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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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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经营家讲的时候,竟引发了争论,焦点是:经营家到底是现实的还是浪漫的?

    兄弟们认为,由于资本唯利是图的本性,经营家肯定是最现实的,另有经营家关于“兄弟们既成莫逆居然没有过一次真正合作”的抱怨的现实为证。这是兄弟们所竭力反对的,因为他们一致认为:正是因为他们之间缺少了这世间最庸俗的利益关联才让他们能够坦诚相待。

    而经营家则认为,脱离了利益关联的友谊都是虚无缥缈和最不牢靠的,因为这种友谊终究没能经受过最庸俗的利益的考验,因为利益是友谊的试金石。他坚持认为,经营家既是现实的又是浪漫的,不仅经营家,人都如此,凡是不具备浪漫思想的经营家肯定不是真正的经营家。

    双方的观点虽非完全地背道而驰,却是相持不下,于是兄弟们便仗着人多齐声嚷:追求,追求!言下之意,追求的正是这种效果。

    经营家分明怒极,却忽然“扑哧”一笑,莫名其妙地说道,别争,最顽固反对的往往恰是人最渴望的东西,更反映了人的自私性和因自私的虚伪性。

    他就具有这样的本事,不动声色地就常常能把人关注的焦点引向自己所倡导的地方,兄弟们显然已经在认真地思考他的观点,表情分明在逐步地缓和,仿佛他的观点竟大有道理,正慢慢地接受。突然间就制止了争论,对于自己的杰作,他显示十分满意,用勿容置疑的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他说,浪漫虽带有虚幻的性质,却是人所渴望的,因为浪漫最能激发人的灵感。不妨耐心地品味,人之所以不快乐,最大程度便来自于浪漫与现实的矛盾。别的且不说,有哪一位少男少女不曾幻想着自己的意中人貌若天仙或者如同某一位影视明星一样漂亮?因为现实,结果肯定未必如其所愿,只好再三降低标准将就行事了,其时,不知不觉中已做了现实中的人,虽然有隐隐的不快乐。这就是人的现实性。

    ——人是现实性与浪漫性的统一,浪漫以现实为基础,又在不断地屈从于现实,因为与生俱来的东西通常是无法改变的。从这个角度讲,人是弱小的、实足悲哀的。

    关于现实,当然有许许多多的制约因素。在这里,我只讲其中的一种——人情。

    记得前面的讲述曾提及我父亲对我在这方面的教诲,但显然地,我当初难有深刻的体会,所以很快就忘却了,直到昨天我爹周年去他坟上才又念及,竟是无限感慨。

    通过这件事情看,许多事情还是该有记录的,尤其是一些感觉上的东西,若不记录,如再无类似场景,恐难以重复忆及,即使这些东西是弥足珍贵的。

    至于我何以会突然忆及此,我猜想大概因为竞争吧。——先是隐隐约约,模模糊糊,说不清什么原因;继而涌上无数的念头,虽杂乱无章,却在飞快地运转;直至竞争的念头闪过,才逐步清晰起来。

    竞争不是笼统的,那一刻,我仿佛清晰地看到了这个人们说不清从何时起已经常挂到嘴上却始终若隐若现的名词——人无一不在挣扎不在奔跑,大汗淋漓甚至虚脱,为利益为权力或者什么也不为。这是一种奇怪的现象,但我敢断定,它是积极性,是人的生命力最直观的体现。

    如果能够耐心地咂摸这种看似忙乱又毫无规律的竞争,绝不可以忽视人情的作用,这主要是由这种竞争的特殊性所决定——毫无疑问,它不同于运动场上的竞争,既没有明确的标准,也没有严格的评判,或许有的时候评判的只有自己。从这个角度讲,竞争的最大对手便是自己。

    对手只有自己的竞争无疑是痛苦的,这种痛苦应该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痛苦,因为它经常由此而导致人的巨变。

    这更加让我们不能否定人情的作用,因为人竞争的目标似乎应该是保持人的自我平衡,而非图一时的痛快,尽管这种痛快经常也会成为人追逐的目标,或者有的人甚至会认为平衡恰恰便是所有一时的痛快所组成的。然而,却是不正确的,平衡应该是收获与付出的和谐统一。

    说到这里,经营家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内心焦急尽力催促却无暇说出口的兄弟们,微笑着说,我有个习惯:一旦遇上一时无法想通的问题,就会立即停下来,干脆什么也不想,因为只要遇有适应的场合或者心情放松下来,思路就会冷不丁清醒过来,豁然贯通。

    分明地,自打兄弟们重又聚到一起那一刻,我又有了这样的感觉,对于我一直不理解的我父亲的教诲仿佛有了新的感悟,因为这个教诲似乎总能与自己的经历相印证,而且只有与经历相印证的经验才能算得上真正的感悟。

    在这里,我不想先去说这些我父亲教诲相印证的经历,而是不妨先关注一下我父亲这句教诲的内涵。

    按照我父亲的理解,人情必是一种类似但不同于借贷的亏欠。

    先说亏欠,当然是指对别人有所亏欠。在我们那个地方,人是不该有亏欠的,所以人到了无法自主的弥留之际总要再三地询问子女自己是否还有所亏欠,若得到“无”的证实才能安然离去;若有,则必再三叮咛子女代为归还才肯合眼。到了这个地步,亏欠实际上已变成了“未了的心愿”。

    其实,人一生当然会有创造,但这种创造必建立在索取的基础上,索取就是一种典型的亏欠,只不过人会自动地把索取与创造相比较,根据自己的认知水平去追求一种大致相当的心理平衡。这是不现实的,而又是最现实的东西。

    说不现实,便是索取与创造的不一致性;说最现实,便是这种比较脱离不了主观的局限,也正因此而让现实丰富多彩。

    大概基于这样的认识,我父亲从不对人亏欠,而且无怨无悔。既然不想亏欠,必要去还的。这个“还”当然也有个大致的判断,必有“相当”的含意。

    清楚地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父亲经常地会请客给人送东西,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尽管当时的请客送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有的时候至多是几个馒头或请吃一顿玉米面饼子,必是因为条件的限制,但我父亲还是必须要做的,大概因为我父亲是个头脑活络却手脚不勤经常求人帮忙的人,村里人甚至盛传我父亲是个不守规矩的懒汉,盛传的东西未必是真。

    人虽然不可能游离于传统之外而独立自主,但传统也必会因人因时而变化。如果能够耐心地咂摸,应该不难发现我跟我父亲的区别。关于这一点儿,前面的讲述曾有提及,但我今天所要说的却是人往往存有这样一种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