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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受伤,押送魏大中回京一事便耽搁下来,三道奏折先后发往京城:第一道是江苏巡抚衙门发出的,恳请朝廷允许林腾甲留在苏州,理由自然不会是遇刺,而是染病抱恙,需要调养;第二道是林腾甲的请罪折,说自己身体不适,无法押送犯人回京,请朝廷降罪——至于怎么个不适法,林腾甲没说,谁又会去惩治一个为朝廷劳心劳力而病倒的大臣呢?第三道是锦衣卫的密折——当张应龙和文之炳询问戚辽这封奏折该如何写时,戚辽只说了四个字:如实上报。
张应龙拿着笔,犹豫了:“戚兄弟,折子一上,咱们几个可算是把毛中丞和林大人都卖了啊……”
文之炳一脸的茫然,看看张应龙,又看看戚辽。
“咱们当谁的差?”戚辽淡淡反问。
“自然是当朝廷的差。”张应龙脱口而出。
“朝廷里那么多部堂衙门,内阁、司礼监、六部九卿,咱们吃谁家的俸禄?”
“那还用问,自然是吃宫里的俸禄。”文之炳抢着回答。
“那是得罪地方干系大呢,还是得罪宫里干系大?”戚辽继续发问。
张应龙和文之炳相视一眼,似有所悟。
戚辽压低声音,道:“咱们可不比那些地方官,天高皇帝远;咱们若是隐瞒不报,上头要追查起来,谁来担这个责任?是老张你?我?还是老文?”
“咱们可都脱不了干系。”张应龙说了句大实话。
戚辽点点头,他并不是要拆毛一鹭和林腾甲的台,他也知道毛一鹭为了口径一致塞了不少银子给张应龙和文之炳——当然,这些银子当中也有他的份。拿银子的事自然不能说破,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但为了消除张应龙和文之炳的疑虑,戚辽还是语重心长道:“只要魏公公在一天,朝廷便不会追究毛中丞和林大人的责任。”
“这是为何?”张应龙瞪大了眼睛。文之炳也是一样的表情。
戚辽喝了口水,道:“原因很简单:其一,毛中丞是什么人?是魏公公的干儿子,是朝廷在江南的顶梁柱,不论是赋税钱粮还是对付东林党,都得仰仗毛中丞之力。林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魏公公眼里的红人——五年前出使朝鲜,林大人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而今林大人奉旨南下,又顺顺利利便抓了魏大中。正所谓用人之长,容人之过,如果因为区区一次行刺便处分他们,岂不寒了天下士人心?其二,毛中丞的做法并没有错,事情闹大了,只会横生枝节,让那些交游广阔的东林党人觉得有机可乘,所以封锁消息是最好的办法。再说林大人也受了伤,单是那份临危不退的胆气便十分难得。其三,林大人是苏州人,借着‘养病’让林大人回家省亲,圆了林大人多年来的思乡之情,不也是魏公公的恩典嘛!”
文之炳怔怔的望着戚辽,想不明白同样一颗脑袋,为何戚辽就能想到那么多。
张应龙细细咀嚼着戚辽的话,越想越觉得言之有理。
“那就如实上报吧!”张应龙叹了口气,利害干系摆在面前,也只好出卖毛一鹭一回了。
十天后,朝廷的回文下来了,只说了两条:让江苏地方严加看管魏大中,让林腾甲好好养病。至于锦衣卫,一个字都没提;既然没提,那便是一切照旧。拿了毛一鹭银子又在背后卖了他的张应龙和文之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便心安理得的带着钦差队伍在苏州驻扎下来。
五月的江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古老的苏州城笼罩在了一片烟水朦胧中。
戚辽出生在江南,尤爱那轻风中摇曳着的蒙蒙雨丝。这样的雨,是不用打伞的。如果说关外辽东的风雪天气给人带来的是肃杀凛冽之气,那么此时此刻,行走在苏州城中的小河边,看着雨水在河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任由雨丝轻轻落在面上那道已经愈合了小伤口上,带来些许清凉,涤去满身的尘埃与倦怠,剩下的便只是那一份久违了的舒心和惬意。
“哗啦!”一条乌篷船在戚辽身边划过。他没注意到船,船上的人却注意到了他。
魏学洢一眼就认出了戚辽——那个跟在林腾甲身边,押送父亲魏大中一路北上的锦衣卫头目!
为了挡雨,船上的乌篷前后合拢,形成了一个密封的船舱。错身而过时,魏学洢发现戚辽没有带兵器,于是便抓住了身旁的长剑——琴箫为品,书剑天下,当时的不少读书人,都是以文侠自居的。然而动手的念头转瞬即逝,一想到刺客,也就是他的一位江湖朋友肩膀上的恐怖伤痕,魏学洢便打消了念头。戚辽的一刀,招数就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记劈砍,但却凝聚了几进几出与后金军搏杀的威猛与气势,一刀下去,伤筋动骨,几乎废了人整条胳膊。
小船穿过一座石桥,沿着苏州城内纵横交错的水道向东而行,跟在一串船只后,从东南的水门悄然离开了苏州城,然后继续向东,直奔金鸡湖。
“哒哒哒!”一辆马车从戚辽身后来,在他侧前方停在,打断了他的思绪,也挡住了他的去路。
戚辽抬起头,眼前的这辆马车毫不起眼,车夫头戴一顶斗笠,也不像是有功夫的人。
“戚千总。”车帘被揭开了,里头探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竟是那李实手下的胖太监。
戚辽一怔,能喊出他在东江军中职务的人,苏州城里没有几个,再加上声音、长相,出现的时机和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已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上车吧。”车帘落下,车门开了。
戚辽一摸腰间的匕首,猫身钻进马车。
“戚千总,在下苏州织造局当差。”胖太监自亮身份。
戚辽一拱手,道:“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胖太监满脸堆笑道:“李二,一二三四的二。”
戚辽道:“不知公公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