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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沿着西北的方向飞奔,须臾间便已远离了已成火海的许昌土城。那白鼠精在暗夜之中双目竟能生出荧光,它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飞奔,却如白昼一般四平八稳,非但是马车内的五人,连白鼠身上坐着的东山等四人,也是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马车内的四位女子,都不曾见过赵昱,也不知徐恪口里所言的“小玉”为何人。她们见今夜里那位大魔头居然会在关键时刻,救了徐恪与众人的性命,均都百思不得其解。然此时她们见徐恪顾自低头沉思,不出一语,便也不愿发问。
马车行了一刻,还是姚子贝忍不住性子,她见众人均沉吟不语,便当先开口向徐恪问道:“徐哥哥,你怎会认识赤炎魔王?她……她可是魔族里头一号难缠的大魔头啊!”
“哦……是吗?”此刻,徐恪心神还是有些恍惚。他一会儿想起了梦境里的“炎儿”,一会儿又想起了长安城中的“小玉”。在他内心,依然是无法接受,昔日那位窈窕可爱的小玉,如今却变成了一个人人谈虎色变的“赤炎魔王”。
“她……她怎么会是一个魔头呢?”徐恪却反问道。
徐恪忽然间就想起,当日在长安城东市里的“香满楼”中,赵昱陪着自己一同散步,他又请赵昱到酒楼中大吃了一顿。当时,赵昱胃口奇好,当着他的面,不知道吃下了多少个大肉包,差一点还让他以为对方就是“二弟朱无能附体”了……
如今,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十年!十年后,他委实未曾料到,昔日那一位温柔可人的女孩,如今竟变成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不行!绝不能这样!”他心底里好似发出了一声呐喊。他决心下一次见到小玉,一定要让她回到人类的阵营,他决不能接受“小玉是一个魔头”这样的现实。
可是,就在刚才,人家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你是人,她是魔,若下一次相见,她定不会饶你……
“咳!这个世界怎会变成这样?舒恨天堕入了魔道也就罢了,连小玉这样一个温婉美丽的姑娘,为何也会跟着投身于魔族?!”徐恪一想起十年前小玉那清新纯美的笑容、那雀跃跳动的倩影,他就忍不住一阵阵地心痛!
一旁的怡清,见徐恪好似自言自语,说的话也是奇奇怪怪,心中颇不耐烦,立时抢白道:“我说病木头,你又犯病啦?她本就是一个魔头好不好,而且,还是魔族头一号高手!听说这赤炎魔王的实力,连魔君也要忌惮她三分呢!”
连胡依依也忍不住问道:“小无病,你方才为何叫那赤炎魔王为‘小玉’?后来又叫她‘炎儿’?难道……你早就与她认识?”
“咳!不瞒胡姐姐……”徐恪叹了一声说道:“我至今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小玉还是炎儿?而且,我也只是在梦里见过她一面……”
“在梦里见过她一面?这是怎么一回事?徐哥哥,既然你只是在自己的梦里见过她,那她又怎会认得你呢?难不成你的这个梦,她也一样梦到啦?”旁边的姚子贝大感好奇,连珠炮一般地提了好几个问题。
徐恪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里想了一想,终于说道:“这个梦,却不是我做的梦,本就是她的梦……”
胡依依问道:“小无病,本就是她的梦,你怎会知道?难不成……你走进了她的梦境?”此时的胡依依已隐隐有些猜到徐恪的回答,只因十年前她也曾有过一个奇怪而漫长的梦境。
徐恪用力挠着自己的额头,朝眼前的四位绝色美女瞧了瞧,脸上顿时显出了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他点了点头,讷讷回道:“我非但进过她的梦境,还进过你们的梦境……”
“啊?”四女都忍不住一起惊呼道。
怡清抢先第一个发问:“臭得病!快说!你进了我哪一个梦境?”
姚子贝紧接着问道:“徐哥哥,你果真进到过我的梦里……想起来,应该是那一个梦吧?”
胡依依笑问道:“我们身为妖族,难得做梦,怪不得那一天我无缘无故做了这么一个长梦,原来是你小无病的‘功劳’!你在我的梦境里,是不是过得很开心?”
慕容嫣却轻声叹道:“无病哥哥,我的梦……你都看到了么?”
“好好好!你们别急,我都告诉你们……”徐恪连连伸手示意,阻住了群女如蜩螗沸羹一般的纷纷笑语。他便将自己在神王阁镜花楼中所遇,以及自己通过那一面巨大的古镜,一一穿越到众女的梦境中,那一番经历,尽数讲了出来……
只不过,说到胡依依的那一个漫长的美梦,他却是一笔带过,并未细述梦境的内容。包括他自己所做过的那一个可怕的梦境,他也是只字未提。
等到徐恪好不容易把话说完,众女默然了半刻,却又一起喧腾了起来。
还是怡清第一个说道:“怪不得,你那时送了我宝剑之后,还会主动邀我去摘星楼,当时我还纳闷,你怎会知道我想去摘星楼呢,原来,你是……哼!”
“这个……怡清姑娘,待我回到云影楼,出了神王阁之后,我一定向那时的‘你’如实相告……”徐恪忙应道。
“算啦,还是给那时候的‘我’留一份惊喜吧!”不知怎地,她却脱口而出了“惊喜”二字。
姚子贝也急着问道:“徐哥哥,在我的那个梦里,我还说了些什么呀?”
“这个……”徐恪挠着头,一时无语。
慕容嫣叹道:“想不到神王阁里竟有这样神奇的地方!无病哥哥,你却真的能进到我的梦里……”
“的确是神奇,不过,嫣儿,你为何总会梦到被一颗老榕树给夹住了呢?”徐恪问。
“我也不知道呀!”慕容嫣又复叹道。
胡依依就坐在徐恪的身旁,她打了一下徐恪的胳膊,笑道:“说起来,你为何在我的梦境里会变得这般懒散,连洗一个碗碟都不情愿?害得我们都一一变老……”
“也还好吧……”徐恪假装挠着头,避开了众女笑意吟吟的目光。
……
到最后,这四位女子人人都在诘问徐恪,是不是在梦境里还干了别的什么“坏事”?是不是还有所隐瞒?乃至于,为什么要闯入自己的梦境,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改变?……云云。无论徐恪怎样解释与道歉,也都难消她们的“怒意”。反而,徐恪如何进入赵昱的梦境,又如何与赤炎魔王相识之事,却已无人问津了……
马车在夜色中依旧向北疾行,四位女子围着徐恪,却在马车内喧闹不休。众人的脸上也渐渐展开了笑颜,仿佛几个时辰前,许昌土堡内的那一场火海,数百条人命葬身于长角红毛怪的口中……那一场刚刚发生的可怕经历,在众人的脑海里,尽都已如梦一般,随风而逝。
此时此刻,每一位女子的心情,其实都是异样地沉重。怡清还在不断自责,若不是因为自己将白鼠魔王引入许昌土堡,满城百姓怎能无辜送命?胡依依身为城主,更是在责怪自己,为何之前没有努力增高城墙,加固城防,以至于让舒恨天趁隙爬了进来。姚子贝当夜负责巡城,她依旧在切责自己,为何没有把守好城门?慕容嫣想到了城中那些可怜的百姓,有些住户已经陪伴了自己多年,哪知道今夜这一场魔兵突袭,竟无人幸存!
然而,在这一个魔化的世界下,悲伤与沉痛又有何用?这十年来,她们亲眼所见,死于那些魔兽口中的人类,不知已有多少!振作起来,努力活下去,与那些魔怪抗争到底,才是她们眼下唯一能做的。
所幸,身边的几位挚友都还活着,在这一个黑暗、浑浊、混乱的世界里,只要喜欢的人还能陪着自己,只要生活里还能有笑声,明天也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胡依依为姚子贝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只见她左颊上已现出一道深深的爪痕,不禁心疼道:“好妹妹,你这左边的脸颊受伤不轻,以后可要留一道疤了!”
“没事!”姚子贝却笑道:“反正……我也不嫁人!”
胡依依笑道:“女孩子的,哪有不嫁人的啊!”
姚子贝偷偷觑了徐恪一眼,红着脸说道:“能陪着几位姐姐,就是子贝最感开心的事啦!”
……
慕容嫣望着徐恪已然被鲜血染红的左腿,关切道:“你的腿,没事吧?”
徐恪忙笑着回道:“没事没事!些许小伤,何足挂齿!可叹我今日没有昆吾剑在手,要不然我定要大杀一场,将那些红毛怪物杀得片甲不留!”
怡清“哼”了一声,一脸不屑之状……
过得一会儿,徐恪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急切地说道:“糟啦!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众女一齐问道。
“我忘了那一袋红蘑菇了!那可是……那可是你们最爱吃的红蕈呀!”徐恪本欲出口的话其实是:“那可是嫣儿最爱吃的红蕈!”
“咳!我当是什么事呢!病木头,命都差一点保不住了,还要那一袋红蘑菇作甚!”说这话的自然是怡清。
坐在徐恪右边的慕容嫣也轻轻地打了一下徐恪的肩膀,嗔怪道:“无病哥哥,你傻不傻!以后切不可为了这一点吃的,就以性命犯险!”
……
……
马车继续向北飞奔,由于马车后面紧紧尾随着两头火灵兽,无论是道旁的长角红毛怪,还是三首大黑狼以及其它的各种魔兽,见马车冲来都是纷纷闪避,众人一路上都未遇任何骚扰。
那一头巨大的白鼠精载着怡清等人乘坐的马车,不眠不休地奔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赶到了长安城的南大门前。而那两头蓝眼蓝发的火灵兽,见自家主人交代的任务已经完成,也都悄然遁去……
此刻已是寅时,东边的一轮晓日已行将升起,天边已是红霞漫天。然而长安城北的那一个巨大的“魔洞”,已经开始向天空不断地喷吐浓烟,四野里仍是一片昏暗,几乎见不到一丝天光。那一座高大的南城门,此时也依然是紧闭着。
“快开门!”怡清当先向城楼上高声喊道。
“你们是什么人?”城楼上的士兵也大声问道。
“我乃‘驱魔道长’怡清是也!尔等快与我开门!误了我驱魔大事,你们担罪不起!”怡清大声呵斥道。
“什么‘驱魔道长’?我们没听说过!没有大将军之令,一律不得开门!你们就在下面等一等吧……再过一个时辰,卯时就能开门了!”城楼上的人回道。
“岂有此理!这么冷的天,你还要我们再等一个时辰!你是想冻死我们不成!快点给我开门!”怡清怒道。
见城楼上毫无反应,顿了一顿,怡清只得又喊道:“喂!……我们这马车里还坐着一位许昌城主呢,他叫徐无病。他有要事要来长安面见皇上!若耽误了徐城主镇魔除妖的大事,一旦皇上怪罪,你们可……吃罪不起!”
徐恪朝怡清看了一眼,心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信口胡诌的本领?
这一次怡清的话却发挥了作用,那守城的队长望见深夜中,这一辆马车竟能安然无恙地来到城下,拉车的还是一头身形巨大的白鼠精。他心中思量了片刻,便知这些人定是有些来历,当下便朝城下呼道:“那你们等一下,我去禀报一声!”
众人等了片刻,忽见城楼上有人探出了头来,高声问道:“是徐兄弟吗?”
徐恪听得那声音甚为耳熟,当下,他便一瘸一拐地步下马车,朝城楼上应道:“在下正是徐恪!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与我等开了城门……”
“果然是徐兄弟来啦!哈哈哈哈!快……打开城门!”楼上那人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紧接着,守城的兵士将城门打开,城楼上那人已“腾腾腾”地疾步下楼,走到大门口来亲自迎接。徐恪只见那人身形甚是魁伟,一张国字脸,两道卧蚕眉,鹰鼻阔口,双目精光隐隐,一张脸上满是赭红之气。他本已觉那声音甚是耳熟,心中正在思忖,此际一见那人,不由得心中顿感一阵惊诧,脱口而出道:
“沈都督,是你?”
“哈哈哈!徐兄弟,多日不见啦!”来者正是昔日的青衣卫都督沈环,他走到徐恪的身旁,亲切地拍了拍他肩膀,欣然说道。
“是多日不见了……”徐恪却略略拱手,淡然应了一句。他记得自己在进入神王阁前,被当时的天子打入了天牢,差一点丢了性命。后来幸得魏王施救,方才无罪得释。不过一身官职却被皇帝下旨尽数褫夺,沦为了一介平民,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想不到,跟徐兄弟有一阵子没见,你却越变越年轻喽!”沈环却不理会徐恪神色间的冷淡,兀自笑道。
“你沈都督也没显老啊!”徐恪对道。他此时再仔细打量眼前的沈环,这位红脸大汉虽然容貌并无太大的变化,但脸上多了些浓密的虬髯,鬓间也有了一些白发,额头上的皱纹也更为明显,十年岁月毕竟在此人的脸上留下了风霜的印痕。
徐恪委实未曾料到,自己穿越到十年之后,竟是在这样的一种境况之下,见到了这样一位自己实在不想见到之人。
“你该称他一声‘沈将军’了,病木头!还以为是在你们的青衣卫呐!”怡清也走下了马车,忽然插话道。
“呵呵呵,无妨!徐兄弟这一声称呼,倒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些事……咳!如今咱们也都老啦!”沈环不由得轻叹了一声,他又面向怡清,笑着问道:“怡清姑娘也在啊!你们这是……从哪儿来?”
怡清忙道:“沈将军,别提啦!今夜那白鼠魔王带着大队魔兵突袭了许昌土堡,眼下许昌已经被毁。我们与那些魔兽一场大战,侥幸脱逃了出来,这里还有人受了伤……沈将军,我们还得尽早入城救治他们!……”
“好好好!”沈环忙挥手道:“救人要紧,那你们快些进城吧!明日我派人送些物资过来!”
“那就有劳沈将军了!若有止血的伤药,最好能多送一些过来!”
怡清谢了一声,便扶着徐恪步入了马车内。她挥鞭一指城内,说道:“舒恨天,咱们回家去,走!”那白鼠又迈开四足,载着马车徐徐奔入了长安城内。
徐恪回望长安城楼,只见那一片城墙高耸入云,几有五丈之高,比之十年前的城楼还要雄伟宽广。那墙壁尽是由巨石垒起,墙面光滑平整,有这一座高大的城墙相护,任你再厉害的魔兽也休想逾越!他之前听慕容嫣所云,十年前的长安在那一场浩劫中已沦为一座废墟,没想到,如今的长安,竟又起了如此巍峨的一座城楼!
“徐兄弟,你还是住在你原先的宅子里么?”沈环在后面又远远地喊道。
“对!”怡清远远地应了一声,马车已辚辚而去。
“我原先的宅子……还能住吗?”马车内的徐恪不由问道。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怡清微笑着应道。
……
众人眼望车外,只见如今的长安城内,依旧是一片残破的景象。道路虽然平整,然周围仍不时可见一处处断壁残垣,不过,在一些废土和碎石之中,也建造了许多的房屋与楼宇,有些房子还筑得甚是宽敞炫丽。
胡依依与姚子贝、慕容嫣一边望着两旁的街景,一边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悠悠十年,恍若一梦,长安城,我们还是回来了!”
胡依依更是忍不住心中思潮起伏,不知怎地,她忽然又想起了方才还在说起的那一个梦境。
“不知道如今的碧波岛上,是个什么模样?如若真的能与阿恪就此隐居岛上,过得如梦中一般的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她想到这里,一双美目中情不自禁地,已盈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