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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双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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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远,宁远……”戚辽在心里默念着,与成大胡并驾而行。两人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一路行来,大道两旁到处都是被积雪掩埋而变成一个个大小雪包的废弃物。但车是不会被丢下的,入关的人们要靠车来运送仅能带走的那点家当。

    戚辽不知道这皑皑白雪之下埋葬了多少饿死冻死的人们,骑行的速度和遮眼的风雪也让他无法看清在两侧雪地里突起的那一截一块的事物是被砍剩下的树枝还是人的肢体。此刻,不论是人抑或胯下的坐骑,都已将近体力的极限。刺骨的寒风带着鹅毛般的大雪从左侧后方袭来,将二人严严实实的裹在了这片银色而苍凉的原野上。辽西,这条靠山望海的大道,此刻已是不辨东西,就连阳光也被厚厚的灰色的云层所掩盖,只余下几抹依稀的光亮,隐隐透出在身后遥远的天际。

    在这样的天气下,就连呼吸都是困难的。如果不是半顺风而行,如果没有斗篷和棉帽的遮挡,戚辽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往前走下去。而每每在冬天发动奇袭的后金军,他们从辽河平原来,那寒风大雪是从他们的右前方扑至,他们所遇到的困难无疑要更大,可他们硬是越过来了,硬是在人力尚且无法改变的气候下像狼群一样的在猎食,那又是何等强悍的体质和意志!虽然站在敌对的立场,可戚辽依然不得不对这个在严酷的生存条件下发展壮大的起来的名族生出几分敬意。只有尊重对手,才能正视对手。那个时代,甚至后世的人们,往往走向两个极端——或极端鄙夷,或极端畏惧。无知与盲目,傲慢与执拗,才带来了太多匪夷所思的战役,还有那让人扼腕的悲恸结局。

    “大人,还有多久才到宁远啊?”寒风中传来成大胡的喊声。尽管他用尽了力气,尽管两人近在咫尺,但想要在大风大雪和颠簸中交谈,无疑又是一件非常吃力的事。

    戚辽腾出右手——他习惯走在左侧——伸出一个手指,他不想因说话而白白耗费气力。

    一个时辰,一天,还是再过一个晚上?成大胡只能这么理解,也无暇多想。他是第一次出关,风长啸,雪漫卷,离了山海关,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他还没度过最初的适应期。

    就在这时,戚辽突然大喊一声,“前屯卫!”然后朝前一指——天与地那白色的难分彼此界线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一座灰色的城堡!前屯卫,是明军在山海关与宁远之间最重要的战略据点,也是当年孙承宗重建辽西防线时第一个修筑的城堡。今夜,他们必须在前屯卫投宿,让人和马得到休息。

    “哒哒哒!”蹄声近。

    “轰隆隆!”城门开。一彪骑兵呼啸而出,迎面而来。

    “何人前来!”为首之人大喊。

    “稀溜溜!”两骑勒定,戚辽一眼认出,此人正是赵率教!

    “赵军门!”戚辽大喊。

    赵率教定睛一看,来者依稀眼熟,却记不起是谁。

    “广宁,辽西,前屯!”戚辽大声报出六个字。

    “是你!”赵率教认出了他,顿时卸去了戒备。

    “是我,戚辽!”戚辽抹了把脸上的雪污,笑了起来。

    “走,进城,暖和!”赵率教一抖马缰,在前领路。

    前屯卫不大,但修得十分坚固,此时仍有数千军民留在城中,到处都是一派战前的肃杀警戒之气。

    一行人在一所大房子前下马,将马匹交给跑过来的士兵。脚一落地,便陷入了近一尺深的积雪里。

    进到屋内,炭火通红,寒气顿去。

    “来,酒。”赵率教丢来一个大皮囊,自己也拔了一个,“咕咚咕咚”先喝起来。按照历史的记载,此时的赵率教已经五十多岁了,可那股子豪气劲儿丝毫不比那些年轻小伙子逊色。

    拔了木塞,呛鼻的辛辣扑面而来。戚辽顾不了那么多,先灌了一大口,只觉一股滚汤的热流直落而下,嘴、喉、胃、腹顿时火热。他把皮囊丢给成大胡,可不敢多喝。成大胡灌了一口,呛得比他还厉害。

    “穷关喝糙酒,但够劲!”赵率教大笑起来,随行的几个心腹将领和护卫也笑。

    戚辽吐了口白气,让体内的寒气与烈酒的热气中和了一下,哈了口白气,才道:“喝得下这等酒,才能跟鞑子干仗,痛快!”

    “说得好!”赵率教用力一点头。戚辽一句话,就说到了前屯卫众人的心坎里。

    “你们都出去,”赵率教对手下道,然后朝成大胡一指,道,“好好招呼这位兄弟!把城门关上,不许进出一个人!”赵率教开始清场了,他知道戚辽一定有要务在身,屋里顿时只剩下两人。

    “来,先吃。没啥好东西,填饱肚子。”赵率教翻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疙瘩吃的,也不管是什么,一股脑儿全推到戚辽面前,然后自顾自抓了一把啃起来。

    戚辽也知道,这年头在关外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也不管是啥,也抓起一块类似馒头的东西塞进嘴里。

    “给,水。”赵率教倒了两碗水,喝了一口道,“兄弟,这趟来,有差事?”

    戚辽被那块干窝窝噎得说不出话来,一边使劲往下咽,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块北镇抚司的腰牌往桌上一搁。赵率教一看,眉角动了一下,便不好再多问。

    戚辽喝了口水,等肚子里的干窝窝化了些,不那么嗝了,才道:“这趟,去宁远。”

    赵率教瞪大了眼睛,霍然起身,眉头紧锁。

    戚辽不解的望着他,也站了起来。

    “大人!”赵率教一拱手,道,“这关外,可就剩下前屯和宁远两座城了!”

    “我知道。”戚辽不明白赵率教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个,风雪把他的脑袋也冻得有些僵。

    “宁远和前屯,是孙阁老留下的最后的两座城了!”赵率教的神情无比严肃,沙哑之中,竟又带上了些许伤感。

    “孙阁老为辽西、为大明立下的功勋,朝廷不会忘,圣上也不会忘!”戚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