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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她醒转时,裴煊已经由太监伺候着收拾停当准备早朝了。大夏以黑为尊,是以皇帝的龙袍是极深的玄黑,代表了至高无上的尊荣。暗红色流云纹配以金线刺绣的飞龙,衬得面前男子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皆是自然流露的天家贵气。
以郑瑾瑜现代的审美来看,这一身打扮的配色是很有品位的,比前世某些电视剧里皇上亮得刺人眼睛的明黄色龙袍好看多了。她蜷在被子里笑:
“皇上怎么起得这样早,也不叫婢妾。若不是婢妾恰好醒了,再晚些便找不着皇上了。”
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有点闷闷的。裴煊转过头,郑瑾瑜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头,两只手攥着被角,如瀑青丝在身后铺洒开。这个女子,连醒来后见不见得着他都要斤斤计较,倒像个粘人的小孩了。裴煊淡淡道:
“你昨夜劳累,是该好好休息。朕瞧你睡得熟,便没吵你。”
郑瑾瑜听了他的话,似乎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他忽然反应过来——怎么,她这副样子,原来是在害羞么?昨晚的场景又在他脑中浮现,他的后宫里不是没有比她美艳的女子,可她在那么多人里面也算是…美味吧。裴煊眸中笑意更甚,常常一副淡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一丝促狭,伸手去扯那锦被:
“昨晚又不是没有看过,怎的这会反倒害羞起来了。”
听了这话,郑瑾瑜自然是更加死死扯着不放手。奈何她到底是女子,裴煊轻易地便把蒙住她面颊的被子掀开。郑瑾瑜此刻的面容已经红得灿若云霞,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是暧昧回忆的暗示。一对桃花眼却是波光潋滟,直直地盯着裴煊,仿佛要滴出水来。裴煊伸手去揉她头发:
“还捂在被子里,脸闷得这样红,以后你宫里的胭脂都不必发了,往被子里一蒙便好,还省去许多麻烦支出。”
她气不过,顺手拽住落在她发上的袍袖:“皇上好没正经!让婢妾没脸便罢了,还要削了婢妾宫里的脂粉,真真是个促狭鬼!”
促狭鬼…怎么她现在骂人变得这么文气,郑瑾瑜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前世古装剧和古言果然坑人,把她没得熏陶成这个样子,她心里默默地回了面前的皇帝一句:对方不想和你说话,并朝你扔了一只狗。
听他这话,裴煊几乎要失笑:“你说朕是促狭鬼?胆子倒是大得很。”顿一顿,他面容严肃起来,“这是朝服,若是被你扯皱了耽误了朝堂国事,可是死罪。”
听到死字,郑瑾瑜仿佛是怕了,面上惊恐神色一闪,连忙放了手,连面上的红晕都褪去了一点。
她居然说他是促狭鬼,好像天子威仪,尊卑顺序不过是空谈。后宫里的女子哪个见了他不是温顺乖巧,偶尔大胆一点的,也不敢逾矩,毕竟他时常板着一张脸,看起来还是很有些冷漠无情的。就连皇后,在他身旁也都是小心翼翼,万万不敢乱说。这个女子偏偏不同,他们不像皇上和妃嫔,倒像是寻常的一对爱侣。
然后他又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在她这里似乎也显得没有那么冷漠无情了,方才他那种想笑的冲动,是发自内心的。
他又道:“怎么,这会儿怕死了?方才喊朕促狭鬼,不是厉害得很么。现在记起来朕是皇帝了?”
她不说话。抿着唇片刻,再抬头,眼眸却又是晶亮。
“皇上是明君,大夏朝谁人不晓得陛下贤明仁厚。婢妾之所以敢同皇上这样讲话,是知道陛下宽和大度,定不会和婢妾这样的小女子计较,更不会随意杀伐。”
她给他这顶帽子倒是扣得高。他自然知道刚才的话是她狡黠的瞎扯。明君?皇后和容妃也常常称他是明君,这样说的时候,她们的神态往往谦恭而柔顺,可是听起来却没有这女子的信口胡诌来得自然真切。他负手道:
“罢了,既然你都如此说,朕且饶你一回。”
她嘟嘴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不杀”二字咬得特别重,她又接上一句:
“皇上快些去早朝吧,误了时辰耽误了陛下的朝堂大事又要杀头,这样的罪责婢妾可担当不起。”
开始赶他走了。裴煊居然又想笑——他这是要把在别处一个月的笑容全部用完么。他心里这样想,到底是做了几年的皇帝,脸上的表情是不显山露水的:
“朕晓得了。走了便是。”
说罢便转身离开,转身时似乎瞥到她带一点委屈的表情。
郑瑾瑜微微咬唇,睁大眼睛轻皱眉头卖萌的表情一直等到裴煊的脚步声听不见才收敛起来。说他一句促狭鬼就声称要砍她的头,在郑瑾瑜看来,这个词简直算是十足的文雅谦和了好么!果然是古代的老朽,要是他知道她想对他扔狗,可能就当即判个凌迟车裂什么的了吧。
她在心里又朝他扔了十条狗。
当然,她也看得出他眼里的愉快以及受用。网红不懂点套路怎么混。
她满意地伸了个懒腰,却也不敢多呆,还得去给皇后请安——万恶的封建等级制度,让她感觉穿越到了古代还得和前世一样苦兮兮地上班打卡。不过至少打完卡不用接着工作,回宫来倒是可以随便醉生梦死。
采鹃和采莺早已在外头等着她了。两个丫头都神采奕奕,面上红光焕发,显然是很开心。不单她们,整个绛雪轩都一扫之前的颓唐,仿佛精神为之一振似的。毕竟主子得了宠,下人们脸上有光,在外边说话做事也能有分量些。
采鹃手上拿着一条藕荷色的百褶如意月裙,式样很是素雅。郑瑾瑜微微皱了眉:
“这件样式我不喜欢,去换柜子里那条丁香色百蝶穿花流云百合裙来,再配粉蓝色的罩袍。”
采鹃略有些犹豫,却也没有多言,去柜子里拿衣裳了。采莺开口道:
“小主,您头一回承宠,到皇后娘娘宫里请安,穿得素净些,或许叫皇后娘娘看着喜欢。”
郑瑾瑜懒懒一笑:“我自有主意,你们只管拿来便可。”
采莺和采鹃便不再多言。见她神色似乎胸有成竹,采莺的心也放下了些。这些天来小主似乎确实是和以前不同了,瞧着她的眼神是很有主意的,处事也老练稳重不少,而且刚刚病愈便得了皇上的恩宠。采莺隐约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偶然。现在郑瑾瑜说什么,只要看着她神色坚定,那么照着她的话来,一般都错不了。
挽上一个流云髻,插着八宝玲珑钗,郑瑾瑜看着镜中因为色泽鲜嫩的衣裳而显得格外娇嫩妩媚的自己,微微一笑。
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贵人一夜得宠,头一遭去见那些平素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无论穿得再是素雅低调表现着自己的无心争宠,总归是招人不爽的。女人的嫉妒心,纵使你千般好万般乖,她们也能挑出错儿来。
而且,依她前世的经验来看,相比起大肆招摇的那一类,大部分女人反而更讨厌故作矜持,天天作出一副清淡如莲与世无争模样的人。后宫里嘛,谁不是仰仗着皇上过生活,没有宠爱等于没有地位,活得难受。你说你不争,也要别人肯信才是。
再退一步,就算你真心不愿意争,万一皇上偏偏就看上了你,和那些老套玛丽苏里面的霸道总裁一样觉得你特别不食人间烟火愿意天天往你这儿跑呢?说穿了其实大家也不是嫉妒你,只是嫉妒皇上来找你。你无宠,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银也无人为难你;你得宠,日日素净到接近透明,也总有女人咬碎了银牙想neng死你。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装。平常怎样便怎样,平常人刻意低调,她偏偏还要高调些。只是会被人家认为是恃宠而骄还是胸大无脑,就要看她等会儿的发挥了。
这几日她有事没事就想该怎么应对总会到来的这一天,在脑子里重放了好多遍《刘四好》《银枝欲孽》《靓女心计》还有《贾环传》,一边由衷感激编剧的才华。在这些电视剧里,一大批女人可比一个男人难应付多了。
打点停当,郑瑾瑜换上一个驾轻就熟的完美笑容,向着皇后的景央宫迤逦而去。
从她的绛雪轩到景央宫需要穿过宜春苑。宜春苑也是皇宫的后花园,只是规模比御花园小,所种的以春花居多,而少树木。宜春苑毗邻的是岚音阁,郑瑾瑜才行至宜春苑,便看见岚音阁的柳婕妤扶着侍女的手出来,正要往景央宫去。
柳婕妤位份不高,刚入宫时也曾经得宠过一段时日,算是有些资历的嫔妃。但是现今相比起其他宠妃,恩宠也不盛,皇上不过几月去瞧她一回。今日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百褶裙,远远瞧着郑瑾瑜粉蓝的罩袍,微微含笑,却是有些讽刺在眼底闪过。
“这不是新承宠的郑妹妹么,往时不曾注意,今日细细瞧来果然是姿容清丽,怪不得得了皇上青眼,只是白白叫这样的资质埋没了那样久。”
这话实在是冲得很。无非就是告诉郑瑾瑜,一来像她这样位分低的,平时大家都不把你放在眼里,一次承了宠也别把自己当个人物看。二来讽刺她入宫有些时日,偏偏等了这样久才初得圣眷,也不见得多多厉害,还嫩着呢。
郑瑾瑜也笑:“承蒙姐姐谬赞。妹妹不过蒲柳之质,哪里比得上姐姐呢。姐姐瞧,同样是蓝色,姐姐穿着,看着便比妹妹多了几分雍容成熟的气度。”
嘁,衣服撞个色而已,一开口就夹枪带棒的。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她郑瑾瑜年轻有资本,这样的嫩色穿着硬是好看,您老人家穿深一号的水蓝,自然是成熟风韵,我们嫩的没法比。
柳婕妤看着郑瑾瑜笑得一脸无辜,心下恨恨。毕竟被别人讽刺她老,可老却也是事实,况且她先开口,郑瑾瑜表面也只说她“雍容成熟”,亦不好发作,只得勉强一笑,转身拉着侍女便走,也不再多言。
还没到正场呢,就先来了个热身。这是道行浅的,两句话就给噎住了。郑瑾瑜心中一壁盘算,一壁等待着接下来重磅人物的一个个粉墨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