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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排山倒海一通狂吐,耳边似乎隐约听到众人的惊呼声尖叫声,还有身旁那从来气定神闲的声音陡然变成了气急败坏的怒喝,那一刻她竟有一种恶作剧般的兴奋得意,她死死攥住面前的人不让他逃开,本来还想一逞口舌之利的,可是舌头哆哆嗦嗦居然不听使唤了,她越急越说不出来,终于眼前一黑,一头栽在面前的肉墙上不省人事了!
她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烟雨江南的故乡小城,雨雾蒙蒙,夕色渐深,有些年头的老校门外一棵歪脖子榆树结了茂盛的榆钱子,禁不住那一天的落雨,点点碧绿断断续续落下来,堆成了树下青油油的一圈雪,那时放学已久,喧嚣已散,树下只孤零零浮着一把黑布伞,伞下少年穿着最普通的校服,却挺拔清俊,抬头向她一笑,左边脸颊上的酒窝似乎弥漫了老街上千年不散的酒香!
他们一左一右走在老路的两边,她打着伞,他抱着书包淋雨,路旁青砖瓦屋檐不断滚下水银珠子,打在石板路上叮叮当当清脆作响,仿佛什么古老的打击乐器似的,石板路湿漉漉,裂痕凹处的苔藓仿佛要探出头来,她心里欢喜的苔藓密密麻麻疯长,也全部都要争先恐后探出头来,可是她不说话,只偶尔从伞沿下露出一只眼睛看一看对面那个人,他也低着头沉默走路,板寸头上密密铺了一层白糖,两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蜿蜒的石板路上,每一步踩得踏踏实实的,那一切都是教人心里踏实的,江南烟雨的小城,一天朦朦的雾气,歪脖子老榆树,灰扑扑的青瓦屋檐,蜿蜒的石板路,还有那个傻傻淋雨的男孩子,那个笑起来左脸上有个好看酒窝的男孩子……
有人在摇她,又在她耳边恼怒说话,那个宁静的梦被惊扰得摇摇欲坠,她怕极了梦碎,怕极了再也找不到那个圆圆酒窝的男孩子,她掐那个摇她喊她的人,拳打脚踢,可是都没有用,那画一般的景致还是隐藏到漫天烟雨中去了,清晰起来的东西光怪陆离,是她在妖冶的光影中喝酒,有人说想拍广告便要拿出诚意,她有诚意,很有诚意,于是喝了一杯又一杯,对着那些猥亵的面孔笑,毫无廉耻让那些人又搂又抱,其实那时候她很想和那个人说一说话,想听一听他的声音,不知怎么的似乎愿望终于实现了,她面前立起了一片黑洞洞的大楼,偶尔有几点灯光,她认得那是他住的地方,她极力回想着几栋几单元几层,抬着手指去数,可是突然记起没用了,找到他也没用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哭着哭着又记起他说一定要帮她接下一个广告,她断断续续背广告台词,似乎嘀嘀咕咕背了很多东西,背到后来自己也不知道在背些什么了。
好像那样折腾了很久很久,再次有一点意识的时候是在温暖的床上,清晨浅浅的光线浮进来,她习惯性地赖着床,迷糊了片刻却突然被浇了一桶冰水似的一翻而起,眼睛眨巴几下――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睡衣,甚至――身上陌生的瘀红――她倒吸一口凉气,陡然万念俱灰!
她脑中乱到极点,什么也来不及想便跳下床,开门一见那情景便被一蓬怒火点炸了――一个同样穿着睡袍的男人背着她在饮水机前接水,口中甚至洋洋自得哼着小调,她牙齿咬得嘣嘣响,眼中刷刷喷出火来,陡然怒吼一声几步跃起,猛一把搡住那男人:
“你个畜生,我要告你们!”
那人听见响动正巧转身,手上一杯滚烫的水被突然一搡泼洒而出,华丽丽溅在了某只母豹子凶巴巴的爪子上,她哇一声叫起来,而那人更是吓了个目瞪口呆:
“起霏,你干什么,你要告谁啊,手烫成什么样了,快给我看看!”
她陡然再叫一声,两只眼睛瞪得溜儿圆:
“老五,怎么是你,你没事穿什么睡衣!”这人怎么会是莫莫的老公,而不是那肚圆胖大叔吗?
“起霏,我在我家刚起床不穿睡衣穿什么!”老五莫名其妙被吓了一跳也委屈得很,那边刚从厕所出来的莫莫大嗓门立刻夫唱妇随:
“徐起霏,大清早的你诈什么尸!”
她这才看清楚这居然是在莫莫家里,只怪刚才气红了眼没细看,她讪讪地笑,笑着笑着才后知后觉叫起来:
“莫莫,我手好痛!”
于是那一早上闹到去医院给她包扎了烫伤的手臂才消停下来,她还是想不通自己晕晕乎乎是怎么乾坤大挪移的,更想不通身上那些红瘀又是怎么钻出来的,她陪着笑脸问莫莫,莫莫先恶声恶气把她在夜店里喝得烂醉如泥的罪行数落了一通,然后面上又泛起了两朵红扑扑的小桃花,胳膊肘子一撞她,一对眼珠子贼亮贼亮的:
“你先说,送你回来那帅哥是谁?”
“是不是肥滚滚的一个大叔?”她向来只当帅哥是异性代名词,况且也一直惦记着那位印象深刻的大叔,话问出口才想起胖大叔哪会那么好心,如果落到他手里就是死猪一条肯定也被拖到酒店正法了,哪里还能留她一条小命在,她还没来得及自我纠正莫莫便吼她:
“什么胖大叔啊,是货真价实的帅哥一只,那模样,啧啧;那身材,啧啧,唯一缺陷就是你这蔫茄子耷拉在人家身边煞风景……”
她陡然想起该不会是周正泽吧,那念头刚闪了一闪便觉自己脑袋被门挤了,没安好心的胖大叔充其量只是颗粪球,周正泽那家伙才是在背后滚粪球的屎壳郎呢,他老奸巨猾满身铜臭又一门心思要对付她,哪里还会大费周章将她弄到莫莫家来?
莫莫还在发挥无敌想象力:
“那帅哥不会是夜店里的特殊服务者吧,不过那气质彬彬有礼的不像啊,这么晚泡夜店,却又好心送你回来,难道是孤枕难眠的警察大哥……”
那思/春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刻踢了她家老五转移革命阵地,徐起霏懒得和她神经,一再追问自己身上的瘀痕怎么来的,莫莫糗她: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病怏怏娇滴滴一阵风就吹得倒的林妹妹啊,喝醉了酒力气大得蛮牛似的,拉都拉不住要往那桌角上磕,还死抱着人家帅哥叫“磊磊”不松手,帅哥说一路把你弄过来要用柔道跆拳道加空手道,你胳膊上那些道道不是自己磕的就是你俩互掐的,他比你还惨些,脸上脖子上都像猫挠了似的,估计今天还得去打狂犬疫苗!”
她没功夫和莫莫贫,自己平安无事也再没那个心思去琢磨送她回来的是谁,大概周正泽看她吐得太销魂,不忍倒了胖大叔的胃口随便叫了个阿猫阿狗的翻了她电话把她踹过来了吧,她现在倒是记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她这条案板上的鱼肉在下锅前死跳活跳临阵脱逃倒是躲过了一劫,可是如此一来那广告她肯定半点机会也没有了,况且在她恍惚的记忆里,不省人事之前她似乎吐了周正泽一身,顺便――还问候了他家长辈?
这个时候离甄选还有三四天,她估摸着就是这一两日周氏那边请她不必出现的电话也该打过来了,莫莫不久也知道了她醉酒的实情,同样义愤填膺把周正泽骂了个狗血淋头,庆幸遇到了好人送她回来,否则早让那群狼给吃干抹净了,最后她还老气横秋地感慨了一把――徐起霏你到底不是那个材料,看来这辈子也只能在三四流里面混一混了。
她将局面弄得一塌糊涂,自然不敢和丁磊提半个字,一边提心吊胆地等着那边电话,一边联系从前的同事想早些另谋出路,一直拖到甄选前一日,另外的出路没找到,周氏的电话同样也没有来,她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就这样算了,周正泽那厮老谋深算,绝对会借着第二天甄选的机会修理她,她犹豫要不要去,莫莫替她打气――反正都已经死僵了还怕什么,去,一定要去,趁他发作之前先发制人骂他个狗血淋头,一来解气,二来她和恶势力斗智斗勇,怎么也得留点事迹给后人瞻仰嘛!
她死拖着徐起霏要请她去吃顿好的,说是加油鼓劲,某人却总觉得颇有送行酒一喝,壮士一去不回头的悲怆,况且她所谓好的也不过是小巷子的手提串烧,几十块钱就想把人往敢死队里送。不过那串烧的美味真是没话说的,远近闻名,每天都有不少人开着车慕名而来,那小小店面前门庭若市,吃上一回少也要排半个小时的队,莫莫很有闲情逸致,开着老公的车大老远来排队,两个人排在队伍里叽叽喳喳闲聊八卦倒也时光飞逝,眼见便要排到她们了,老惯例莫莫点菜,徐起霏去不远处的冷饮店买两杯绿豆沙,美味串烧配上冰冰凉的绿豆沙实在是一绝,况且这样搭配着吃也不容易上火,一举多得。
绿豆沙片刻便打包回来了,她远远便看到一排车尾巴上停了一辆颇为眼熟的迈巴赫,她陡然便有不好的预感――不会真有某个神经病开着迈巴赫来买串烧吧,她伸长了脑袋去人群里看,还没看到人影便听到了莫莫的大嗓门,笑哈哈讲的正是徐起霏小姐在某日醉酒清晨乍然醒来,以为自己惨被咔嚓,看也不看便穷凶恶极扑向某位无辜男士,结果把自己扑到医院去的悲催经历!
她手上冰冷的绿豆汤已经噗噗冒起青烟了,她蹬蹬几下拨开人群挤过去,果然见莫莫正眉飞色舞和一男人谈笑甚欢,见到她立刻喜滋滋招手:
“起霏快来快来,那天晚上就是这位先生送你回来的,你还死活抱着人家不肯松手呢。”
那人转头向她一挑浓眉,唇线假惺惺绷的是正常弧度,可那一双桃花眼却灿烂得阳春三月似的,她手上的绿豆汤砰一声就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