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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王不留行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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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悠就这样茫茫然地走到桌边坐下,王不留行见她过来,抬手倒了杯水给她,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是这屋子的主人一般。他笑吟吟地看着尤悠,问:“小媳妇。你叫什么,哪里人,多大年纪了?”

    尤悠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戒备地望着他。

    王不留行笑着说:“哟,别板着个脸呀。我又不是要拐你去卖,就随便问问罢了。”他伸手指了指内室的门,说,“对了,你跟那小子怎么认识的?”

    尤悠想起那场相遇,抿唇微微笑了起来。她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迷路,蒙邱拾收留的事告诉了他。

    王不留行听罢,笑着点了点头,说:“萍水相逢,点滴之恩,姑娘便不畏凶险,挺身维护。当真是有情有义之人。那小子的运气总算来了。”

    尤悠听他这话弦外有音,一时不敢随便答应。

    王不留行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怜惜,道:“这孩子幼时为我师弟所救,因他无父无母,便寄养于神农世家。奈何五年前,他养父采药不慎,坠崖而亡。自此孤身一人,自食其力。我这几年看下来,这孩子心性开朗,温厚体贴。再看他昨日救人,医术造诣先不论,单是那份气度,实在难得。我先前与宗主商议,愿收他入室,为我‘禅名’弟子。”

    尤悠听完,打从心底里高兴起来。正如那小说大纲所写的一般,有朝一日,邱拾会继承那个“王不留行”的称号,成为集本草、行气、针石三派绝技于一身的顶尖医者。拨云见日,苦尽甘来,好人的确是有好报的。

    “太好了。”尤悠带着满心感动,笑着说。

    王不留行看着她的笑容,神色愈发温和,道:“姑娘,我仗着这把年纪,厚着脸皮说一句,你可别生气。我看着,你跟他在一起甚好。却不知你是什么心思?若然有意,我做保山,你何不真做了小媳妇?”

    这些话,勾起尤悠的心酸来。先前邱拾说的话,句句温热。她蹙着眉,默默摇头。

    王不留行见她如此,皱眉想了想,笑问:“姑娘已许了人家?”

    尤悠摇头。

    “那就是姑娘心有所属了?”

    尤悠默然不语,垂眸看着手中的水杯。

    王不留行叹了一声,自嘲着笑道:“那就没办法了。”

    他的话音渐渐落定,房内再无人开口。哗哗的雨声和隐约的雷鸣萦绕耳际,却为心底铺上一层肃然的寂静。

    正当尤悠被那寂静压得有些透不过气的时候,内室的房门缓缓打开,空青领着两名童子走了出来。尤悠回神,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空青见她如此,淡淡一笑,只说:“他的麻药还没退,过一会才会醒来。”

    这话自然是说邱拾无碍了。尤悠松了口气,看了看内室,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这时,杨易均转身走了过来,对着空青抱了抱拳,说:“在下素闻神农世家的三尸神针乃是绝世神器,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睹?”

    空青打量了他一番,从身旁的童儿手中拿过了一个锦盒,取出其中的素白荷包,轻轻展开铺在桌上。八十一根神针,漆黑如墨,内蕴神采,隐透不凡。空青微微抬手,对杨易均道:“请。”

    尤悠不敢再往下看。乐奕雯曾经说过,在这个故事里,□□之物不是一个整体。所以要多次进入,从许多个不同的章节里把它们收集起来。单单取得这一章的神针并不会让这个世界结束,但迟早,一切都会结束。而后,再也没有这个世界……

    尤悠不敢再往下想,心里有个念头萌动:至少,该道个别……

    她对自己点点头,举步走进了内室。正如空青所言,邱拾还没有醒来。房内明亮的灯火,将他的轮廓分外清晰地勾勒。疏朗安然,如同一帧定格的画面。

    尤悠鼓足了勇气,打起了笑容,正要走过去。忽听门外有人厉声喊道:“大胆匪类!不准碰我神农圣物!”

    这个声音是……萆薢?!

    尤悠顿住了步子,回身出了门。

    果然,萆薢领着一大群黑衣弟子站在了大门之外,怒目望着杨易均。杨易均的手指停在神针之上几寸之处,借着微光,能看见他的手腕上正缠着一根极细的丝线。

    “萆薢,你这是做什么?别失了我神农世家的风度。”王不留行起身,冷然说道。

    萆薢并不理会王不留行,恭敬地对空青道:“宗主明鉴。西域邪教一直觊觎我派圣物‘三尸神针’,此人来历不明,恐怕正是邪教歹徒,切不可轻信!”

    杨易均闻言,带着一脸不屑之色,说:“证据呢?”

    萆薢阴森笑道:“哼,你跟那小丫头身上都怀带异香,绝非中土所有。况她鬈发微黄,正是西域之人最好的证明!”他说着,又劝空青道,“宗主且收起神针,待属下擒下他二人,好好盘问!”

    空青皱眉,令道:“萆薢,不得无礼……”

    然他话音未落,杨易均一把拽住腕上那无形细丝,用力扯脱束缚,出手便要拿针。一旁的王不留行眉头一皱,翻掌擒住他的手腕,厉声道:“好小子!你当真是为神针而来?!”

    杨易均冷哼一声,答得毫无畏惧:“是又怎样?”

    听他这样说,众弟子群情激奋,一拥而上,想要擒他。杨易均见状,屈膝一顶,将桌子整个翻起,神针连同荷包一起飞出。

    “尤悠!拿针!”杨易均开口喊道。

    尤悠一怔,就见那包神针在她头顶掠过,落进了内室。眼见如此,王不留行语带沉痛,呵斥她道:“混账!我竟看走了眼!”

    杨易均反手缠住王不留行的手腕,又用身子挡下了意图上前的神农弟子,再一次对尤悠喊:“拿针!”

    尤悠满心混乱,却依然转身进了内室。她蹲下身子,正要捡起那包神针,却发现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前。她心头一震,惶然抬头。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邱拾。麻药刚退,他站立的身姿微微有些摇晃。他看着尤悠,眉睫轻颤,神色中的戚然已化了苦楚。他颤着声音,哑然问她:“你是为了神针而来?”

    尤悠望着他,声音卡在喉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反应让邱拾急躁了起来,他压着嗓音,强忍着情绪,说:“为什么不回答?告诉我你不是啊!”

    尤悠心里一酸,眼眶已然红透。邱拾见她如此,屈膝跪了下来。他平视着她,将满目痛苦化了浅淡笑意,软着声音哄她说:“对不起……你别哭,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的……”他轻轻握起她的手,“回答我好不好?你不是什么西域邪教之人,也不是为了神针而来,对不对?”

    这一次,尤悠没有来得及回应他的温柔。门外,杨易均已经无法再多拖一秒。眼看那些神农弟子就要逼近尤悠,他带着忿然冲她吼道:“拿针啊!”

    尤悠的心里骤然空白,纠结的思绪终于缠绕成了死结,将所有情绪扼断。她闭了眼,挣开邱拾的手,抓起了地上的神针。

    刹那之间,金光骤现,如涟漪般漾开,所有的人都在瞬间停下了举动,凝固如雕像。掌心里,一种温暖的颤动逐渐清晰。尤悠睁开眼睛,就见那包神针依然在地上,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支小小的鹅毛笔。金色的光辉,在笔的周围晕出一圈光晕,熠熠闪烁。

    □□之物……

    尤悠双手捧着它,心中却再没有曾经的感动,一种难言的悲痛席卷心灵,让她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杨易均推开那些停滞的人物,几步走了过来,拉起她往外跑。两人刚出门,方才那涟漪般的金光散尽,所有人又恢复了行动,生出了一阵惊恐的骚动。

    眼前的景物,是一片浑浊的灰暗。尤悠早已分不清方向,只是被杨易均拉着跑。雨水打在身上,竟微微刺痛,

    也许是因为大雨洗去了他们的足迹,或者是那短暂的停滞混乱了所有人的判断,没有人追上他们,呼喝声混杂在雨声之中,远远的回荡,幽幽地散去……

    当奔跑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蓦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那个通往界限的小坡之前。杨易均伸手,在她后背轻轻推了一下,说:“跳吧。”

    尤悠怔怔地点了点头,正要上前。却听身后响起一声沉痛的呼唤:

    “悠悠……”

    尤悠猛地转过身去。雨幕之后,邱拾踉跄着走了过来。他的全身被大雨打湿,手上的伤口渗着鲜血,随雨水滴落。

    他追上来了?……是啊,他知道她要去哪里的……

    愧疚和悲哀,让尤悠低下了头,下意识地往坡边退。

    “别走!”邱拾喊了出来。

    尤悠顿住了步子,抬起头来,用微弱颤抖的声音对他说:“对不起……”

    “既然觉得对不起我,就留下来啊……”邱拾上前几步,沙哑的嗓音愈发凄然,听来字字撕心,“悠悠,别走……别这样待我,求求你……”

    那是一种可怕的冲动,让她几乎想要答应他。可是,掌心那温热的跳动却残酷地提醒着她,这一切,只是文字的堆砌……

    突然,邱拾的身子一个趔趄,脚步一歪,重重地摔倒在地。

    心头的揪痛,让尤悠忍不住走上前去。杨易均却一把拉住了她,沉着声音说:“跟我走。”

    他手指的力道和近乎冷漠的语气,让尤悠觉得可怕,可她却那么清楚地知道,他是对的。

    邱拾听到杨易均的话,努力想要起身。但伤势和麻药,早就耗尽了他的力气。他勉强撑起身子,向尤悠伸出了手。用已然哽咽的声音,哀求:“别走……求你……”

    最后的歉意,梗在了喉头。尤悠感觉得到,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又加了一分力道,牵扯着她回到她本来的世界……

    那最后一声凄切的呼唤,消散在空间的阻隔之中。

    短暂的下坠,茫然的空白。只是转眼,她便身在那一片无尽的白色之中。

    一切,骤然寂静。慢慢地,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轻轻地振动着胸膛,呼应着她手中的颤动。她垂眸,轻轻摊开了手,掌心那一支小小的鹅毛笔轻盈地浮起,散发着那温柔而美丽的光辉。

    杨易均松了口气,抬手从她掌中拿过那□□之物,用平淡的口吻说:“好吧,勉强算是完成任务了。这是□□之物的默认形态,因为是一部分的关系,显得比较小。通过界限之后,它就会……”

    杨易均渐渐说不下去了,眼前的尤悠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她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手中的鹅毛笔。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说道:“我们出去吧……”

    尤悠茫然地跟着他走,身上的雨水随着时间化回了文字,慢慢地干透。接着,她的喉咙开始慢慢发痒,头脑也昏沉了起来。

    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她的感冒,从来都没有好……

    突然,她的背包中生出了某种奇怪的颤动。她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打开包裹,在里面急切地翻找。

    青布黄线,粗细不一的针脚。那略显粗糙的药囊,泛出最后一缕清辛的香,在她的掌心缓缓变作了文字,断裂成了笔划,从指缝坠落……

    她握紧了手指,所有克制轰然崩塌,眼泪顷刻涌出,而后,变作了最无助的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