难。
两个月后,林腾甲给林绍兴去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话:此事作罢,速回苏州。
林腾甲心中有愧,便决定在年后为女儿找个品学兼优的好女婿。不料林蕤儿得知父亲的决定后,失望伤心,咬牙含泪,开始痴迷昆曲,终日醉梦不可自拔。
也许时间会让一切淡忘吧……林腾甲如是想。他本以为江南的事情就此了结了,不想李实在苏州织造局任期已满,开春后就要回京,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扬州大族周家的大小姐。这位周大小姐,便是宫里、宗人府、礼部共同为信王挑选的储妃。周大小姐一进京,宫里就会为她和信王操办大婚。
李实在苏州织造任上表现出色,又是魏忠贤的心腹,回京述职后必定受到重用。一想到这个,林腾甲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是冤家不聚头。
“常寿。”林腾甲唤道,顺手摆开了纸笔。
“在。”常寿闪身入内。
林腾甲一边写,一边吩咐道:“带着信回去一趟,告诉老夫人,让家里准备一下,让夫人和小姐进京。”
常寿点点头,道:“那二爷那边……”
林腾甲自然明白他指的什么,淡淡道:“不用担心老二,他没那个胆子。严大管家留下,让林知足和陶五跟着一起来。”
常寿一怔,旋即恍然:林知足是林绍兴的人,把他调来,就等于断了林绍兴的臂膀,再加上严大管家从旁监视,家里便生不出多大乱子了。
林腾甲写完信,吹干,装进信封,封了口子,连同银票一起交到常寿手中,道:“东西不用多带,多走些时日也无妨,就当让小姐散散心。你去准备一下,后天出发。”
常寿一点头,收起信和银票,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