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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下班的时候,叶书冉接到乔东的电话,说上次说好给她一些电子模板,问她今天方便吗?
她还在盘算着时间安排,他又说:“你要是有事就先忙,反正我可以让卫芬转交给你。”
“我没什么事。昨儿还说要请你和卫芬吃饭,择日不如撞日,你说呢?”
“那我们俩不跟你客气。”
两个人约下了时间,叶书冉怕他赶不及,他笑说:“我这可以算公出,早走一会儿没关系。”
叶书冉逗他,说:“迫不及待见卫芬吧?”
叶书冉下班回到公寓没看见程卫芬,也没有特意去联络她。乔东到了,自然她也就回来了。昨天说请她和乔东的时候,她一副不想领情的样子。
叶书冉把箱子从书桌下拉出来,打算整理一下。早上王戈送她回来,把从H市带来的箱子捎了过来。叶宏昌说,既然他要过来,没必要让小方给她带。
翻了翻箱子,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她留在家里春秋冬装的少部分而已,爸爸说这都是小姨去帮她收拾的。大概是她觉得自己瘦了,以前的衣服能穿得上的不多,所以大大的箱子里其实没什么。
不过翻到箱子底,她看见叠的平平整整的一件东西,抽出来,摸着一面柔软一面硬挺,就知道是过去四年一直用着的狗皮褥子。这条褥子,是她上大学前在家不怎么动针线的妈妈临行密密缝的,是拆了爷爷的一个皮袄、皮裤拼的,外面套了个蓝白格子的褥面。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是谁,套的这个褥面换了个红底斜织纹团团的牡丹花的,一看就是姥姥压箱子的布头。
叶书冉笑了笑。她小时候特别爱看姥姥翻箱倒柜,里面攒了好多的布料、被面,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姥姥边收拾还边念叨,说哪些留给小姨结婚做衣服、做被子,哪些给她留着。
她记得清楚呢,抢着选了件软缎大红底儿的,上面绣着荷叶、牡丹、戏水鸳鸯,真是喜庆,姥姥说那是寓意“和和美美”;另一件是水蓝的,上面有凤凰、白鹤、鸳鸯,雉鸡,荷花、合欢、桃花,寓意“有凤来仪”,说这两件给我留着。小姨出嫁的时候做被子,她还特意去说明了下哪两件谁也不能动,是姥姥留着给自己的嫁妆。被他们嘲笑得呦。她才不怕被嘲笑呢,她也不会告诉他们,每次遇见姥姥翻箱倒柜的时候,她都有收获,说白了,就是都能划拉点儿东西。现如今,恐怕那些东西没多人稀罕,真是变了压箱底的旧物。不过,她还是喜欢的,整箱整柜的都给了她才好呢。
叶书冉挑了几件衣服放到柜子里,把箱子锁好立到桌子下面。然后把自己回来路上买的葡萄和圣女果拿去洗,红的、紫的、绿的、长的、圆的,满满一玻璃碗,也真是好看。弄好了这些,她还不见卫芬和乔东回来,又把石榴剥了。满满一碗石榴籽,颗颗红亮饱满。
又等了会儿俩人才回来。乔东说:“抱歉,卫芬刚才一直在修改论文,我都不敢打扰她。”
叶书冉招呼他们俩吃水果,乔东并不客气,抓了一把葡萄在手里。
“是呢,有时候不一气呵成,灵感就会不经意跑掉了。没关系,现在去吃饭也不晚。”
乔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盘,说:“这些是方总看过之后同意给你的资料。”
叶书冉不禁想:现在方颢泽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不然他不会如此礼数不周地从H市回来也不给她打一个电话。易堃也不过是发了条短信,说策划的《那些年我们追过的男生》火爆得不行,一个姑娘捧着电话哭得可怜,还是导播直接切了电话。
卫芬拿着衣服去卫生间换,叶书冉才发现她几乎从进来就没怎么说话,可是乔东神色自如,两个人应该不是闹了什么矛盾,这样一起吃饭才不至于尴尬。
卫芬出来的时候穿了条长及脚踝的牛仔裙,配上白色宽松的一字领短衫,显得身材修长,肩上松松地披着一条拼色的披肩,头发绑成了马尾,显得比平时年轻活泼多了。
叶书冉随口就夸了出来,说:“卫芬你这身打扮真好看,潇洒飘逸。”
“去哪儿吃?”程卫芬问。
“东门那家粤菜馆,我记得你们以前聊天说那里不错,刚才下班去订了单间。”
“那家粤菜馆我和卫芬也没去过呢。”乔东笑说。
程卫芬想:是啊,没去过。那家粤菜馆每天门口都停着挺多的车,他们院的领导经常去那儿请客、被请。乔东说,等他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够七千了,就去那儿吃一顿。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请他们俩去那儿吃饭。单间还是要加服务费的。
边走边聊到东门需要近二十分钟。穿绿色军训服的学生是此时校园的一景,三五一群,志得意满,神采飞扬。一个原来应该还算比较白净的男孩子,脑门上三分之一处是一圈白的,脸庞已经晒成蜜色的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瓷瓶老北京酸奶,问旁边的几个同学都吃什么。他旁边的女孩子把唇凑到吸管那儿,吸了一口,说:“也不是很好喝的嘛。”男孩子吸了一口,说:“这是我最爱喝的。”
转过眼来,乔东一直牵着程卫芬的手,也看见了这一幕,笑说:“这也是你最喜欢喝的。”
程卫芬眼神里难见的温柔欢喜,轻声说:“回来的时候再喝。”
叶书冉的鼻子酸了一下。她想何摧了。摸出手机来,上面还是没有最新的短信回复。之前她问“你在干嘛?”
挨着这家小杂货店,是几家小饭馆,通常在饭点儿和宵夜时间挺火的。
“小叶你看那是金驰吗?”
叶书冉听见程卫芬问,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着旁边这家吃云南过桥米线的那个饭馆门前,叉腰分腿站立的,可不就是金驰嘛。这人,也不知道站在那儿研究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有几个学生在一旁的缘故,她喊:“金老师。”
金驰转过头来,看见是他们几个,就走过来。
他看了一眼三人行中有点多余的叶书冉,问:“你们这是去哪儿?”
“去吃饭。你呢,在这儿干嘛呢?”叶书冉问。
“我刚回来,食堂没吃的了,想随便吃点,可是又没什么胃口,正站这儿琢磨吃点儿饺子还是米线呢。”
“那就一起去吃饭吧。”乔东说,“叶书冉请客。”
金驰看向叶书冉。
“好啊,一起去吧。”其实若是金驰一起去,叶书冉还是很高兴的,这样她就会少了很多面对乔东、程卫芬的尴尬。虽说是请他们吃饭呢,可是关系也没有到相处非常轻松愉快的程度。好像是相比之下,她跟金驰更熟,相处也更轻松。
叶书冉看着金驰又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金驰看叶书冉这样的笑,心里柔柔的,满溢着说不清的感受。这个姑娘看上去总是清冷的,老周和黎励他们也都是这样评价她,说她是个冷美人。接触多一点,就知道其实不是的。他并不因为初见那一刻被她拒绝帮助而觉得她有多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因为她说自己酒精过敏不跟满桌的同事们喝酒而觉得她虚伪,他欣赏懂得爱惜自己的女孩儿。
“去吧?”叶书冉又追问。
金驰说:“好。”
因为这家酒店金驰经常来,服务员以为是他做东,菜谱直接递给了他。他又转给叶书冉。
“卫芬,你和乔东点吧。”
乔东推拒了一下,说:“你们女生点,点你们爱吃的。”
叶书冉把椅子往卫芬那边挪了一下,说:“那咱们俩点。哎,乔东,金驰,你们俩喝酒吗?”
金驰说:“我还没和乔东一起喝过酒,来点儿如何?”
乔东说:“行。”
叶书冉见卫芬点菜点得拘谨,大多数略问了一下她的意见就自作了主张。金驰参考她点的菜,也要了酒。
听着叶书冉跟服务员报的菜名,她可是要小小的破费。不过他点的酒也没给她省钱就是了。
“你们这是什么借着什么由头吃饭呢?”金驰问。
“为了缘分嘛。新校区建设审批立项那些我都不懂,朋友介绍乔东来教我,没想到他女朋友就是卫芬。”
乔东笑说:“我回去的时候跟方总说了,叶书冉是我女朋友的室友,他也觉得太巧了。”他起身给叶书冉、金驰、卫芬一一倒了茶。
这茶虽说不是碎茶泡的,但是也不大入得了金驰的口。若是放在往日,他不大愿意碰的,今天整个下午都在外面奔波,这会儿确实口干舌燥,只顾解渴,还讲究什么呢。
乔东问叶书冉最近工作上不上手。
“还好,我们这个北区校园是得到部里和市里支持的,所以只要程序方面不出问题,应该很顺利。最近两天和同事分别跑了两家规划设计院,我们比较中意的那家暂时没有团队能马上接手我们这个规模的项目,我们主任有点急。”
“人脉你们是不愁的,总有突破的时候。而且你们也未必要上赶着去找规划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向几家规划院发出招标邀请怎么样?不要小觑了你们不太了解的那些规划院的实力,我们集团也合作过几家很不错的,回头我可以帮你牵线。”
叶书冉几乎是喜上眉梢,说:“这是个很值得考虑的方案是不是?昨天我也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只不过我没有经验,也没有什么成熟的想法。如果方便,你可以把一些可用的设计院名录给我一份吗?”
乔东笑了笑,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书冉,你有变成工作狂的潜质。”
叶书冉迟疑地转了头,看着金驰有点发呆。
金驰压了压腿上的餐巾,挑眉笑看她。她的眼神在他脸上一瞬不瞬地停了6秒。但是他知道,她没有丝毫愠怒的意思,而是神思恍惚。
“如果平时工作很累,工作以外的时间就不谈工作。”金驰抬了抬下巴,“这汤很不错,先喝点。”
叶书冉因为失态有点窘,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慢慢地喝下。刚刚金驰说“书冉,你有变成工作狂的潜质”,让她猛然间以为旁边坐着的是何摧。
“卫芬,你今天听说了昨天晚上化学系八舍‘闹鬼’的事儿没有?”金驰问。
其余三人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不会吧?卫芬和书冉都没听说?”
叶书冉在胳膊上来回地搓了几下,试图赶跑陡然而生的寒意。如果细看,这会儿她凡是肌肤裸着的地方都细细密密地起了层栗。
“昨晚上深更半夜的,整个化学系宿舍就听一声嚎叫,惊醒了多少梦中人。”
叶书冉噗嗤一笑,说:“原来你是说书呢,真是,怪吓人的。”
“我可不是说书,黎励给我描述的时候就这么说的。惊醒了的这些人,有胆子大的,随手抄了家伙就冲出走廊,有人就蒙着被子瑟瑟发抖,再一声‘有鬼啊!’,生生地把冲出去的那些也给吓退了。整个宿舍都乱成一团。管楼的大爷开了灯,忽地那么一下由黑转亮,大家也都能看见自己周围的人,都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似的,立马嚎叫声是此起彼伏。要么说呢,人吓人,吓死人。”
“然后呢?”只有乔东感兴趣,追问了一句。
两个女的是既觉得惊悚,又欲罢不能。卫芬不自觉地往乔东身边靠过去,手也抓住了他的胳膊。这厢叶书冉就惨了,她身子往一旁歪了歪,离金驰更远了,觉得此时他就是恐怖的源头似的。她反手去拉程卫芬,没够着,就把手收了回来攥着自己的胳膊肘。
“然后还是管楼的大爷胆子大,提着手电筒出门找鬼,什么也没看见。那个喊‘有鬼’的小子,吓得缩在传达室门口说不出话来。后来大爷也不熄灯了,知道这一楼的大小伙子们被惊着了,得压压惊呢。早上一上班,不止咱们老师这边开始传,全校都传开了,说化学系八舍晚上闹鬼,还是女鬼,长发遮脸,穿着雪白的衣服,走路飘飘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就俩大窟窿瞪着人。”
叶书冉打了个激灵,抽张纸巾沾了沾眼睛。
“怎么了,还吓哭了?”金驰好笑地问。
“怕是怕,不过我也是一紧张激动就爱掉眼泪。没有鬼的吧?又是老生吓唬新生的老套故事吧?我刚上学的时候,师兄也爱扎堆给我们新生讲鬼故事,都是代代口口相传的,越传越邪乎。三届以上版本必有不同。”
“是不是真的,你明天早上去你们行政楼问问就知道了。你还问‘没有鬼的吧’?连你自己都不信到底有还是没有。”
这会儿恰巧服务员进来上菜,穿着月白缎子的旗袍,画着略浓的妆,叶书冉条件反射地一把抓住金驰放在桌边的手,捂着嘴,就差尖叫出来。
金驰知道她被吓着了,伸手把她拉过来伏在自己怀里,拍了拍,说:“别害怕,别害怕。”可是即便他这么说,还是能感觉到在他怀里的叶书冉身体僵硬,心咚咚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