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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尚且保存着一些老建筑群,十几年前政府组织修整过一次,少了残喘似的破败。如今青砖石阶,往来摩登青年,红灯高挂,照着富丽堂皇。
裴本怀引一众人进入一家隐蔽的茶楼,抬头数得有五层,雕梁画栋,古朴雅卓。裴本怀同穿着团花旗袍的迎宾小姐走在前面,孙妙眉旁有人低声说:“这店好像是裴本怀开的。”
明星拥有自己的餐饮产业在圈里算是一种流行。孙妙眉环顾四周,却觉得这店面不像是刚刚营业,倒像是开了许多年的。
裴本怀将一众人引到顶楼,楼梯口左右两边只有两间包厢,一面闭着。一面由裴本怀推开,罩着宣纸的雕花木门打开,里面正是个极其宽阔,有三四个客厅那么大的,布置成戏院似的空间。
众人发出惊叹的声音,裴本怀笑道:“从前用来听戏的,闲下来很久没用了。”
是了,台上是三面观的锦绣幕帘,顶上设角柱峥嵘的雀替大斗,台下摆通体透雕的红木圈椅和茶点桌台,真是个高朋满座,婉转戏腔的地方。裴本怀带人转至后台,再推开来一扇门,才是个安装完备的现代影院,空间不大,有三四排舒适的床椅,大家坐进去,裴本怀到前面放带子。
孙妙眉和裴本怀坐在第一排的位置,裴本怀叫人端来了茶点饮料,放置在两个位子间的矮桌上。灯光熄灭,荧屏微亮,孙妙眉去拿水的手正好碰到了裴本怀的。
孙妙眉抬头看了裴本怀一眼,和对方笑笑,也不管水了,收了手去看屏幕。
裴本怀前倾身体,将一杯水递过去,对孙妙眉低声道:“我已经看过了,妙眉姐你演的特别好。”
孙妙眉接了水杯,说:“谢谢。”
后排的几人也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剪出来的部分不过九十分钟,却是非同平常的九十分钟。拍摄这些场景还是一个多月前的事,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每个人都曾对《呈堂》放弃了希望。如果那时片子给他们,大家只能看出悲伤,而现在,却是一种斗志昂扬的喜悦。
开篇就是甄沛莹,她在屏幕上身形瘦弱,套着一件针织衫,和棉质裙子,脖子上缠着一条灰白色的围巾,她神经质地抓着围巾,在萧瑟的秋风中扯了又扯,进到了一个招牌破旧的小事务所内。她来寻求孙妙眉的帮助,和自己儿子的亲生父亲对簿公堂。
孙妙眉不由侧眼看了看身旁的裴本怀,他只把白天拍戏时的西装外套脱了,衬衫没有领带,解了两颗扣子,铁灰色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随意地伸着。他在喝水,含着玻璃杯的杯口,水面贴在他的嘴唇上。
裴本怀总是这样,看起来是随意的,舒适的,但绝不会给人有轻浮随便的感觉,他总还是骄矜的、自持的、教养极好的样子,于是又显得平易近人了。
孙妙眉忍不住问了一句:“沛莹呢?最近怎么没有见她?”
裴本怀放下水杯,很惊讶地:“她没有联系你吗?”
孙妙眉说:“没有的。”
——她问出来就有点后悔,孙妙眉本人并不是十分想知道甄沛莹的行踪,何况贸然发问,终究是失礼。
而裴本怀十分自然地答到:“她在家里给自己放假呢,你要是想她,我回去让她打电话给你。”
孙妙眉说:“啊,没事。我就不打扰她了,好不容易休息一阵。”
裴本怀食指的指背放到嘴边,他的唇上还有刚刚喝水留下的亮泽,他笑说:“要是你都不肯打扰她,她就真没人理会了——欸,你出现了。”
孙妙眉忙转回头去,屏幕上果然出现了她的身影,一身黯淡的廉价西服,在狭小的工作间里接见了甄沛莹。
裴本怀这时突然起身,对孙妙眉和后排的几人轻轻道:“失陪一下。”
邵世荣到达H市,是裴鸿衍来机场接的他。司机帮邵世荣放置行李,邵世荣钻进了裴鸿衍坐的后排。
裴鸿衍只看了邵世荣一眼,道一句:“来了。”
裴鸿衍现在的境况,说不上好,高层们知道裴鸿衍的致命把柄落在裴本怀的手上,裴鸿衍翻身的几率微乎其微,为什么要支持一个注定败落的前任家主?裴鸿衍在H市的这几天,可以说是孤军奋战。
而邵世荣来了,他是裴鸿衍唯一的援军,但裴鸿衍只是说了一句“来了”,因为他知道,有些交情不是靠千恩万谢能留住的,有些情绪也不是靠言语神情来表现的。
邵世荣也懂。
他看见后座座位上凌乱摆着几份文件,拿起一份翻阅。裴鸿衍是放下了手上的东西,靠在椅背上,非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天他四处奔走疏通,又多方谈判,真的是累了。
但更让他感到身心极致劳顿的,是甄沛莹。
裴鸿衍这些天比不上眼,一闭上眼,就是甄沛莹拿枪对着自己的样子。他觉得心太寒了。他自知自己对待甄沛莹说不上是好,可是十几年了,甄沛莹现在给了他一刀子,狠狠扎在心上。
邵世荣将裴鸿衍手边的文件做整理时,瞥见了裴鸿衍的左手,无名指上光秃秃的,没有戒指。
汽车由机场驶向市里,司机沉默开车,车厢里没有音乐,没有广播。H市少见的阴天,乌云低垂得可怖,汽车空调呼呼吐着冷气。
裴鸿衍接到了电话。裴本怀打来的。
司机靠边停车,下去点了烟。裴鸿衍接通了电话话。
电话里裴本怀说:“大哥最近好吗?”
裴鸿衍吸着烟:“有事?”
裴本怀道:“我最近听说大哥遇到了点麻烦,就想问问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裴鸿衍弹了弹烟灰,道:“弟弟,劳你孝心。”
裴本怀笑起来,如沐春风。
裴鸿衍说:“你有什么条件?”
裴本怀道:“大哥,来做些选择题吧。离股东大会还有十一天,一天一道,题量还是很轻松的。”
裴鸿衍道:“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如果我过了这一劫,你猜你会不会好过。”
裴本怀温和地说道:“在那之前,您还是想办法让自己不要死我前面吧。”
裴鸿衍冷哼一声。
裴本怀道:“那么,请听今天的题目吧。在水一方,还是甄沛莹?”
裴鸿衍最近一笔资金的大头都在这个度假村身上,度假村在,裴鸿衍手头可撑过去,而度假村不在了,裴鸿衍不仅大把的钱打了水漂,还要赔进去一些,那真是捉襟见肘了。
裴本怀回答:“在水一方。”
裴本怀干脆地说:“好。我要甄沛莹明早就到达长乐市,到时有人会接她。”
裴鸿衍习惯性地摸了摸左手,但什么也没有摸到,戒指已经不在了。他说:“她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裴本怀疑惑一下:“甄沛莹一直未和我联系,还以为是您扣着不放呢。”他停顿一下,笑着调侃:“您这次怎么这么慷慨?”
裴鸿衍没有回答。裴本怀仍是笑盈盈道:“真是谢谢大哥了,今天是个星期天,要劳烦我那位检察院的朋友,周末还来加班,我真是开不了口。”
说着挂断了电话。
邵世荣叼着烟凑向裴鸿衍,裴鸿衍手上的打火机打了个转,为邵世荣点上了火。
邵世荣吸了一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裴鸿衍把玩着打火机,他手边的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了。他冷笑:“竖子而已。”
邵世荣吸着烟,他没有说什么,却有另一种打算。
九十分钟过去,影片在裴本怀载着孙妙眉离开后戛然而止,大家意犹未尽地讨论着,裴本怀留众人晚饭,于是五六个人又拥着到楼下去。
裴本怀请在座最年长的一位到了主座,自己坐在一旁,精致菜肴呈上,又满了酒,孙妙眉些微觉得不妥,明天还有拍摄,但也无法推拒地喝了几杯。
饭后裴本怀将众人送上车,又嘱咐了代驾的茶馆服务生务必将诸人安全送达,然后才目送着车子远去了。
孙妙眉在等王凝,王凝本一直在楼下候着的的,但后来又说要吃饭,孙妙眉就让她先离开一阵去公司拿什么资料了。
长街有空旷的风浩浩拂来,孙妙眉觉得有点冷,她酒后总是畏寒。裴本怀就在他身边站着,因为他执意要等到孙妙眉上车才肯离去。
孙妙眉先是打了个哆嗦,裴本怀没有外套可以为孙妙眉披上,就建议说:“妙眉姐,夜凉,进去等吧。”
孙妙眉看看表,王凝是八点到的公司,现在才八点五分,等她赶来也要好一阵子了,也就跟随裴本怀折回了茶馆。
一楼人多眼杂,裴本怀带孙妙眉在二楼就近找了一间包厢。
这间是纯喝茶的了,最大的陈设就是一张古朴拙重的八仙桌。孙妙眉坐下,到了屋子,她脸上发热,身上还是在怕寒。
裴本怀担忧道:“妙眉姐,你没事吧?”
孙妙眉摆手:“不过有点醉罢了。”
裴本怀没有醉意,他有点容易浮肿的毛病,为了第二天的拍摄,滴酒未沾。此刻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叫来服务生,吩咐了几句。。
他交代完了走回孙妙眉这里,他说:“我叫人上些热茶,喝了些许好受点。”
孙妙眉晕晕沉沉道:“谢谢。”
茶具在八仙桌上是现成的,服务员进来,也只是拿了茶叶。裴本怀接过来,一手煮水洗杯,行云流水。
孙妙眉看见,赞叹一句:“真漂亮。”
裴本怀微微一笑,少时为了混淆兄长和父亲对他的猜忌和提防,他不得不装作个浮华的世家子弟模样。听听戏,喝喝茶,玩车盘珠子,这些京城少爷的老行当,他都掌握的纯熟。
这茶楼,就是裴家上任家主裴崇送他的,让他用来会友,当然,也是些游手好闲,不能成气候的朋友。
而这些孙妙眉倒是不必知道的。
裴本怀将茶盏奉给孙妙眉,指甲莹润,十指修长,衬托那胎质醇厚的紫砂杯,显得有了盎然地古意。孙妙眉双手接来,低头啜饮。
裴本怀问:“如何?”
孙妙眉其实尝不出什么来,她的口味是跟着邵世荣的,邵世荣爱喝毛尖,她在邵宅也只喝的到毛尖。她不精于此道,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就实言相告说:“我不怎么懂,但也觉得很好。”
裴本怀低低一笑:“茶也不是非得懂才能喝得的东西,只要让人觉得好喝,也就是得到精髓了。”
说此句时,他的眼眸雾缭缭地从茶盘上看向孙妙眉,眼睫一低一抬间,眼尾扫出了点旖旎的风情意味。这么媚人的词语本不应安在一个男人身上的,但裴本怀的确是在顾盼中显现出了噬魂夺魄的意味。他的面庞在八仙桌旁的一盏落地美人灯的照耀下,如一块暖玉。
孙妙眉于醉酒的熏熏然中怔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神道:“是吗。”
裴本怀将孙妙眉送到王凝姗姗来迟的车上时,孙妙眉还是恍惚的,也不知是醉酒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她有点茫茫然的迷乱。她感觉是刚刚茶馆中的气氛太过暧昧了,那样流动的灯影,极轻易地就可以撩的人心魂动荡。
她久经人事,又经邵世荣这样的情场老手操练,又怎么不懂得裴本怀对她不单纯的示好,只是她装傻罢了。她另外也难想得通,裴本怀是怎么看上她的。她比裴本怀,大了两岁,且已为他人妇,这裴本怀不是不知道的。
裴本怀看着孙妙眉远去,回身进到自己的茶馆里。
前台看着他,微微欠身叫老板。裴本怀目不斜视地走上楼梯。
一个穿着缎子马褂的小厮蹬蹬蹬跟上来裴本怀,他附耳于自己的老板:“甄小姐给您打过电话了。”
裴本怀点头,步履却没有停的:“我知道了。”
小厮转身蹬蹬蹬又下了楼梯,到大堂里招呼客人了。
裴本怀回到顶楼那间紧闭的房间里,这是他私人的空间,他打甄沛莹的电话——甄沛莹新买的电话卡。
很快就接通了,甄沛莹缓慢而疲惫地喊了一声:“喂?”
裴本怀道:“你还好吗?”
甄沛莹语气恹恹:“你不用操心我。”
裴本怀十分无奈:“说好了星期四一定要到长乐市的,你现在在哪?”
甄沛莹低低说:“我烦,不想去。”
裴本怀张口想说什么,甄沛莹道:“你不要再催我了,周一前我会到长乐的。”然后不等裴本怀说话,甄沛莹就将电话挂断了。
裴本怀将电话放下,隔着窗户看了浓浓夜色中的晋江,江水宽阔,霓虹流淌,十里繁华盛景。
他微微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