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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先祖眦目欲裂, 又惊又惧,震怒道:“谢应,你怀疑我是魔种?!”他一子黑色长石上站起来, 指向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几欲癫狂道:“我怎么可能是魔种?!话, 我怎么可能是魔种!——你大可用你手里的千灯盏来探,你我是不是!”
言卿一愣, 突然想起天枢曾经说过的,哪怕是千灯盏,也最多只能测出大乘期修士识海内的魇。而孙家先祖是大乘期巅峰的修为,半步洞虚期。
言卿意识偏头谢识衣。
谢识衣没有会他的疯魔,眼神静若湖泊,轻描淡写了说:“孙长老,我若认定你是魔种,不需要千灯盏。”
这句话说出去的瞬间, 浮花门太上长老所有的愤怒犹如被冷水兜头熄灭。他僵在原地,直直盯着谢识衣。
水雾镜因为主人剧烈起伏的胸膛而变幻。
那道掌心的伤口寒意扩散、冻结脉络鲜血,熟悉的冷意让他好像回到了霄玉殿,回到了血溅台阶的长夜。
“谢应……”孙家先祖眼眸赤红, 颤声道:“你当真要做的这么绝?”
谢识衣:“你在怕什么?”
孙家先祖如果知道清乐城这么一件小事会牵扯到谢应, 哪怕今天孙家被灭门, 他都不会现身。
他在怕什么?
他怕这个疯子,怕这个杀人不需要任何由的疯子!
孙家先祖牙齿战栗, 正欲说什么。
突然, 一声清悦动人的声在他身后传来:“渡微仙尊。”
声音温柔明媚,恍若清风拂。
混乱水镜瞬间稳定凝固,镜变得透彻干净。浮花门青苍峰宫殿明光华灿, 落在来人鬓斜插的白色珠花上。她的声音即便远在南泽州,也如贴着人耳廓响起,亲亲柔柔,似似叹:“那么久不见,你出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人吗?”
孙家先祖愣住,回过头后瞳孔瞪大,跪行礼:“门主。”
浮花门门主。
镜如玉。
她就像紫霄记忆中那种,年龄样貌都不曾变。蓝色长裙白色滚边,鸦低绾,红唇噙。化神期的修士,拥有无视空间的能力。
她出现的一刻,镜子更清晰了,可孙府前院却起了一重厚厚的雾。
除了言卿和谢识衣。
所有人都在雾里迷失,什么都不见。
镜如玉的指甲上总是涂着猩红的蔻丹,但她整个人的质又是清澈的。皮肤白皙,黑如缎,水蓝长裙清丽无双。眼眸一弯,似乎无限柔情。
“渡微仙尊,别来无恙啊。”
谢识衣一如在青枫林中回视她,冷漠的、审视的。
镜如玉早就习惯了这样与谢识衣交锋,避开他的注视,微地把视线落到了言卿上,开口说:“这位小道友有些陌生啊?”她颇为感兴趣:“一百年,我还未见过渡微身边出现过人呢。”
言卿还未开口。
谢识衣经低一声,语若冰晶凝结道:“镜如玉,不该你问的问题,我劝你最好闭嘴。”
镜如玉的容僵了一秒,眉宇间的狰狞恨意一闪而过。抬袖掩唇间又是语晏晏,娉娉婷婷。她优雅容道:“好,不聊这位小道友。那我们来聊聊苍青吧。”
苍青就是孙家先祖的道号。
镜如玉说:“渡微觉得苍青是魔种?”她年长谢识衣几百岁,于是唤“渡微”时总会放低声音,有种温柔味道。
谢识衣没说话。
镜如玉静静道:“九宗斩妖除魔为己任,若苍青是魔种我绝不姑息。不过他是我宗太上长老,辈分崇高,门弟子无数,况且你隔着水镜断定或有不准,不如改日你来我浮花门亲自一眼?”她说:“你来浮花门,若是亲眼见了,还认为是魔种。不劳烦仙盟出手,我亲自清门户。”
“如何?”
谢识衣完,漫不经心道:“镜如玉,你若是真想见我,不如直接去霄玉殿。”
镜如玉平静的表象裂解,容僵冷。
“殷列和你说了什么,对吗?”谢识衣并不想在言卿前和她多言,唇角勾起,似非,眼底一层薄薄的冰,声音极轻道:“我闭关的一百年,你们可好好猜猜——我到底去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嘲意。
镜如玉无表情,站在水镜前。珠钗森寒,蓝裙无风自动。
谢识衣这一次山只是为了言卿结婴。因为孙家浪费的时间,经耗尽他最后的耐心,现在对于镜如玉对于孙家先祖,他都没搭的想。
最后对镜如玉留的话,清晰又平静。
“慢慢猜。”
谢识衣转过身,将视线落到言卿身上,袖中伸出手抓住了言卿的手腕。言卿刚刚用这只手取的孙耀光眉心的血,现在那魂丝末端、还有些湿润的红。
“够了吗?”谢识衣问道。
言卿视线还在落在镜如玉鼻尖上的那颗痣上呢,到谢识衣这问话,瞬间回神,对上他的眼眸后,清咳了声:“够了。”
谢识衣垂眸:“那就跟我回去。”
言卿:“啊?”
谢识衣冷淡开口:“你自己现在丹田什么情况你不知道?”
言卿:“……”啥?
孙家先祖布的阵对于谢识衣来说不堪一击。魔种带来的人间惨剧于他眼中也如闹剧。
他决定出手的一刻,或许就想早点终结这场历练。
谢识衣没有在孙家前院停留多久,言卿如今是金丹期,经可承受化神期造就的传送阵。
冰寒的剑光破开重重迷雾,阵成形的瞬间,人消失在原地。
“门、门主……”
苍青长老到现在缓过神来,噩梦惊醒,冷汗涔涔,哑声开口。
镜如玉沉默很久,脸上的容散得一干净。
她静静着言卿离开的地方。
那里谢应布的传送阵,禁锢重重,她现在竟然还是不透。
不透谢应现在的修为,不透谢应现在的道。
无情道碎,修为毁尽。只一百年前……重回化神巅峰?
果然是,谢应啊。
镜如玉扬起脖颈,感觉血液里什么东西在尖叫,疯狂刺激着她的灵魂。逆血心头涌起,又被她一点一点,缓慢咽。
镜如玉诡异地一声,忽然往前,水镜一点一点扩散,最后居然直接成了一个通道。
尊贵无比的浮花门主衣裙轻轻落在这片土地上。浓雾随着她的到来尽数消散。孙府前院地上一片狼藉。
青色的竹叶污浊的血肉,眼泪、鲜血、眼珠子。配上一群或傻站着,或匍匐着,或跪着的人。纷纷人间乱象。
“门主!”
孙君昊浑浑噩噩跪来。
忘情宗弟子们不知所措,大脑还因为刚的事一片空白。
院中清醒的凡人心惊胆战着这个女人。
镜如玉莲步轻移,没有任何人,视线落到了章慕诗身上。
章慕诗在孙耀光死去后恨意消散,支撑自己活去的最后一根芯就被拔了。眼中含着泪光,是欣慰是解脱是最后窥见光明的释然。
她披头散跪在地上。
嫁衣染着自己的血丈夫的血。金风玉露最好的年华,硬生生被磋磨成这般模样。她活不到明天了,却也终于可死得瞑目。
镜如玉垂眼睛,了她一会儿,随后指尖凝出一道莹白的光,注入了章慕诗眉眼。化神期修士可直取凡人记忆的。为代价,被取了记忆后,人会马上死。
但镜如玉做事来随心所欲,怎么会顾忌章慕诗的死活。
顷刻间。章慕诗一生记忆瞬间如马观花般出现在她眼中。
是嫡母死去,留自己和妹妹相依为命。
是章府后院,各种腌臜龌龊阴谋诡计。
是光阴流转,襁褓里的婴儿倏忽长大。
是山寺桃花,女孩牵着她吟吟抬头念诗。
是喋血的夜,是疯魔的恨,是锣鼓喧天花轿里紧握剪刀的手!
是最后江金寺前手指颤抖,一根一根,摆正至亲的骨头。
——一生来报血亲的仇。
“值得么?”镜如玉道。
她俯身。
镜如玉的眼睛是杏眼,瞳色很深,起来,盈盈若水波:“你叫章慕诗?”
章慕诗在这个女人靠近的一瞬间,就觉得窒息恐惧,仿佛是一种对危险本能的直觉。
镜如玉说:“还真是姐妹情深啊。”
她轻声说完,静了片刻,忽而一说:“我也有个姐姐,也像你这样,很会照顾人。”
“如果我被人杀害,她当初应该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我报仇吧。”
一片青竹叶落到镜如玉的手中。
镜如玉似乎是想到什么,用只有两人到的声音,静静叙述说:“我和她是双生子,同样的样貌,同样的家室,小到大,什么都是一模一样。或许这样,是最容易被拿来比较的。”
“她早我一刻落地,可这一刻也足让一切天差地别。”
“其实我和她小时候关系特别好。但是在浮花门,双生就是原罪。”
镜如玉手里拿着这篇叶子,着章慕诗,勾唇一。
“这世上没有谁比她更适合用于和我做对比。”
“这世上没有谁会不拿我们做对比。”
镜如玉说:“于是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差,越来越差……”
那枚青竹叶碎在她的裙边,镜如玉似乎有些出神。眼光微闪,又控制住情绪,一说:“不过。是不幸,也是万幸,璇玑殿起了一场大火……好像把我们之间的隔阂烧没了。”
浮花门璇玑火。
世人对此讳莫如深,猜测万般。
人人都觉得火跟她脱不开关系。
人人都不敢明上说出来。
实际上,他们猜错了。
她虚实血腥充满算计的人生里,只有这一场火,是真正无辜的。
镜如玉说:“章慕诗,你还恨吗?”
章慕诗说不出话来。
镜如玉说:“我帮你报仇吧。”
她脚赤色的化神期灵动荡开,炙热滚烫,逼得所有人尖叫。
孙府的丫鬟仆人们四处逃蹿。孙君昊和忘情宗弟子愣住后,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来不及震惊,快速离开。
还剩在原地,只有失魂落魄抱着儿子尸体的孙夫人,经昏厥的孙老太太,和被一而再再而三变故吓傻的孙家家主。他们都在多年前知道真相,又将秘密深深隐瞒。
浮灯节的万千灯笼被炙热灵卷动,慢慢腾空,往孙家这片飞过来。街头巷尾的彩纸炮竹也被吹扬上天,喜洋洋,好像还是婚礼的那一日。整座清乐城居民都死死关着窗,缝隙里眼神惊恐外——灯火万千成海,涌向孙家。
大火将孙家点燃的那一刻。
“轰”的一声,所有的灯笼落到了火海中!熊熊大火,摧枯拉朽。
火舌卷着章慕诗的嫁衣,也将她脸色照的通红,犹如回光返照。
章慕诗愣愣地着眼前的女人。
镜如玉着她,着说:“我帮你报仇了,你也不用恨了。其实我不杀你,你也快疯了吧。”
章慕诗不说话,身躯颤抖,煎熬五脏六腑的不知是饥饿还是这场火。
镜如玉立在火中,抬头,却是向孙府的门楣。
着瓦片带着火星噼里啪啦落。
着房梁带着牌匾势如破竹坠。
这火光太大,热度太高,灯笼太过鲜红。让她恍惚错觉,自己又回到了璇玑殿内。身边是无处可逃的赤灵天火,遮天蔽日,退无可退。
镜如尘在找她。
在浓烟滚滚里声嘶力竭喊她的名字。
说来也讽刺,她恨镜如尘恨的要死,嫉妒得快要疯魔。可是镜如尘却一直待她这个妹妹很好,温婉善良的浮花门未来门主,果然名不虚传。
“姐姐……”可当时她是真的害怕了的。
赤灵天火是上古玄火,真的能活活把她烧死。她惊慌失措,抱臂蹲在角落里,什么算计什么嫉妒什么野心都没了。脸色苍白,眼中全是恐惧的泪。
玄火压制,不能使用术,不能使用灵力。
她就是一个弱小单薄的女,而后在绝望关头,灰烬里见那跌跌撞撞跑过来的白色衣裙,如见救赎。
“如玉!抓住我!”镜如尘钗接乱,满是担忧,眼中还蕴着红丝,在火海中朝她伸手。
她眼泪瞬间夺眶,起身扑了过去:“姐姐!”
镜如尘那个时候是洞虚期修为,比她多了一丝识路能力。抓着她的手,步步谨慎往外。璇玑殿的赤灵天火烧得突兀,又来势汹汹,其他人根本来不及赶到。
她们在火海中手牵着手,只有彼此。
四周是天火乱坠,是炙热地狱。
好像多年的隔阂消失得一干净,重新回到蒙昧最初母胎相依的时候。
万幸有惊无险,她们虽然受了一些小伤,却也平安无阻地到了璇玑殿的大门口。
璇玑殿是浮花门主峰主殿,装扮极尽人间华贵。琉璃瓦,碧玉为饰。她现在还记得,玉白的门匾上方,镶嵌着一颗玻璃珠。流光璀璨,像是天上的星星,像是姐姐的眼。
然后,镜如尘惊喜地回头对她说:“如玉,我们得救了!”
轰——
孙家在大火中被焚烧殆尽。
镜如玉回忆里抽身,神色隐晦不明,转身离去。
等言卿回到玉清峰,终于知道了谢识衣那句话的意思。
他自视丹田后,现里的灵经浓郁到满满快要溢开。
充沛丰盈,盘旋在他的金丹附近,到了可结婴的阶段。
大概是因为他用了魂丝?虽然没有动用魂丝最本质的功能。可是孙耀光眉心取血,沾染上魇的息,还是受了刺激。
在修真界,元婴是一道分水岭。
元婴后,每一步晋升都跨越大如天堑,难如登天。即便是元婴初期到元婴中期,很多盛名加身的天可能都要磋磨百年。
可结婴对于言卿来说真的跟喝水一样简单。
“谢识衣,我结婴时会生什么吗?”
言卿好奇地眨眨眼。
不怪他,化神期的修为重修,真的没人会将结婴这种小事放在心中。
谢识衣没说话,踏入玉清峰的瞬间,阵重重落,梅花卷起,落雪飞霜。他带着言卿,一路穿行到了梅林中心的寒池。
谢识衣说:“把衣服脱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