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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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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鲁不能说是个没手段的人,这从他平稳接收额尔德木图暴卒后留下的晃豁坛部就可见一斑。他也不是个没谋略的人,两个万人队已经整装待发,不日就能南下。届时大夏黄河以北势必千疮百孔,屯驻燕州的大军不战自溃。哪怕撒出去的两万人回不来,也相当于用能接受的代价打了场胜仗。

    但他还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因为过多考虑威望,只允许阿古拉带了一万二千人匆匆北上。而此时李雪鳞手下的壶方新兵已经完成基本训练,拥有一万士兵的第一师正等着用敌人的血肉检验自己的尖牙利爪。

    “兄弟,辛苦你了!”少将师长拍拍游骑兵的肩,“去找郝大夫看看,包扎一下。先好好休养,等苏合人来了少不了要你多砍几个。”

    一身迷彩服被树枝划成破布条,上面还满是血迹的游骑兵在原地蹦跶两下,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师长,你看,我没事,真的。待会儿换身衣服,我再去咬苏合军队的尾巴。”

    李雪鳞往他腿上轻轻踹了一脚,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汉子痛得眉头皱了下。

    “去你奶奶的,这也叫没事!是箭伤吧?不好好医治,落下残疾了你哭都来不及!快去找军医!记着,只会蛮干的人不配当游骑兵。仗还有得打,多想想怎么在保存自己的同时完成任务!你个熊兵,滚!”

    游骑挨了一顿臭骂,敬个礼,高兴地走了。一出帐篷,竟然哼起了小曲。

    李雪鳞摇摇头。这些兵哪儿都好,就是爱钻牛角尖。他是说过军人在战场上一切为了达成任务,但同时也说过,做无谓的牺牲是愚蠢而不是勇敢。前一条比较容易,官兵们都照着做了。但是能满足后一条的人并不多。铁塔是一个,张彪是一个,参谋长许福海也是一个,剩下的高级军官中,也就数二旅旅长黄杨。其他的大多作风凶悍不知变通,喜欢和敌人硬扛,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以前部队没那么多。光靠李雪鳞一个,再加上两个副手,就能将作战意图贯彻到全军。但现在从游骑兵的报告中得知一万二千苏合大军北上邀战,到了要策划一场战役的时候,师长这才发现手底下军官太过勇猛,反而成了部署任务时不得不考虑进去的负面因素。

    “这个问题往小里说是二楞子习气,往大里说,可以决定我们的官兵是不是合格的军人。”把闲杂人等赶开,李雪鳞叫上张彪、铁塔和许福海,叹起了苦经,“参谋部送上来的作战计划不错,但思路有问题。我改了下。如果真能不折不扣照着执行,苏合人这次就是有来无回。但其中涉及了大量战术佯动。如果缺个头脑清醒的军官,鱼没钓上来,自己这个饵先被吃了。我们家底薄,赔本生意一件都做不起。”

    张彪是个外粗内秀的人,参军时间长,在很多方面比李雪鳞更了解普通士兵。此时他摇了摇头:

    “师长,若是能达到你的要求,打起仗来既勇猛又油滑,善于把握时机,能在达成任务同时最大限度保存自己的力量。这种人放在任何一支军队都是响当当的名将。所以有‘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之说。”

    言下之意,就是李雪鳞太理想化。锻炼士兵不难。三顿肉食加高强度训练和作战,两个月时间足够让一名战士脱胎换骨。但要让他成为师长所说的合格军人,要么那人本身有极高天赋,要么是有那么一点天分,又经历过几次恶战,从死人堆里悟到战争的规律。由这样的军官和士兵组成的军队确实能无敌于天下,问题是这种人在军队中也属凤毛麟角,十中无一。其中又有不少好兵坯子被选去当了游骑。

    “我不管这么多!咱们现在干的是赌脑袋的营生。人多比人少有胜算,但我们能掌握的兵源已经用到了极限,不在官兵的素质上提升一下,迟早被人灭了。别忘了,我们这边才一万,苏合人光是在辽东就能凑起近十万人马。”

    李雪鳞偶尔也会像这样耍起无赖。并非他不知道自己的标准过高,难以完成。只不过时不时敲敲木鱼也很有必要。他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但不是神仙,部下们免不了有讨价还价的时候。把目标定得高一点,最后的效果至少和能预想的**不离十。

    几个老搭档很清楚他的想法。铁塔适时发挥了他这个副师长的作用:

    “此事一时三刻难以解决。师长曾提出各部间经常组织演习,我会去组织。”

    木鱼敲完了,李雪鳞点点头,总结一下便开始说正事:“演习中就让黄杨扮敌军,他也不怕得罪人。我另外在军校里也加进相关课程,多讲些运动战和迂回包抄的战例。当然,就像你说的,这是后话。当务之急是那支正在北上的大军。”

    他走到画在羊皮上的地图前,指着一条红线道:“根据埋伏在苏合大营外的游骑报告,来和我们打招呼的还是上次那个万夫长。许参谋长,你先讲一下这家伙的情况。”

    许福海敬了个礼,从一叠裁剪整齐的羊皮上拿起一张:“以下情况得自坎嘉拉少校和壶方部落中的苏合奴隶,属于间接情报,请谨慎参考。

    “阿古拉,男,45岁,苏合晃豁坛部出生。军龄35年。曾在千夫长的职位上与大夏作战,屡次获胜。升任万夫长后因部落间权力倾轧而被闲置,离开战利品丰厚的南方战线,专门负责对弱小部落的减丁和征伐。为人性格古板,不懂变通,但很得军心。作战风格较为单一,略显谨慎——嗯,以苏合人的标准而言。”

    “很得军心?”李雪鳞嘿嘿的冷笑声中带着血腥气,“他的家底被我们拼掉这么多,‘很得军心’这四个字可以去了。不过我想问的是,这次阿古拉兄弟带的军队中,他的嫡系有多少,被朝鲁硬塞进来的督战队又有多少。我吩咐过让游骑兵进行适度袭扰,从敌人的反应中来判断。现在可以给我答案了么?”

    许福海放下阿古拉的个人情报,又拿起一张羊皮,上面的字迹显然是刚写上不久,还有炭粉往下掉。

    “综合游骑兵们前后四次试探的结果,阿古拉亲信约在五千到六千,其余部队反应显然不够灵敏,应当是刚归入他指挥不久。”

    “唔……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李雪鳞眯起眼睛,盯着那条从辽河发端的红线。

    他很庆幸自己先知先觉地组建了游骑部队。若是没有这些体力过人,受过专门侦察训练的精锐,阿古拉的动向不可能被摸得如此清楚。在他所处的年代,战争中的侦察和反侦察成为主宰战场的关键。来到冷兵器作战的世界,一些根深蒂固的概念总会无意间在某个地方冒出片叶子。比如游骑兵,比如他将要进行的这场战役。

    从乌苏里江畔歼灭三千苏合骑兵开始,李雪鳞就确信敌人会找回这个场子。派齐楚去大夏只能说是个伏笔。夏军现在未必敢主动出击,眼前的战役指望不上他们配合。但得到了游骑兵们带去的信息,李雪鳞相信夏军至少还没笨到不会拣现成的便宜。如果朝鲁真打算全力解决身后的隐患,多少也得考虑下南方的大军,十万人可不是个摆设。

    尽管考虑到夏军的存在会牵制敌人部分力量,但只有一万多人来找碴,情况的乐观程度还是超过了他的想象。原本李雪鳞已经准备面对至少三万苏合军。硬碰硬肯定没戏,最坏的结果是后撤到外兴安岭附近,一路上逐次抵抗和骚扰,拖垮敌人就是胜利。但此后再想收服其他部族就千难万难。

    来的人少,李雪鳞的胆气就壮了起来。苏合人善于骑射,自己的壶方兵也是天生的射手;所谓的第一军第一师刚成立不久,有待磨合,但苏合人内部同样存在嫌隙。比较一下双方的优势和劣势,很容易就能看出倒是第一师这边更有胜算些——苏合人的一举一动基本都在大本营的掌握下。有的放矢只是初步水平,让敌人跟着自己的指挥棒跳舞才是真正的战争艺术。

    “这场仗,要么不打,要打就得打得他们魂飞胆丧,打得苏合人听到我们的名号都要抖三抖!”少将师长恶狠狠地给战役目的定了方向。

    “通常来说,对于这种孤军深入的蠢货,我们很容易就能用骚扰战术摧毁他的后勤。可惜苏合人打仗不需要后方支持。只要有青草、水源和干酪粉,他们至少能持续作战一周。硬碰硬是最坏的情况,这点我们有共识。参谋部提交的计划是让小部队伪装成主力,真正的主力示弱,使敌人分兵,诱开他们的大部队。玩田忌赛马,先恃强凌弱吃掉一部分。但这样容易打草惊蛇,放跑了大头。这次不是匆忙的遭遇战,而是战役!一场由我们策划,让敌人乖乖就戮的战役!这份计划有些小家子气。所以我计划这样——”

    李雪鳞拿起一支炭笔,从黑龙江边开始画了几条线:

    “第二旅带足干粮,配最好的马,以营为单位分散活动,始终保持和敌人的接触,但又不能让苏合人粘上。有三点必须注意:第一,一次袭击出动的部队规模要小,别真的让敌人分兵了。第二,袭击要有突然性,每一次都必须让所有敌人都动起来。第三,做得嚣张点,让敌人以为第二旅有恃无恐,大部队就在不远处照应。然后一路把阿古拉引到这儿。”

    他在地图上画了个叉,标出决战地点。

    张彪凑上来看了看李雪鳞点的位置,吐了吐舌头:“我说师长,你的胃口也太大了吧!就算你把敌人骚扰成疲兵,他们人数可还是比我们多,这最后还不是硬碰硬?这仗不好打。”

    “张彪,我承认你打的仗比我多,但你也得承认,你看情况还不全面。疲兵?我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拖垮他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想冒一次险——我和师部直属团就留在预定的决战地点,堂堂正正等他们上门!抛下这个饵,我就不信苏合人能忍得住不咬钩!”

    许福海觉得有些跟不上师长的思路。虽然每一句话他都听明白了,但这种在劣势兵力下还要分散行动的计划和他脑中储存的常识格格不入。无论如何就是拼不出一张完整的全局图来。仔细看了看李雪鳞画出的进军路线,二旅、直属团的方向很明确……他突然愣住了,指着其中一条问道:

    “这是第一旅?师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打算让一旅和大部队分开?!你难道是想让他们……”

    参谋长被自己的推论吓坏了,拼命摇着头。

    “不成!师长!这个险冒得太大了!只要哪个环节出了闪失,整个师都得搭进去。师长,换个稳妥的法子吧。”

    “稳妥?要有稳妥的法子你倒教教我!情况明摆着,苏合人盯上我们了,这仗你不打也得打!打输了不怕,大不了咱们几十个兄弟从头再来!但要是给人看出咱们是不敢打,嘿嘿,这辽东虽大,只怕没有我等容身之处!壶方人会不会继续听命令不好说,一旦离开他们,随便哪个小部落都会落井下石,割了咱们脑袋去邀功。”

    几个将领都低下了头。李雪鳞说得不好听,却是实情。要是势头正健的第一师露出颓势,推崇实力的草原民族只怕会立刻倒向苏合人。至于说砍了他们脑袋去换赏金,多半不是危言耸听。

    有时候情况就是这么无奈,惹火上身也就罢了,偏偏还不能躲,不能逃。真想血战一场,手里兵员有限,禁不起消耗,而敌人是地头蛇,经营多年。要士兵有士兵,要弓马有弓马。何况第一师现在的作风比苏合人还苏合人,造刀甲用的铁器、胯下的战马,甚至嘴里的肉干都是从苏合那儿抢来的。壶方科技落后,生产力有限,不能长期供应大军的消耗。这支凭空出生的军队要想快速发展,靠掠夺敌人来武装自己是个最见成效的法子。

    李雪鳞见气氛阴沉沉的,笑了笑:“这就好比开赌局。谁不想坐庄?可咱没那本钱。现在有个银钱坠袋的硬要拉着咱们玩一把,没说的,干脆就以小搏大,整死狗娘养的!这把要么不赢,要赢,就赢得苏合人连他们婆娘的裤子都当出来!”

    见什么人唱什么调是他的拿手好戏。这几句市井流氓气十足的话一出口,许福海和张彪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连铁塔都嘴角向上挑了挑。大家心里都清楚,真要拉下脸皮求稳也未必没有办法。第一师人数和敌人相去不远,要是大家玩捉迷藏,相互忌惮之下拖个半年都不成问题。手下又有这支军队,除了苏合,在辽东也算是能来去自由。但就像李雪鳞说的,既然别人硬要玩,索性玩把大的!亏了,结果未必比刚入辽东时更差,若是赢了,可真是能赚翻天。

    在座的数人对师长的脾气都能摸个**不离十。假如有稳当又有赚头的途径,这人会举双手赞成。但若是碰到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多半会走那条高风险高收益的道路。

    偏生此人运气好到似有神助,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苏合人冲营时单骑破阵,当上了军官;桑树坡会战直取敌酋,竟能逃出生天;在辽东烧杀抢掠,队伍却日益壮大。前不久一场硬碰硬的遭遇战眼看讨不了好,可关键时刻得了整个壶方部落。

    但从李雪鳞精于算计的个性来看,完全归结为好运也失之偏颇。若这些冒险的结果大多是他预先就设想好了,那这人的谋略实在可怕。

    到底运气和谋划在其中如何分成,李雪鳞自己也说不出来。不过这次的战役他倒是信心十足。他身边的都是老江湖,这种写在脸上的轻松是不是装出来的,他们一看就知道。

    “师长,我老张虽说也好赌,比起你可差远了!”张彪挠挠头,算是同意了这个安排。但又不放心地追问一句:“你说让二旅去骚扰不只是把敌人打掉锋芒,难道还有别的意图?”

    李雪鳞拍拍他的肩,笑容竟有几分恶毒:“张彪,你真是个实诚人,这样也不错。但朝鲁可汗要拉着我开大小,我凭什么非得守规矩。不管用什么手段,总得让我这边的筹码增加几个对不对?我只说陪他们玩一把,可没说不会对阿古拉兄弟出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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