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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升泰默然半晌,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关于那位日新帝的一切,在他的心中迅速流过,他可以说是看着这位日新帝长大的,无论是少年时代,亦或是登基为帝之后,这位日新帝确实也就是一个虽然聪慧,但却胸无大志,一心只愿玩乐,而倦怠政务的纨绔子弟,高升泰甚至还记得当年那位兄弟段正淳曾经为了生子不肖,在他们这群兄弟耳边无数次地扼腕叹息。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高升泰却还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心里头有些东西总是隐隐地放不下来,但要细细去想,却又自把捉不住。
“如若当真是段氏有变”,高升泰想着,开口问道:“先生也觉得我们还应当继续此番入宋之行,不宜回转么?!”
“是的”,巴先生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他望着高升泰,说道:“君侯且想,如若国中之变当真由段氏而起,那么以现在信柬之中的情况来看,甚至善阐之地,都必然是尽入段氏之手,那君侯纵然立时回转,也不外是飞蛾扑火,于大局毫无禆益,不过是徒伤性命罢了。”
“是以巴某觉得既然已然走到了这里,倒不妨按着君侯的计划,来个火中取粟”,巴先生轻轻一叹,说道:“如若大理国中当真已经是如此一番不堪的局面,那么在这大宋天下动荡之中,或许君侯还能真正觅得一线转机。”
“哈哈哈,先生说得好”,高升泰抚掌而笑,说道:“沧海横流,方显男儿本色,无论大理国中局面如何,至少现下高某还握有着最后的机会,又怎能不搏上一搏!”
“君侯且放宽心”,巴先生看着高升泰的模样,也笑道:“适才所言,不过是最坏的打算,依巴某看,段氏积弱已久,又有日新帝这等命门操之于君侯之手,实不可能翻覆出眼前的局面来。”
“无论可能与不可能,现在也都不是高某所考虑的了”,高长泰微微叹笑,也伸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这才说道:“现下高某只希望此次入宋之行能够顺风顺水,早日达成高某心中所愿。”
“对了”,巴先生这才想起来,奇道:“君侯似乎还未曾告诉巴某,究竟君侯此番入宋之行,目的何在?!”
“我想向大宋天子要一个册封”,高升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天光,淡淡说道:“我高氏一门,在大理所差的,不也就只是一个名份吗?”
“什么?”对于高升泰此次入宋之行的目的,巴先生先前曾经想过无数的答案,但高升泰说出来的这个结果还真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大理虽说一直以来对中原宋室以藩属之礼自居,但那也只不过是一种礼节往来,就算是宋室君臣上下,也从来未曾到这件事情当真,更何况现下宋室南渡之后,刚刚站稳了根基,外有女真金人虎视眈眈,内有君相不合,权相秦桧摩拳擦掌,根本也就没有权力来干涉大理国中之事,那所谓的册封,不外也只是一纸空文罢了。
要知道,秦桧可是许下了割让数千里河山的代价,虽说经过巴先生的分析,也知道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并不一定要接受,但如果高升泰对于秦桧的计划当真如此重要的话,却也完全可以以这样的价码为基础,来跟秦桧讨价还价,相信最后所得,怎么样也比这样只要来一纸空文的强。
毕竟就算有了大宋天子的册封,说起来算是名正言顺,但要真正登上皇位,那一步一步,终归也还是要靠自己去取的。
“我要的不止是一个册封”,高升泰没回过身来,但却似乎可以清楚地知道巴先生心中的惊诧,又自淡淡地说道:“还会要求册封另外一个人!”
“我要大宋天子要求我们日新帝入质,封日新帝为大宋公爵,让他长居大宋,长居临安”,高升泰说着,话中却是别有一番萧索之意:“日新帝自小就向往这中原宋室的繁华生活,就让他在这快快乐乐地过接下来的日子吧!”
其实大理国中高段并立的形势发展到了现在的这种局面,哪怕是寻常边蛮村夫,也都知道只怕高段两大势力之间,早晚要有一场至为惨烈的碰撞。
高升泰当然更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这些年来,他苦心经营,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甚至于以他现下对于大理国中局势的把握,他很清楚地知道,段氏一门虽然在大理国中根深蒂固,但眼下他却已然是占尽了优势,如若当真要强行发动,以高代段,另立新朝的成功可能应当在八成以上。
之所以迟迟不肯发动,只不过是因为高升泰实在不愿意去面对那一天,不愿意去面对那一天所必然不得不面对的结果。真正到了那一天,胜者固然是可以黄袍加身,坐上那张谁都想坐的宝座,但败者的一方只怕却难免要血流成河,再没有任何人能够苟活下来。
高升泰不愿意杀掉日新帝,因为他还没有忘记他对于段正淳的承诺。
在成为高氏家主继承人的那条血路上,如果没有段正淳帮他战斗,如果没有段正淳帮他出谋划策,如果没有段正淳帮他守卫着后背,只怕他早就已经死掉不知道多少次了。
他跟段正淳是兄弟,至少在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兄弟。
是以他也没有矫情道谢,他只是答应段正淳,他会还他一个承诺,无论什么样的承诺。
虽然段正淳当时只是要他喝掉了那碗酒,但他却还是一直记得自己答应过的事情。
也就直到段正淳临终之前,已经快要说不出话的时候,他才终于半听半猜地听出了段正淳想让他做的事情。
真到了要下手取大理国君之位的时候,饶过现在日新帝的一条性命。
高升泰甚至还可以听得清当时段正淳那种说不出来的感慨。
如若不是这个日新帝虽然聪慧,但却根本无心政事,根本就不在意皇位,甚至根本就不想理会所谓的高段之争,只怕一世要强的段正淳,还不会在临终时拉下脸来,向高升泰提出这样的要求。
大概也是他确实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这个儿子实在不是个能成为中兴之主的材料,而高升泰却是早就已经厉兵秣马,准备了这么多年,高段两家在未来的胜负,在许多人的眼里,已经非常之明显了。
所以他希望高升泰能够饶了他儿子的一条性命,能够给大理段氏留下一条根。
高升泰很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确实犹豫了良久,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些年来,就是为了当年的那一记点头,他已经拒绝了部属不知道多少次地动手的提议。
其实在一些老成持重的人看来,这种拖延也未必就不是好事,毕竟现下的局势十分明显,日新帝根本无心政务,但却又是正当盛年,又身负着一身高明的武功,绝不是短命夭折之相,只要让他一天在位,大理国中高段两家的局势就是绝对无疑地此消彼长,再过得数十年,只怕根本不需要流太多的血,就可以顺利地完成一次改朝换代。
但这一次高升泰在这个机会面前,却是不想再等了。
他当然也明白,如若从长远来看,那么继续等下去,继续让大理国中的形势按着现在的局面发展下去,那绝对是对于高氏一门的力量,甚至对于整个大理的国力消耗最小的一种选择。
然而高升泰却不想这么等,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等到那个时候。
而如果是在他的身后改朝换代,那么大理段氏必然是要被整个连根拔起,鸡犬不留。
包括那位日新帝!
所以这一次秦桧的信柬,终于让这位高升泰想到了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从小看着这位日新帝长大,也知道这位日新帝对于中原宋室那种种繁华生活异乎寻常的兴趣。
那就让这位日新帝到宋国来吧!
不是作为那种终日朝不保夕的质子,而是让他真正成为宋人,成为宋人中的贵族官员,这才是他真正想和那位宋国天子提出来的交换条件。
虽说这样一来,等若是有个把柄捏在大宋天子的手上,但以现今的天下局势,宋国只怕在很长的时间之内,也不可能腾出手来对付大理,更何况大理一向闭关自守,据有山河之利,崇尚以文御武的这南国宋室能够出现像这样一批能征善战的将领,不过是在国破家亡边缘之时才逼出来的异数,等到大宋在天下重新站稳脚跟,等到大宋能够战败最急于对付的敌人,这些将领也早就都已经老去了,要想在这种时候进攻大理,宋国也必然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更何况,这一切都还是建立在大宋能够有这么一天的基础之上。
至于大理段氏的其他人,他自然也是会加以处理的,以这位日新帝的性格,纵然一时之间会悲愤莫名,但应该也鼓不起那种雄心壮志,还会来联络旧部,以图谋复国,希望他能够在这南国大**平安安地过完下半辈子,好好开枝散叶吧。
有大理这个强藩在,这位日新帝及日新帝的后代,对于宋国就还有着无可估量的作用,大宋的君臣上下最善于算计,这位奇货可居的日新帝,在大宋应该可以一直生活得很好。
不过这些他都不想再跟巴先生解释了。
高升泰遥望着窗外云卷云舒,轻轻一叹。
只希望这一次历经国中的乱相,至少在自己回去之前,这位日新帝还能够好好地活着。
…………
段誉当然还好好地活着,他在疾弛中勒马,望着前面,转头向着朱丹臣问道:“朱叔叔,前头可就是你说的那个村镇了么?!”
“是的,公子”,这些时日来昼夜赶路,朱丹臣也已经开始按照段誉的吩咐,习惯把那些君臣虚礼给抛开了,以前行走江湖之际,他对于段誉就经常以“公子”相称,现下虽然段誉已近中年,却也还是未曾改过口来,他望了下前方,在马上答道:“过了这个小镇,离临安城就只有一处驿站了。”
“那就走吧”,段誉拉马,便欲离去:“我们连夜赶路。”
“公子不进小镇歇息一下么?”朱丹臣苦笑,摇头说道:“我们已经连赶了几天几夜,公子龙体要紧!”
“离临安城只有一处驿站,也就是说我们只还有一个机会在善阐侯进入临安城前截住他”,段誉却是不为所动,说道:“如果截不住善阐侯,那还有什么要紧不要紧可说的。”
“唉!”朱丹臣一声叹息,却是没有再叹,也拍马跟在段誉的身后。
他知道段誉的意思,这一次那位善阐侯高升泰前来,是由大宋的权相秦桧亲自相邀而来,虽说那封信柬之中的内容荒诞离奇,匪夷所思,然而秦桧既然会不远万里力请高升泰前来,就证明高升泰必然将在秦桧与大宋天子的相争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一旦高升泰进到了临安城,那必然就能够得到秦桧的力量所护庇,而且高升泰此次是打明车马,以善阐侯身份前来,从大宋官方的角度来讲,也不能让这外国贡使在自己境内出了事情。
反倒是他跟段誉两人,就这么只身赶来,没有按照两国官方流程进行任何身份确认,也正因此段誉才会沿线赶路,希望能够在那位善阐侯进入临安城之前,将他当头截住。
朱丹臣心里也明白,段誉此举,绝对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举动。
眼下大理国中的局面,虽说大半落入他们段氏一门的掌控之下,但这却是在高升泰离开大理国境,高氏一门群龙无首,甚至于几个掌握着实权的人还互相猜忌的情况下面才达成的结果,如若要论及真正的实力对比,那么在大理国中,这些年来一直采取避让姿态的段氏,着实还是比不上经营得蒸蒸日上的高氏一门。
这一次能够如此迅捷地取得了成功,很多地方还是依靠着高升泰不在国中,从而出现上下指挥不灵的机会,假传命令,以使得高氏大部分的军力都自是不知所从,这才暂时控制住了他们,然则高氏在大理国中也可谓是根深蒂固,虽然长远来看必然是要彻底根除他们,但却只能是徐徐图之,如若操之过急,只能是适得其反,很可能会当场激起剧变。
然而现在段氏一门所最缺的,恰恰也就是时间,毕竟他们现在所得到手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高升泰不在大理国中,属下各自为政的基础之上,虽然他们也已经进行了种种的布置,但以高升泰之能,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能够觉察到国中生变,到时只怕秦桧许下再多的重诺,高升泰也自是会立时回转,实在也是拖延不了多长的时间。
而如果待到高升泰回到国中居中指挥,那高氏一门的势力立时又是铁板一块,到时的局面,只怕就又是另一番反覆了。
所以段誉才会兼程赶来,希望能够不顾一切地让高升泰再不能回到大理国中。
倒也不是段誉喜欢亲身涉险,只是高升泰本身的武功,在大理国中也已然是属于第一流的境界,而到得大宋之后,只怕难免还要算上许多护卫的力量,整个大理国中,也就只有以段誉所身负的绝顶武功,能够有把握在无论面对任何环境之下,都能够取得了高升泰的性命。
当然,如果能够在高升泰进入临安城之前先行截住了他,也就可以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朱丹臣想着,跟随在段誉之后,正欲放马而去,却是忽然发现前面的段誉忽然勒住了胯下的战马。
“咦?!”段誉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掉转了马头,向着小镇,发出一声轻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