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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春浅,快醒来。”应春浅艰难地掀动眼皮,好难受,有人在耳边一直呼喊,冰冷的毛巾覆在额头,激得她终于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好痛,脑袋昏沉沉的。
月光从没有遮拦的窗户洒进来,落在应春浅眼前的破旧蓝色棉被上,应春浅久久无法思考,她面前有一位四五岁的女孩,手里还拿着一把破旧的毛巾,清亮的月光笼罩着她瘦小的面庞,梳着羊角辫,嘴边鼻子上还有黑渍。屋里里没有灯,唯有月光皎洁。
女孩见春浅醒来,高兴地笑了,雀跃道:“太好了,春浅,你可算醒来了。”
应春浅有点摸不清状况,屋里突然出现一个女人声音,“醒来了就好,奶奶吩咐了,春浅醒来就得送回大场南头你赵二婶家。”角落里有个女人,屋里黑,春浅没看见她的模样,听声音是位青年女子,她声音有些滞涩,顿了顿才艰难说道:“春绣你把春浅送去吧!”
春绣脸露不舍,“娘,二婶家把春浅打成这样,咱们能不能不送她去了啊!你看她多可怜?”说着向春浅使眼色,春浅虽没搞清楚状况,但看出春绣的善意。
应春浅想顺应春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敷衍喊道:“啊呀,我头好疼。”声音稚嫩柔软,春浅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藏在被子下的手,小小的细细的——春浅大惊,浑身的疼痛巨浪般袭来,她真的晕了过去。
春浅再醒来,她的记忆中多了一个不到三岁小女孩模糊的记忆,她叫应春浅,是应家湾老湾巷里应永远家的二女儿,两个月前,因应家境贫穷,加上奶奶对家里多养一个女孩的嫌恶,应永远夫妻把二女儿应春浅送给同村家境较好的大场南头同族赵二婶家,赵二婶家有五个儿子,几个儿子都是一把好劳力,家里日子过得还不错。
应春浅记得她娘张五儿是一位高高瘦瘦的白净女子,两颊常年飞红,似涂抹了胭脂,加上她白,在村里算是长得俊俏的小媳妇,此时已经怀了七个月的身孕。眼前拿毛巾给她擦拭的是她的大姐应春绣。
当然这许多的状况应春浅也是很久后才知道的,目前她能记得自己的名字自己爹娘是谁就已经不错了。
应春浅此时浑身疼痛,还烧了两天的状况是由于赵二婶造成的,赵二婶是位勤劳麻利的女人,三十多岁,长着水桶似的腰,小山般的胸脯,但脾气暴躁,由于养了五个都是儿子,她习惯用她那双蒲扇的手调、教孩子。故而送到大场南口家的春浅,便遭了罪,上一位应春浅小朋友应该算是反应慢比较笨的那种,往往跟不上赵二嫂的节奏,结果便是隔三差五挨一顿打。前天春浅不知道怎么把赵二婶刚染的麻将块蓝布掉进喂猪的潲水里,刚染上还未经过浆染的花色全被糟蹋了,赵二婶气得一佛升天,把应春浅小朋友很是教训了一顿。
不想应春浅人小体弱,被揍狠了便晕死过去。应永远被大女儿春绣从地里喊回家,把春浅抱回巷里的家,春浅昏了两天,醒来已经换了灵魂。
想来真正的应春浅已经回归西天了,应春浅默默念了句佛,祈祷上一世的应春浅好人好投胎,她摸着自己小小的身体,高兴起来,活着真好。她才大学毕业,才不想这么冤枉地被车撞死。好死不如赖活,虽然眷恋那一世的父母亲友,但这一世白捡的人生,她也该珍惜啊!
可惜,这个家太穷了,幼小的春浅记忆中,满满都是饥饿,到了南口家,虽然能吃得饱,但肉体总要受摧残,她这个身体实在太弱了,饥饿和疼痛她都受不了,但她现在必须选择,因为春绣在母亲的坚持下,扶起了春浅。
春绣见春浅醒来,再没了雀跃欣喜,她捏着春浅的手,轻声道:“二妹,娘说送你回去,我背你好不好?”
应春浅大脑飞快转,思索该如何选择。张氏从阴影走到月光下,她手里拿着把扫把,静静地看着春浅,眼底不舍一闪而过,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扶着腰背过身,“春绣,快走吧,奶奶催了一天,你赵二婶那里也来了好几趟了,咱们庄户人家,家穷,却不能失信,给了人家的娃子,总不好要回来。”
春绣眼圈红了,“可是娘,你瞧春浅的身上,都是青的紫的,这次只是晕倒了,要是下次赵二婶再下重手,春浅要是有什么事——”
“别说了。”张氏抬起胳膊在脸上抹了一把,“送走吧,别惹我生气了。”她的声音里有了哽咽。
应春浅的心里一暖,这位娘亲还不算是刻薄寡恩之人,到底还有几分骨肉亲情,她被春绣扶着坐起,牵动身上的伤痕,痛得哎呀叫唤了一声,张氏迅速转身,走近两步又停下,压下心疼,硬着头皮再次催促春绣。
春绣只好背起春浅,春浅已顾不得权衡,就押一把,毕竟这边是亲娘亲爹亲姐姐,总有几分亲情,她嚎了一嗓子,抓住破旧的薄被,滚到床上,顺势就跪下了,她仰着小脸对着张氏,泪水涟涟,“娘,娘,我疼啊,春浅疼,春浅不想离开娘——”
果然,做母亲的心最软,春浅这样一哭喊,张氏的眼圈立马红了,捂住脸肩膀抖动,但是咬牙不吭声,春浅见有戏,又开始叫,“娘,春浅最听话了,我会做家务,会打猪草,会给娘照顾弟弟,娘啊,弟弟马上出世了,我正好可以背他啊,陪他玩,帮娘分担家务,好不好啊?娘,你别送春浅走。”
张氏哭出声音,向春浅扑来,抱住春浅,“好,好,娘不送你走了。”
“张氏!你混说什么?”门口又一道严厉的女人声音,声音略宽厚,缓慢却严厉,春浅的视线里出现一位扎着黑髻的瘦小女子,她站在屋子中间,头顶着月光,挡住了月华,面目模糊,“你可是糊涂了,家里已经养了一个女子,再养着小二,你肚子里还有一个,是个男娃子最好,那就是永远的长子,可是要花好大的心血养的,得费多少粮食?要是个女娃子,那就是罪过。不管怎样,这小二是不能留的,当初可是你自己提的把小二送给永兴家的,现在反悔可不是做人的道理。”
张氏早站了起来,低头听婆婆教训,春绣也怯懦地站着,勾着肩,神色悲伤地看着哭得满面泪痕的春浅。春浅哭声渐小,心里咯噔了下,这就是奶奶了,她将记忆中的事仔细一想,便明白了娘说服爹把她送人,便是受了奶奶的撺掇,她今日怕是不能留下了。春浅想起赵二婶的蒲扇手,打了个哆嗦,真的好疼的。
文二奶奶说完这番话,便叉手等着张氏回话,张氏嗫嚅了片刻,“娘,要不,等永远回来再商量?”
“哼,那是春绣她爹,叫老爷们的名字,这都谁教你的规矩?按说,你自小没了娘,但在你姑妈那里长大,你姑妈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闺秀,规矩是半分不差,瞧你姐姐被你姑妈教得多贤惠?一年没生育,就给她姨爹租了个妾,我们家不比他们家富贵,但我们应家湾也是大族,可不能失了规矩。”
“是,娘。”张氏脸红到脖子根,“是,是春绣他爹非让我这么喊他,我、我也不好拒绝。”
“男人的话做娘子的听几分就是,你们私下怎么做我不管,当着我的面可不能失了规矩。”文大奶奶裹了小脚,颤巍巍地走近,瞧了瞧春浅的脸色,“你看这才两个月,领到南口家里,白胖了不少,人家家境殷实,还能亏待了闺女不成?失信这种事我们家可不能干。”
张氏低着头一声不敢吭,应春浅悲催得不能自已,这是什么命啊,莫名其妙不知道到了哪里,还遇到这么个家,人家重生穿越的睁眼看到的不是什么丝绸锦被、楠木家具甚至娇俏小丫鬟,她睁眼的是明月光、破棉被,还有被送去挨揍的悲惨命运。应春浅悲从心来,这次是真的哭了。人小控制力弱,想哭那眼泪就跟金豆子一样,长江之水滚滚而来。
文二奶奶提高了声音,呵斥道:“大晚上的嚎什么丧?我还没死呢!”
张氏见婆婆的声音不对,忙抱住了春浅,替她抹了眼泪,低声安慰她:“春浅乖,别哭了,赵娘娘家有好吃的,还有几位疼人的哥哥,春浅在他们家吃饱穿暖,还有新衣服穿,赵娘娘已经说了,以后再不打你了。”
打人的人习惯了用拳头说话,很难改变习惯,不打才怪了。可是应春浅有什么办法?家里有位厉害的奶奶,有位怯弱的娘亲,她真的要去拳头下谋生活?那总比死了好,应春浅抹干了眼泪,乖顺地爬上春绣单薄的脊背,思考着以后的生活。
春绣也才五岁,背着单薄的春浅也很费了点力气,颤巍巍地走出月华满屋的室内,过了一个小小的天井,再穿过黑暗的堂屋,大门敞开着,高高的门槛横亘在面前,春绣跨不过去,只能放了春浅,自己先爬过去,再帮春浅。应春浅也不想这么废柴,很想自己爬过去,但是她浑身骨头都似断了般的疼,又是高烧过后,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趴在门槛上像小狗般被春绣拖着一点点往门外拽。
两人拽啊拽,爬啊爬,折腾了两头汗也没能出了大门。
“春绣,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略含糊的男低音打破这难堪的氛围,春浅抬头看去,春绣身后站了个男人,月华撒在他的肩头,面目隐在阴影中,只能看出中等个人,短打衣衫。
“爹,你回来啦!”春绣欣喜地跳起来,刚爬到门槛上的春浅被松开,手足无力之下跌落下去,一双有力的手把她抱起来,春浅睁开眼睛看见一双黑黑的眼睛,模糊却透着熟悉,应春浅的鼻子一酸,哎呀,又想哭了。
“春浅,别哭。”粗粝的大手摩擦在应春浅的脸上,擦拭掉眼泪,指尖的厚茧子扎得她的脸有点疼,他闷闷地道:“我们不走。”
话不多,语气不重,也不曾掷地有声,却给人极大的信任感。应春浅醒来后,第一次有了点活下去的信心,这就是父亲,血脉相连,她本能地相信他。
可是,应永远怎么说服自己的母亲文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