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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斗蟋蟀
这个夜里,我比昨晚更甚,非常懊丧,心里一片惘然,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心情睡觉,更没有
心情吃武本秀胜端过来的窝窝头。我肚饿,但我没有胃口。母亲的伤口又发炎了,她疼痛得面青唇
白。她把那只伤痛的手臂屈曲在胸前,眼里噙着泪水。我倚在母亲的怀里,感到母亲放在我胸前的
手肚心冷若冰霜,她的脸颊也冷若冰霜,她的心窝也冷若冰霜。半夜里,我忽然听到姑姑的声音,
只见她瞧着倦缩在门边的阿福说:
“好在我们依照计划行动,不然就要栽在你的手里啦。”
黑暗中传出了父亲的声音。“是啊,他还没有跟那两侏儒比武,就被他们打倒了,没有半点还
手的能力,如果那天去抢他们的枪,岂不是遭他们一枪毙了?”
爷爷打着了打火机,火光落在一根烟头上。“这也难怪他,那两个松井野子如狼似虎,他没有
功夫,也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交过手,更没有跟日本人打过架交过手,害怕是正常的,打不过他也
是正常的。”
烟火在阿福的眼睛里闪现着,他抹着脸上的泥尘。“我还没有准备,他们就扑了过来,我有什
么办法呢?”
“你怕死就是怕死,还要说没有准备,简直是自欺欺人。”姑姑说。
母亲把被子拉到我的脖子里。“既然都这样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就不要在那件
事上再拗口啦,咱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阿海走到门边,窗口突然透进一丝灯光,照到他的脸上。那里巡逻船船舶舱里的灯光,看来有
日本保安起来巡逻了。“武本秀胜昨天说,他们明天还要摆擂台跟我们比武,我想这样,如果犬野
太郎要跟我比武的话,我想我能打得赢他,干脆我明天直接把他劫持住算了。我想他既是队长,别
的日本人就应该听他的话。我逼他把我们放了吧。”阿海望着窗口说。
父亲走到阿海的身边,点燃了一根烟。“他们从不都是讲话不算话的,话不定他要跟爷爷或者
跟我比武呢?”
我望着父亲。“有可能还要跟我比武哩。”
阿海突然转过身来望着我。“如果犬野太郎要跟你比武,你怕吗?”
我的心突然跳起来。“这家伙的力气很大,他一下子就会把我举起来,就像那天在船上那样,
他差点儿把我掉到了海里,我还真的有点害怕。。。。。。”
阿海走回来坐在我身边,摸了一下我的头。“你不要怕,有我呢。”
我望了一眼阿海,他的眼里发出着坚毅的目光,仿佛有一股力量冲进我的心里。我怦怦乱跳的
心慢慢安静了下来。
几分钟后,暴雨似乎停了,风也不刮了,巡逻船也没有那么颠簸了,我们也已经听不到海涛声
了。爷爷接着又说:“我看还是静观其变吧,我相信总有机会摆脱他们的。”
“是啊,”姑姑拉起我的手,望着阿海说。“如果你那样把犬野太郎劫持住的话,别的日本鬼
必然会向我们开枪,他们是不讲仁义道德的,到时恐怕会两败俱伤。”
“但是,如果我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阿海说。
父亲把烟头掉落地,用脚踩着。“是啊,我们总不能被他们老是困在这里,让他们像耍猴子一
样呀?”
“武本秀胜每天都会到来这里,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他劫持住控制起来?”我似乎想到了什么,于
是这样信口开河地说。
“武本秀胜在犬野太郎的眼里一文不值,特别他爷爷是汉奸,父亲也是汉奸,我们怒恨汉奸,
日本人也是最看不起汉奸的。”母亲说。
听到母亲说到汉奸,我顿时脑子里涌现出电影里那些汉奸的厌恶的嘴脸,那哈巴狗一般的脸容,
哈巴狗一般可怜巴巴的眼光,哈巴狗一般颤抖的身子。。。。。。我正在回忆着,爷爷又把一根香
烟拿出来,边点燃说:“这样吧,你们明天都不要乱来,不要轻举妄动,让我想办法来对付他们吧。”
姑姑盯着爷爷。“你有办法吗?”
爷爷这回没有说话,他狠狠地吸着烟,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进入了冥思苦想之中。见到爷爷
这样,我们于是也陷入了沉思之中,进入了冥思苦想之中。
不久,窗口透入了晨光,晨光慢慢把房子照得通明。我估计这个时候武本秀胜一定会来,不出
所料,他果然打开铁锁进来了,后面跟着那个死藤医生,还有两个扛着枪的保安。当时,我一见到
死藤医生就感到非同一般的讨厌,当我见到他淫猥的眼睛时更是阵阵恶心。你也来干什么?难道还
要找我姑姑比武吗?还要在我姑姑的身上打注意吗?还要找我母亲和父亲比武吗?我这样想。这时,
死藤的脸上贴着一块胶布,他的额头上也贴着一块胶布,胶布把他脸上的那条长长的划痕和他额头
上的肿块粘住了,还有血渍粘在胶布上,胶布渗出着血污。接着,我又发现他的脖子里也有一条被
棕榈树条挂出来的伤痕,也用一块胶布缠住了,也有血污粘在胶布上,看上去他的脖子好似挂着一
条花花绿绿的围巾那样。我看他这家伙那伤痕累累的样子,忽然由讨厌转为高兴,由恶心转为兴奋。
但是,不一会,我又犯起愁来:昨天,这家伙为什么不跌破鼻子,不跌破眼睛,不跌断脖子,不跌
断咽喉呢?
武本秀胜进来后,用脚踢了踢那只胶桶。“这桶窝窝头没有动过,你们为什么都不吃饭呢?——
死也要做饱鬼呀。”
我们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理采他。他随后又说:“如果你们都饿着肚子,等一会如何干活呀?”
我们仍然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理采他。他跟着又说:“犬野太郎说,今天不再比武啦,以后也
不想跟你们比武啦,因为你们太狡猾了,一点不按照行规去做,害得我们的伊藤医生差点丢掉性命。
你们不知道,伊藤医生可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大医生,他的父亲也是以前我们七三一部队的细菌专
家,是国会议员,是我们大日本天皇的老师,如果他死掉,我们也得效忠天皇,剖腹自杀啦。”接
着他又望了一眼母亲,推了推鼻毛上的眼镜。“我们听说她的伤口又发作啦,其实我昨天就看出来
啦,从她的脸色我已经看出来,她的伤口发作又化脓啦,所以我又把伊藤医生带来了。看完病后你
们就得都到钓鱼岛上去,继续找草药去,昨天你们找的草药我们尽忘记拿,恐怕早给大风吹跑啦。”
武本秀胜说完后,死藤一声不响走到母亲面前,恼怒地打开了“十”字药箱,又瞪眼把一支长
针拿出来,接着又急燥地把长针插到一支红药瓶里,之后又粗暴地要把母亲的手提起来。母亲突然
拔掉他的手,拧开脸。“不用你费心了,我不想打针,也不想换什么止痛药。”她平静地说。
死藤惊讶地瞧着母亲,好像在瞧着一个陌生人那样。武本秀胜也惊诧地望着母亲。我们也惊骇
地望着母亲。
武本秀胜瞧着母亲的伤口。“那是为什么?我是说他的父亲也是细菌专家,他可不是呀?他也
不会制造成细菌呀?更不会制造鼠疫毒气呀?他针里的红药水也不是什么细菌鼠疫毒气呀?——如
果他会制造鼠疫毒气就不会到这里来服役啦。”
母亲把一只手按在伤口上。“管他会不会制造鼠疫毒气,我的伤我自己清楚,反正我不用打针
落药了。”
武本秀胜推了推眼镜。“但是,即使你不接受他的治疗,也得去干活的呀。”
母亲噘起嘴巴。“去就去!”
武本秀胜拉了拉死藤衣领,死藤把针和药水放回药箱去。“那好吧,既然你狗咬铁拐李,不识
好人心,我们得走啦。”武本秀胜把死藤拉到门边的说。
姑姑瞪着他。“你们才不识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哩!”
武本秀胜拈着鼻毛。“不是铁拐李吗?我记得我们的教科书上写的是铁拐李呀。”
阿海怒视着武本秀胜。“你们的教科书还是一堆垃圾哩。”
这一天押着我们的到岛上的仍然是昨天那伙日本人,他们依然像昨天那样把我们赶到那两艘快
艇上,把我们羁押到钓鱼岛上。一踏到岛上,我就发现昨晚的暴见雨的确很大很猛,比以前把我们
赶到这里的暴风雨还要大,还要猛。岛上的棕榈树东倒西歪,有的还倒伏地上,枯枝残叶遍地。还
有很多仙人掌遭折断了,地上满是被暴雨打落的仙人球,还有被狂风扫断的山茶花、菊花和野花。
昨天那堆篝火早已荡然无存,箩筐也不见了,我们摘的爬山虎和见血愁也通通不见了,那些鸟蛋更
是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连蛋壳也不见了。从那些密匝匝的树丛里,从山上的岩缝里,从一条条沟
渠里,还有一股股雨水流下来。雨水不断地漫过石面,漫过倒伏在地上的棕榈树,漫过地上的沙砾,
泛着白泡,挟裹着泥尘,汩汩向我们冲来,向一块块礁石奔去,向大海奔去。
这时,天空还漂浮着愁云,刮着冷风,偶然还会从天边,从大海里,从山顶上,传来一阵阵像
空桶一般滚动的雷声,好像随时又会起大风大雨那样。我们由于有了昨天的经验,已经知到那里生
长着最多爬山虎和见血愁,所以想也不想就就往灯塔后面走去。我们走上那个擂台时,发现这擂台
上那大青石前面起了一个半米多的深坑,深坑上碎石遍地,我觉得奇怪,于是问爷爷,爷爷于是告
诉我,那是雷电击成的,这个岛上还有很多铁矿,铁矿是惹雷的,所以叫我以后在雷电交加的时候,
千万不要到有铁矿的地方。那这个灯塔也是铁的呀,雷电为什么不击中它?我于是又问爷爷。爷爷
于是指着灯塔下那条小沟说,这灯塔下埋有避雷针,所以雷电击不中它。这时,我好想把这小沟里
那条避雷针挖起来,让这灯塔被雷电击得粉碎,击成粉末。
这伙大日本武士们像昨天一样,看准了我们跑不了,也看透了我们不会弃渔船逃跑,更不会躲
在山上不下来,所以又像昨天那样没有跟踪我们。我记得那天我们往山上走去时,武本秀胜说过如
果我们躲在山上别说拭不到裹腹的食物,话不定连避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哩。我估计武本秀胜对钓
鱼岛上的地形一点都不了解,他从来都要没有到过山上,那班日本保安和工程师们也从不到过山上。
其实山上的洞穴很多,野果也很多,我们完全可以躲到岩洞里,也可以用那些野果来充饥,只不过
我们不想这样做罢了,因为爷爷说这不是办法,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即便没有饿死,他们找着我们,
也会打死我们。那天,当我们沿着灯塔后面的棕榈树往山上爬时,这伙日本人却在昨天那堆篝火旁,
在海边的礁石下,在棕榈树下,在仙人掌下,把一块块石头翻起来,把一根根断枝残根掀起来,把
一块块泥头扒起来,不知他们在寻找在干什么。过一会,当我见到犬野太郎猛然扑倒到一棵棕榈树
下,在树根下把一只蟋蟀抓起来时,才明白原来他们在捉蟋蟀。
这钓鱼岛上的确有很多蟋蟀,尤其是这大风大雨过后,蟋蟀特别多,品种也特别多,有黄斑钟
蟋蟀,有虎甲岭蟋蟀,有小黄岭蟋蟀,也有黄翅子蟋蟀和红翅子蟋蟀。我们一边摘着草药时,耳边
尽是蟋蟀的哳哳唧唧的叫声,它们好像吟诗作对那样,有的还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跳到棕榈树上,
跳到岩石上,跳到仙人掌上。这些蟋蟀与北小岛的海鸟一样,也极少见人,但是它们却好像非常惧
怕我们。我一伸手,它们就会像触电似的弹跳起来,跳到远远的地方去,叫你无可奈何,干瞪眼干
着急。这里的蟋蟀跟我们家田野里的蟋蟀一样强壮,一样肥硕,一样凶猛。
当我们摘够了草药回到那灯塔前面时,这伙日本武士们已经全部聚在一起,围成了一团,围得
像铁桶一般,围在灯塔下,围在沙砾上,围在一块用石头筑成的圈子旁边。他们每人的手上都攥着
一只蟋蟀,攥着两只蟋蟀,攥着三只蟋蟀,他们正在那个圈子里斗着蟋蟀。我从他们的肩头上望过
去,从他们的耳朵边望过去,只见有两只蟋蟀正在圈子里跳上跳下,跑来跑去,蹿前蹿后。有时,
它们又突然站在敌人的对面,唧唧叫着,眼睛瞪着,髭须翘着,尾巴翘着,就是不敢冲上去,不肯
扑上去,或者在窥见有可乘之机时,再冲杀过去,或者见到出现破绽时,再撕杀过去,或者在围观
的人用树枝撩拨时才扑杀过去。我们家乡里的人也经常斗蟋蟀,他们用蟋蟀去赌钱,用斗蟋蟀的去
洗黑钱,他们用斗蟋蟀去贿赂那些有权有势的地方官员,想不到这里的大日本武士们也热衷斗蟋蟀,
嗜好斗蟋蟀,也有斗蟋蟀的怪癖,我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圈子里的那两只正在斗殴的蟋蟀,一只是又肥又大、身体滚圆、翅膀特长的黄翅子,一只是身
体瘦长、手脚满毛、眼睛暴突的红翅子。当这两只蟋蟀扑上去缠在一起又嘶叫又撕咬时,这伙日本
保安和工程师们就猛拍手掌大呼大叫。当它们都断腿断须倒在地上时,他们就屏气凝神停止叫声瞧
着它们。当它们翻身起来站在对方的前面时,犬野太郎就用一根棕榈树枝去撩拨那头红翅子的翅膀,
撩拨那头红翅子的双腿,撩拨那头红翅子的头颅和眼睛,拨到它发怒,拨到它歇斯底里地冲上去,
扑上去,继续撕杀过去。同时,真琴二秀也用一根棕榈树条去撩拨那头黄翅子,撩拨它的尾巴,撩
拨它的额头,撩拨它的嘴巴和牙齿,拨到它发怒,拨到它歇斯底里地冲上去,扑上去,继续撕杀过
去。
这两头蟋蟀正在拚命搏斗撕咬时,黄翅子缩着身子退后了两三步,忽然前爪一挺跃到了红翅子
的头上,压在红翅子的身上,双爪按在红翅子背上,把它的翅膀咬断了,接着又把它的后腿咬断了,
接着又转过身来,把它的额头咬破了,接着又把它的眼睛咬肿咬烂了。黑翅子把红翅子咬得瘫倒在
地死无全尸后,接着就跳跃下来,站在地面上,髭须朝天得意地呜叫起来,发出着大获全胜的欢叫
声。这时,观战的日本武士们也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真琴二秀也发出了得意忘形的叫嚷声,只有
犬野太郎发出了失败者的苦叫声。犬野太郎用一只手捂在他的雀斑脸上,望着圈子里已经死了的那
只红红翅子蟋蟀,唉声叹气,歪斜着头颅大叫了起来,叫了几下,突然怒容满面地站起身,双手扭
住真琴二秀的脖子,一脚踢到真琴二秀的心窝里,把他打趴在圈子里。真琴二秀接着爬了起来,抱
着犬野太郎的身子,把犬野太郎狠狠地摔倒在沙砾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