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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账册,只剩几百两日常开支了。”曹长鹤答道。
“没有银子,百姓们要是不肯走,我们怎么办?”寇慎问道。言下之意是,老百姓对给魏忠贤修生祠原本就十分反感,要不到工钱,他们是不会走的。
“所以要请二位大人去啊!”毛一鹭真是没有办法了。
“我倒有一个主意,”王启泰道,“两个法子:其一,拿人——对周顺昌这等冥顽不灵之徒,当场拿下;其二,画押——二位大人到了之后,拿个本子,让想要工钱的人统统在上头签字画押——那些趁乱闹事不敢签字的,也当场拿下,签了字的,也方便臬司衙门日后一个个去查!”
“王大人,这法子不妥吧?”寇慎不无担心道,“以暴制暴,只怕会激起更大的民变……”寇慎是同情那些民夫的,更反感为了拍魏忠贤的马屁而劳民伤财。
“那寇府台倒是拿个法子出来啊!”王启泰提高了声音,不屑道,“没银子不行,拿人又不行,难道任由刁民砸了魏公公的祠堂吗?退一步说,今天我们发了银子,刁民们散去了;可下次呢?难道还要一次又一次的拿银子去堵吗?不把那些带头的刁民抓起来,苏州城就得法太平!咱们给魏公公修生祠的一番苦心,可经不起御史的一纸弹劾!”
王启泰的话触动了在场每一位官员的神经,拿人事小,要是惹魏忠贤不高兴,那可就是关系前程命运的大事了。毛一鹭也认同王启泰的法子,于是道:“我看就这么办,张大人,你立刻带一队人马去,决不能让刁民冲进祠堂,惊扰了九千岁。人先不要抓,赶走就行。王大人,你也跟着去看看,尽量控制住事态。”
张孝一拱手,便随曹长鹤、王启泰、寇慎辞出大堂,带走了一大群官员,却没带去一两银子。毛一鹭派曹长鹤与寇慎去安抚群情激奋的民夫百姓,就是要仰仗他们在百姓中的贤名和威望,至于能不能起到作用,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大堂里只剩下毛一鹭、王启泰和李实三人。毛一鹭喝了口凉茶,道:“李公公,银子的事,咱们还得商量着办啊……”
“织造局的银子不能给,只能借,而且要有利息。”李实淡淡道。
“行!”毛一鹭擦了把汗,道,“我就替江苏布政司衙门问江苏织造局借两万两银子,剩下的由巡抚衙门补齐!”
“一成利,一年还清。”李实补充道。
“成交!”毛一鹭心里将李实祖上十八代骂了个遍。官场就是一本账,布政司有布政司的账,巡抚衙门有巡抚衙门的账,织造局有织造局的账,当官更是当家,曹长鹤那四只箱子不过是这本大账的一角罢了。这本账一旦被翻开,一旦公诸于众,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就不是毛一鹭和李实等人所能掌控的了。
祠堂外的百姓越聚越多。不久,大队官差衙役护送着布政使曹长鹤、按察使王启泰、知府寇慎等官员赶到了。兵备道张孝没有来,他是去城外军营调兵了。他们赶到时,周顺昌已经在祠堂外骂了整整半个时辰,伴随着他洪亮的嗓音和华丽的词句,人群中不断爆发出阵阵叫好和掌声。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林腾甲叹了口气,这个周顺昌,倒也是一副铮铮铁骨。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戚辽接了一句。
“你是担心那些民夫?”林腾甲问道,“我觉得大可不必,只要把工钱发下去,他们就不会再闹事了。”
“员外以为,他们是为区区几两银子的工钱在闹事?”戚辽反问。他的目光无意间与林蕤儿相遇,后者连忙低下头,那似听非听,想知道又不敢问的神情让他觉得十分好玩。
林腾甲露出思索的目光,其实他也感觉到,这件事的原因并不那么简单。林腾甲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工钱只不过是他们发泄不满的一个借口……”
戚辽点点头,低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地方对抗宫里、驱赶太监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高攀龙自杀了,魏大中被抓了,现在又冒出来个周顺昌,竟然顶风作案跟魏大中私下结为亲家。老百姓把东林党人看成青天大老爷,他二人一个阶下囚一个布衣白身,倒成了一时佳话。民心所向,可见一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上下不齐心,事情便难办。一个周顺昌算不了什么,可周顺昌背后的东林党,还有被他们煽动利用起来的百姓,才是最可怕的!”
戚辽这一席话,不但让林腾甲刮目相看,更让似懂非懂的林蕤儿露出了极感兴趣的神色。
“他们还会闹事!”林腾甲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来说这句话的。
戚辽点点头。作为一个后来人,他很清楚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关系。在明朝中晚期,江南不但是中国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更出现了近代资本主义的萌芽。随着一大批思想家的涌现和社会经济的空前发达,以士子和商人为代表的市民阶层开始追求政治上的话语权。他们追求的方式已经有别于传统的读书做官,而是把“直言天下事,逐天下大义”当成了追求的目标。
早在万历二十九年,被皇帝派到苏州的税监太监孙隆就因横征暴敛、勒索客商而激起民愤。因为不堪重税而被迫关门的商人们和因失业而无法度日的机户们联合起来,在机工葛贤的领导下发起暴动。两千多名织工与染工包围税署,以乱石击毙锦衣卫头目黄彦节,火烧与太监勾结一气的富商住宅,吓得孙隆连夜逃往杭州。苏州周边的十几个城市也陆续爆发了市民反税监、矿监的斗争。万历皇帝不得已撤回了全部税监、矿监,苏州的市民也把“斗争”的优良传统保留了下来。
在给了林腾甲充足的思考时间后,戚辽才道:“员外,我们还得放着他们趁乱抢人。”
“魏大中?”林腾甲一点就透。
戚辽点点头,道:“五加皮虽好,可要把它酿成酒,就得把上头的刺儿先都给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