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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巡逻船
父亲发现了日本的巡逻船,立即把油门踩尽。渔船于是发出隆隆的怒吼声,往东疾驶而去,可是,不到十来分钟,巡逻船就赶到了我们的前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父亲急忙又把渔船掉转头,往南边驶去,想在巡逻船的南面拐过去。可是,我们还没有驶出一百米,巡逻船又冲到了,在我们的前面几十米的地方把我们截住了。父亲只好又把渔船驶往北边,想从北面摆脱这家伙的追捕和拦截,但是还不到二十分钟,巡逻船又抢在了我们的前头,停在我们几十米的前面。这时,我觉得我们好像是一匹老鼠,而日本那巡逻船是一头馋猫,我们这只老鼠怎么也逃脱不了馋猫的利爪那样。
在这场猫玩老鼠的游戏中,我们的渔船颠簸得非常厉害,东倒西歪,像喝醉酒的醉汉一样。有两三次,我们的渔船还差点翻侧下去,而那日本巡逻船却没有一点事,这家伙掀起的波浪就有两米多高,划开的水面就像在田野上挖开一条条河沟一般。这时候,我们都集中在驾驶楼上,聚集在窗口前面,阿福也醒了过来,他趴在窗前跟我一样吓得面青口唇白,他的脸孔比他之前癫痫病发作时还难看。我记得渔船在最后那次拐弯时,由于渔船的倾斜度很大,船舷就要接触到了海面,我估计船舷已经探到海里去了,整个驾驶楼就好像一个斜斜的山坡那样,我还猛然从爷爷的怀里跌了下去,滚到床底下,接着又从床下滚出来,撞在父亲的大腿上,再从他的两腿之间又滚到楼梯口旁边。最后,我牢牢地抱住了楼梯口的柱子,才不至于翻下楼梯去。那时,姑姑和母亲也紧紧地抓住了窗杠,阿海则斜着身子站在父亲的身边,帮忙着父亲把船舵扳来扳去。阿福却早已躺倒在地上,他好像躺在雪地里,一会滑到这边,一会又滑到另一边,双手抱着头,咕嘟咕嘟地惊叫着。但那时我们大家都自身难保,谁也管不了他。
不一会,渔船还没有摆正身子,巡逻船就像堤坝一船拦在我们前面,我们如果再往前冲的话,不用一分钟准会撞到巡逻船上去,撞得粉碎。眼看转眼间就要撞上去了,爷爷马上疾叫父亲把渔船停下来。父亲望了一眼爷爷气呼呼涨红的脸,于是慢慢松开了油门。可是,当我们的渐渐停稳下来时,我还是听到一声像爆炸般的巨响,船头突然往左边歪去,船身被推出好几丈远。这一声巨响把我吓得魂飞天外。我抓不紧那楼梯栏杆,于是跌落到船舱去,嘴角流血。我正在惊恐万状时,只听见父亲叫道:“哎呀!日本船撞着我们啦!”
听到父亲这惊骇的叫声,我于是顾不上伤痛爬了起来,跑回驾驶楼的窗前钻到姑姑和母亲前面。
这时,日本的巡逻船已经靠在我们的渔船旁边,船壁上那几个“海上保安厅”的大字黑古隆赫然跃入我的眼里,好像大白鲨鱼的的黑眼睛一般发着寒光。还有船上那支黑森森的火炮,它俨然鲨鱼的血盘大口那样阴森可怕。巡逻船又高又大,比我们的渔船起码大两倍,也比我们的渔船高出一倍,它跟那天我们遇到的海盗船那样大,也那样高。
我们被巡逻船逼停后,父亲和母亲就把阿福拉起来,把他搀扶到床上。爷爷跑到楼下去,向船头跑去,我、姑姑以及阿海也跟着跑了下去。我们刚跑到爷爷的身边,父亲和母亲也从船舱里走出来。船头有三块木板被撞破撞掉了,裂开了一个锅盖大的口。我望着这个裂口于是愤怒地想道,好在遭撞破的是船头,要是在船身或者是船舷上,我们这条渔船就报废了,必定会从裂口涌进海水来,渔船若沉到海里,我们就会葬身鱼腹。爷爷便到船舱里几块杉木板拿过来,又把铁锺拿来,把铁钉一支支钉到木板上。
爷爷正在咯咯咯地钉着木板,补着破洞时,巡逻船上跑出了五个保安。那五个保安都抓着89式自动步枪,戴着蓝色钢盔,身着蓝色制服。他们一跑到船头就用枪指着我们。接着,又有一个高瘦的、脸尖脖子长的、戴着近视眼镜、鼻尖下有一小撮鼻毛的保安跑过来。这个保安也戴着蓝色钢盔,身穿蓝色制服,但他没有拿自动步枪也没有拿手枪,自动步枪和手枪也没有挂在身上,他只是微微笑着拈着那撮鼻毛,我觉得奇怪,又感到不可理喻。这个保安站在一个满脸雀斑的日本保安旁边后,满脸雀斑似乎也被他感染了,也歪起嘴、边咳嗽边得意地讥笑了起来。这两个家伙笑了一会,近视眼镜保安便走到满脸雀斑前面,继续拈着鼻毛对我们说:“你们这帮中国猪,居然到我们的钓鱼岛里捕鱼?难道你们不怕死么?你们是跑不了的,现在你们终于尝到我们的厉害了吧?”
近视眼说这番话时用的是普通话。我正奇怪这家伙怎么会讲我们的普通话时,爷爷拱起头怒视着他:“你们才是蠢猪,是强盗,钓鱼岛难道是你们的吗?”
满脸雀斑将鼻子凑到近视眼的鼻毛下,讲了一通日本话。从那家伙的眼神里,我猜测这家伙是在问他:爷爷到底在讲什么?
“这老头居然说我们是蠢猪,是强盗,又说这钓鱼岛是他们的。真好笑!”近视眼沾沾自喜地答道。
满脸雀斑马上把雀斑脸收回来,瞪起他的大王眼叽叽呱呱叫过不停,他边叫还边把枪栓弄得啪啪响,跟着,像一头牛一般跳到我们的船上。他还没有站稳脚根,其他四个保安接着也把枪栓拉得啪啪响跳了下来。最后,近视眼也小心翼翼地跳了下来,又站在满脸雀斑的身边。他弯着脖子拱着头、拈着鼻毛恭恭敬敬听候着满脸雀斑说话,也恭恭敬敬地准备把我们的答话翻译出来,或者把满脸雀斑的话翻译给我们听。但是,尽管这些保安像狼狗一般站在我们面前,叽叽喳喳地吠叫着,只见爷爷依然面无惧色,依然不停地挥动铁锤,怦怦嘣嘣地敲打着铁钉。
老实说,我刚见到这伙日本保安时,着实惊到怕到心脏都要跌落海里去,比之前见到那伙“天神之国”里海盗还害怕一百倍,可是渐渐地,我见到爷爷没有半点惧怕他们,阿海和姑姑也面不改色之后,就不怎么害怕了,心也不大跳得那么厉害了。我于是倚在母亲的腋窝下,抱紧母亲的腰肢,眸子凝视着他们,看一看他们接下来到底想怎么样。接着,那四个武装到牙齿的保安用枪抵着母亲和姑姑、阿海和父亲的胸膛,想把我们押到船舱里去。这时,我们都不想离开爷爷,于是都没有挪动脚步,只是用眼睛盯着他们。但是,叫我们完全想不到的是,一个身材特别粗大的保安一手抓住我的衣领,猛地把我从母亲的腋窝里粗暴地揪了出来,然后把我举到了他的头顶上。这家伙的鼻子特别大也特别圆,像一只皮球挂在他的脸颊上。他的鼻头上还有一颗拇指大的黑痣,这颗大黑痣几乎把他的鼻头盖过了。这家伙把我拎起来后,我当时真是又惊又怕又愤怒,于是在半空中乱蹬乱踢,好想把这家伙的头颅踢爆,把这家伙的大黑痣踢破踢烂,逼他把我放下来。
接着,这家伙的头盔被我踢掉了,他的脖子被我踢中了两次,大海和父亲要愤怒地冲过来,他终于把我放了下来。我跑回到母亲的怀里。这时,满脸雀斑把枪杆放到爷爷的肩膀上,咕噜咕嘟地叫着,不知他在说什么。爷爷仍然在一作着,他正在第二块板放下去。近视眼起了过来,过来把话译出来,他把鼻子凑在爷爷的耳边说:
“喂,老头,犬野太郎叫你站起身。”
爷爷好像不听闻化险为夷的继续干活。近视眼恼怒地拍了拍爷爷的肩头。“喂,老头,你耳聋是不是?我们的犬野太郎队长叫你站起来!”
爷爷照旧没有吱声,他继续把锤头往铁钉上敲下去,当他把最后那支铁钉钉到木板上,把那个破洞好之后才慢腾腾地站直身子。爷爷站直身子时,他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突然,近视眼以为爷爷要把铁锺敲到他头上,慌忙后退了几步,退到了犬野太郎身边。爷爷擦完汗后便来到我们身边。犬野太郎喝了一声,那几个保安于是推搡着我们,把我们押到巡逻船上。在巡逻船上,路过那门火炮时,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以前日本鬼子用火炮把我们的村民轰炸得血肉横飞的画面。他们把我们关押在一个小房间里。我们刚进入这房间不到一分钟,阿福也被大黑痣摔进来。
天空暗黑了。那昏暗的灯光下,我们被困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就像被关在牢房里那样。房间里除了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外,空空荡荡,地面阴冷潮湿,散发着一阵阵霉气味、鱼腥味和死老鼠味。
这间四五平方的小房子,简直就是专门用来关押我们的牢房,这个房子里一定死过老鼠,也放过死鱼,又堆放过垃圾。我闻不得这种气味,我一进来,就把肚子里的酸水吐了精光。阿福更加没有闻过这种霉气,他赶紧用衣袖蒙住了鼻子。房间里没有窗,我们只能从铁门顶上那个巴掌大的洞孔望得外面漆黑一团,也只有从这个站洞孔里,听到大海里的波涛声。我正在聆听着海风和海浪声,父亲忽然问爷爷:
“他们把咱们关在这里干什么?”
“也许是把我们送出这片钓鱼岛海域,然后把我们赶回去吧。”阿海答道。
“我看他们是要把我们押到他们的国家里。”爷爷说。
“到他们那里干什么?”姑姑问道。
“他们说,我们入侵了他们的领土,要把我们押到他们的法庭上受审。”爷爷说,“我记得几年前,台湾的渔民就被他们押到他们的法庭上受审过。”
“日本人从来都是横行霸道的。他们不会在途中把我们都杀死,或者抛落大海吧?”阿福说。
“我想他们不会这样,他们实际上是要我们在他们的判决书上签名,承认这钓鱼岛是他们的,然后顺理成章地霸占钓鱼岛。”爷爷说。
“这帮日本鬼真无耻。”我说道。
母亲抚摸着我的脸。“他们从来都是无耻的,从前入侵我们,对我们奸淫掳掠,竟然还说是为我们建什么‘东亚大荣圈’,简直厚颜无耻之极!”
阿福惶恐不安盯着问爷爷:“如果我们不签名会怎么样?”
爷爷从袋里抽出一根香烟。“这层我就不清楚啦。”爷爷把烟放到嘴里说,“但是,我想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好过,或者会把我们送进监狱。”
阿福跳起来尖声大叫,他还拍了一巴掌到墙壁,然后频频摇着打痛了的手。“哎呀,那我们如何是好?”他叫道。
姑姑瞟了一眼阿福。“你害怕啦?”
阿福惊骇地望着姑姑。我突然想起了电视剧里日本鬼子的监狱,监狱里有烧红了的铬铁,有狼狗,有电棍,有皮鞭,还有绞架。日本鬼子把我们的八路军吊在绞架上,把我们的八路军用铁板烧得皮开肉绽,还把我们的八路军放狼狗咬得皮开肉绽。于是,我莫明其妙地接过爷爷的话茬:“不用说,在日本人的监狱里,日本人就一定就会对我们动刑的。”我刚说完,想不到阿福立即软倒在地上,浑身哆嗦起来,好像已经被狼狗咬被铬铁烧那样。我心里想,你这家伙呀,一见到那日本人的监狱准保就成汉奸啦。
我们正在议论着,铁门响起了锁头的悉悉声,近视眼推门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提着一小桶白花花的窝窝头。随后,大鼻子大黑痣也走了进来,他抱着一大把棉袄,也背着那支黑洞洞的89式自动步枪。大鼻子大黑痣把棉袄掉到了地上后,就退到了门外,站在门边把枪端着,枪口对准我们,好像害怕我们会朝他扑过去那样。
“这就是你们的晚饭,”近视眼接下来把窝窝头放到我们面前。“如果你们想吃得更好一些的话,就要等到你们以后回到家里去啦。”这完推着眼镜,拈着鼻毛傲慢地盯着我们,好像我们是一群笼子里的鸭子,而他是一头老狐狸那样。过一会,爷爷把烟捻灭了,他瞧近视眼。“你们把我的渔船怎么样啦?”他问道。
“什么怎么样?那渔船是你们入侵我们钓鱼岛的证据,当然得扣押起来啦。”近视眼眨着狐狸眼睛说。
“你们想把我们押到那里去?”姑姑突然说。
“那是我们队长犬野太郎的事,我可不知道,我也不想管这些事。”近视眼把望着姑姑答道。
当时我确实饿坏了,肠胃在拼老命打架,马上就嘴馋了,于是我忍不住把一只窝窝头抓上来塞到嘴里。窝窝头又冷又硬,像钓鱼岛上的岩石一样。阿福见我吃着窝窝头,他也跑了过去,把两只窝窝头抓到手上。阿福也许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糟糕的食物,只见他把窝窝头一点点咬碎,再伸长脖子使劲地往下咽,吃得像一头鹅那样。我和阿福正在吃着这些窝窝头,近视眼又继续说:“其实我的祖先也是中国人,更准确地说,是你们的福建人,我爷爷以前跟了战败后的日本军队到了日本,又在日本里成了家,我就成了日本人啦。我的名字叫武本秀胜,你们以后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直接帮助你们。”说罢又转头望向门外那个大鼻子大黑痣说,“他叫真琴二秀,他是这海上保安厅的副队长,他是惹不得的,他一发怒就会开枪打你们。他的父亲是议员,打死了你们,你们就是白死的呀。”
“你爷爷一定是汉奸。”阿海忽然望着近视眼说。
“什么汉奸不汉奸,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识事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吗?”武本秀胜摇晃着脑袋,像一头公鸡一般自自鸣得意地说,“难道做日本人不好吗?我如今是海上保安厅里的翻译官,我半年的酬劳就可以在你们那里买三套商品房呀。”
“你的祖先既是我们中国人,难道你不清楚这钓鱼岛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领土吗?你还居然为他们说话?”姑姑忿忿地说。武本秀胜红着脸望了她一眼。
“我才不会理太多这些闲事呢。我是和尚撞钟,过一天是一天。”武本秀胜红着脸说,跟着他又望向爷爷。“你一定就是船长吧?也一定是他们的家长吧?我发现你们总是一家人出来捕鱼的。唉,你们中国人就是不团结,总是一家人出来的,多一个外人待在船上就会吵得四分五裂,否则,你们以前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我们入侵啦。”他见爷爷不想回答,又伸长脖子说:“哦,我还差点忘了,犬野太郎说,你吃饱后,要到他那里去,我带你去。”
真琴二秀许是站得累了,等得不耐烦了,他突然呲牙咧嘴地呱呱大叫起来,仿佛他的大鼻头大黑痣也大叫大嚷起来。武本秀胜顿时转过身子望一眼真琴二秀,之后又转过脸对着爷爷说:“真琴二秀说,他已经等得不耐烦啦,要我现在就带你到犬野太郎那里去。”说完转过身子跨出门外。真琴二秀见武本秀胜已经走到门外,爷爷依然还没有动身,爷爷也不想动身,于是猛冲进来,一手抓住爷爷的衣领,凶狠地盯住爷爷,仿佛要把爷爷吞下肚去。爷爷于是一下子拨掉真琴二秀的大手,离开他要离他而去。可是,想不到真琴二秀蓦地抢上去一拳打到爷爷的背脊上,叫爷爷冷不防一头撞到墙壁,倒了下去。阿海见到爷爷倒在墙边,怒不可遏地扑过去,把脚尖蹬到真琴二秀的心窝上。真琴二秀咕嘟一声跌了出去,跌出门外,轰隆隆地滚倒在武本秀胜的脚下。真琴二秀翻起身想朝阿海开枪,武本秀胜慌忙把他拦腰抱住。“犬野太郎说过,这几个东亚病夫暂时是不能杀的,你还是忍一忍吧!”武本秀胜说。这时,又有三个日本保安俨然狼狗一般窜进来,冲进房子里,照着阿海拳打脚踢,枪敲棍打。我们边拉扯着他们边大叫大骂。日本保安过一会放开阿海,逼着我们全部走到角落去,再把爷爷拉出去,把他押着走了。后来,武本秀胜胶桶里的二三十只窝窝头通通倒到棉絮里,提起空胶桶也急冲冲地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