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稽州城的小民何时见过这个大的阵仗,以为是离国打过来了,一看到虢国的国旗,才敲锣打鼓列队欢迎了起来。
许凌君将自己关在窄巷小户里,听着街外的欢呼,心里无比复杂。
“我知道你不愿意见到他,可是总该吃点东西吧?我答应过凌越,要好好照顾你,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凌越交待?”韩之遂端着一碗简单的面条守在外面。
许凌君打开了门,接过面条,说道:“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到凌越了,那孩子能应付局面吗?”
韩之遂就地坐在,轻轻帮她关上了门,留着一条缝,说道:“凌越是我教出来的徒弟,这些年在我书铺里读了不少的兵书,守城的蒙衣将军又经常来我这里问候,抽空教授了他不少的武艺,他现在可是比我厉害多了。”
“蒙衣将军?”许凌君想了一会,说道:“是那个西陵家的武艺教练,蒙衣吗?”
韩之遂笑着说:“你连蒙衣是谁都知道,看来你也不是不理世事吗?”
许凌君说:“我在宋国的吉罗城待着的时候,经常听到茶客们谈起这个人,说他虽是宋国人,做的事情却都是为了东土。我看现在的东土乱成了一锅粥,域外的离国人才济济,宋虢两国内顾不暇,是需要有一个统筹格局的联盟宗主之国出现了。”
“统筹格局的联盟宗主之国?”韩之遂在脑海中迅速的过了一遍这句话富含的能量,突然一拍大腿,说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西陵他们是忙傻了……宋国四处灭火,八方驰援,马蹄可以随意进出列国的国土,行使的不正是你口中所说的统筹格局的宗主之国的责任吗?”
许凌君转回屋里,拿出一本书交给韩之遂,韩之遂打开,一看,全部都是生涩难懂的图画,问是什么?
许凌君指着上面的图画说道:“那是在凌越老师傅生前所住的那个小屋里找出来的,原来我也看不明白,但是结合了这些年在东土所发生的大事,我才明白,那是预示将来的内容。”她指着古怪的太阳跟点点的黑点,一页一页认真地说道:“画里说,天生异象,饿殍千里,一只大熊从域外而来,烈火在各地漫成了一片,西方出了一头白狼,白狼所到之处,大地俯首称臣,最后登上了宝座,宝座之上是本书唯一的三个字,歪歪斜斜,但是还能分辨,写着:宗主国。”
看着韩之遂的目光,许凌君把书再一次交到他的手上说:“白狼是宋国西陵氏的族旗,这本书交给你了,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
一切天地皆已注定,这是许凌君成为残疾人以后,坐下来静心悟到的最深刻的道理,所以她不恨也不抱怨了,只是因为没有办法原谅而已。
门外突然变得安静,院子里静悄悄的,韩之遂说:“人已经到了门外了,你还是不见吗?”
许凌君盯着纹丝不动的院门,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我去外面迎接吧?”
许凌君拉住他的手,摇摇头。
院门被人推开,许凌君转身再一次关上了屋门。
韩之遂站起来迎接。
一个衣裳华丽的少妇站在门口,左手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右手搀扶着一个婢女,缓缓的走了进来,行了一个妇礼,说道:“嚣国王子,别来无恙。”
韩之遂望着少妇身后,空无一人,院门重新被关上,他知道这就是虢国的王后——泠天若,称了一个回礼,说道:“不打扰,我先告辞了。”
天若雍容华贵的笑着将他送走,轻轻推开了房门,看着许凌君背对着她,坐在一张丑陋的轮椅上,心里无比的悲痛。
“君君,你不想见他,他也不敢来见你,你放心,来的人就只有我而已……”
听到泠天若的声音,许凌君悠悠转过身来,看着一别两重天的泠天若,心里无比感慨。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浑浊,看样子应该得到了很好的医护,只是视物依然很模糊,需要旁人的帮助,才能看清脚下的东西,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许凌君面对着她,问道:“这么远的路,过来一趟多么不方便。”
天若让帮助她进来的婢女退下,将孩子推到许凌君的面前,说:“叫姑姑……”
“姑姑……”那孩子羞涩的喊了一声,又钻到了娘亲的身后,伸出小脑袋,一双大眼看着许凌君,样子像极了萧其远。
“叫什么名字?”许凌君问道。
“萧怀凌。”泠天若摸着孩子的圆脑袋,说:“这是大的,家里还有一个小的,还不会走路,我生小的时候,年纪大了,身体已经变得越来越差了,这些年,要不是靠着药物养着身体,我应该见不到你了……”
许凌君不想说话,泠天若想是唠家常一样,继续说道:“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知道你还活着,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你一面,当年在天若寺,就没有好好看过你,怕死了,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你知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曾经抱过你吗?你那么小的一个,在我手里哭啊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许凌君打断她,说:“来了也见不到我长什么样啊?”
天若笑了一笑,“对啊,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一个瞎了的人,连我的两个儿子,我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呢……”
说完,天若抿着嘴,呵呵的笑,又说:“你去天若寺见我的时候,我刚听说我的日子剩不了多少了,于是把每一天都当成了最后一天过,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我没死,还成了虢国的王后,生了两个可爱的王子。西陵把你的尸体送过来的时候,我就怀疑那不是你,日子越久,我就越坚信,你还活着,正如我也在苟延馋喘一样,只是活的方式不同而已……”
天若或许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一会就向许凌君讨水喝,许凌君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一口,叹了一口气,说:“看来,你真是不期待我来见你啊,连水都那么凉。”
许凌君没有说话,泠天若又扯了一段漫长的家常的对话,基本上都是她在自言自语,许凌君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她的意思。
没有过多久,天色就变的黯淡了下来,小男孩嚷嚷着困了,泠天若才恋恋不舍的告别。
泠天若深谙她的内心,从始至终,都没有聊起萧其远,许凌君对这个女人毫无拒绝的意思。
第二天,泠天若一大早就来了,昨天聊了自己的家常小事,今天,天若聊起了列国的大事,说吕斟浔死了,离王便是断舍离,他发出战书,要与虢国一决生死,只是大家都疲于奔命,哪有时间去理会那些陈年往事的恩恩怨怨了。
许凌君问起吕斟浔死前的一些细节,泠天若告诉她:“听说他死前曾高呼你的名字,说要是有可能想魂归天痕关,与你葬在一起。仔细一想,我们还算是幸运的,至少知道了你活的,而他至死都不知道你还活着。泠歆以前回过虢郡,她说吕斟浔总会在无人的时候,走进为你准备的那间宫殿,一待就是一整夜……”
天若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吕国的事情,包括吕国贵族因为不肯舍弃王城,留在那里被断舍离屠了一个精光,泠歆要不是带着百姓撤离,本来也不想走的。吕斟浔死后,我找人接她回国,她不肯,说已经嫁到了吕国,就是吕国的人,死也留在这里……
说着,说着,天若流下了眼泪,平静了一会,又说道:“泠歆从小就照顾我,我在天若寺的时候,她来的次数最多。吕斟浔本来也不爱她,嫁到吕国,只是为了完成与吕国联姻的使命而已,她无怨无悔,我也算是心安了。”
说到这里,天若觉得体力有些不支,再一次告辞了,这一次她们依然没有聊到萧其远……
第三天,许凌君早早就备好了热茶等在那里。
她两眼通红,看样子是哭了一夜,泠天若一进来,就指着院门,说道:“阿涂……他在外面站了三天了,你真的还是不肯见他吗?”
许凌君望着虚掩的柴门不发一语……
这样的一个户门根本就挡不住萧其远的半只手,没有得到许凌君的许可,他只能隔着房门,等待着许凌君推开门迎接他的时刻。
所有的人都明白,只要许凌君说愿意见一见,那就代表她已经原谅了萧其远,原谅了虢郡城他所做的一切……
她若是不原谅他,强行推开这座户门,一点意义都没有,反而还会增加许凌君内心的负担。
毕竟,她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平静的日子。
再说了,萧其远希望得到她的原谅,只是为了心安,也为了自己能够原谅自己而已。
对于许凌君来说,是否原谅?是要颠覆她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观念的。
西陵昌启去见他,说许凌君还活着的那一刻,他心里充满了感激,听闻了她的状况后,他又想,生涩的带着仇恨见上一面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他让泠天若先去见一见许凌君,为的是能够唤起她内心的关怀,原谅他,让他心安!
可是,一个为了权势去弑父的人凭什么得到心安呢?从小到大,他就教许凌君,亲人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能去伤害,许凌君在他的教育下奠定了内心的观念。她可以理解他,也同情他,甚至不现身的隐姓埋名成全他,就是不能原谅他。
泠天若知道了她的固执,再也无计可施,说:“我们在外面待的时间不能太长,等稽州城的事情解决了之后,就必须马上回去,最迟明日,我们就要走了,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许凌君说:“希望他能好好照顾虢郡,让我跟着我的凌越安静的度过这一辈子。你告诉他,我是否原谅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原谅了自己。从此以后,隔着稽河,我们身份天壤地别,就老死不要相往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