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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走后,皇帝李重盛跌坐在御榻上,心里说不出地难受……
对你一忍再忍,今日逆子敢尔!
昔日温柔雅静的王皇后,如何竟生出了这一个纨绔子?
不过,细想之下,李仁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自己这几十年,是不是对他也苛刻了一点?
因为过早地给了他太子的名分,过早地给了他储君的权威,是不是无意之中,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对他有所设防了呢?
天下是朕一人的天下,所有的权力都是朕一个人的,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跟自己分享,连朕的亲身儿子,也不能!
自己对诸皇子都百般疼爱,尤其是老三、老四、老八、老十四,平日里大小赏赐不断,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却从小到大,独独对他排行老二的太子,非但异常冷淡,还处处提防……
自己一反常规,在亲王的头衔之上,还要加授王珠,给楚王、赵王、魏王都加了七颗王珠,将这三个亲王的权威几乎提升到了与太子并齐的高度。并且,自己又给楚王、魏王、晋王实授管辖各部之权,这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先例。自己这样做,难道不是想着分化削弱太子的权力,让他自始至终,都无法与自己抗衡吗?
是不是,自己虽然从小就给了他一个无上的权威,却并没有给他一个做父亲的关怀?以至于他自小到大,既失去了母亲的关爱,又缺少了父亲的垂怜,于是一直心下惴惴,动辄不安,也养成了他乖张怪癖、优柔怯弱的性格?
“咳!……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李重盛不禁暗叹了一声,无奈地做出了他的决定。
……
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初三,皇帝下诏,废太子李仁为庶人。诏书中除了历数太子这数十年来暴戾恣睢、任性妄为等诸般过错外,更是痛斥他私相交结左武卫将领,阴图掌控禁军,心存怨望,意图不轨,欲待非常之时,遽行谋逆之举……
伴随着废储诏书同步下达的,便是另一道皇帝的敕令:着即褫夺左武卫大将军、五莲乡公李君羡一切官职爵名,押入青衣卫诏狱中,听候审谳定罪。
接下来,太子一党,自然尽数被打压……
元月初四,皇帝又接连下旨,贬黜吏部尚书毕松云为江州司马;贬黜刑部侍郎王清泉为庐州知府;贬黜殿中侍御史钱靖为庐江知县;随同被贬的,还有礼部侍郎、秘书丞、御史、各道的观察使……
由于李仁还遥领着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一职,皇帝于是废行台之设,又将行台左右仆射等一干官员,各行降级录用……
随着这次太子被废而受到牵连被贬的官员,前后竟有二十余名!一时间,朝野震动,中外皆惊……
边疆有四名将领,据传与太子交情非同寻常,皇帝非但未予贬黜责罚,还命内侍持节亲往,拿着皇帝的敕书公开宣读,以示慰勉。
太子李仁被贬为庶人之后,诏令即刻动身,迁往庐州府择地圈禁,终身不得出门一步。皇帝对李仁也算是仁至义尽,虽然在诏书里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但实际上,却命人一路上都善待李仁,并命沈环派遣青衣卫得力干将随同保护。李重盛还把王清泉叫到宫里面,亲自接见了他。除了褒奖王清泉于刑部为官十年来,做事勤恳、判案公正之外,特别叮嘱他赴任庐州后,要好生关照李仁,择一清静之地让李仁全家居住,日常供给,务须周到……那王清泉直听得跪在御前痛哭流涕,发誓要善护李仁周全,不使他余生受累。
这样一来,几家欢喜几家愁……
最欢喜的,任谁都想不到,竟是那礼部员外郎元玉楼。他也算是太子一党,之前蒙太子关照,一路青云而上,从一个四品的礼部员外郎被拔擢到礼部侍郎、户部尚书,成为三品重臣。却未曾想,御前关于变法的一通奏对,竟无端惹恼了皇帝,一下子又被打回原形。皇帝将他贬为礼部员外郎,还是回到了老位置。可这礼部员外郎也还是个四品官呀!这一次,太子突然被废,整个太子一党广受牵连,几乎被连根拔起!他毕松云堂堂一个正三品的吏部尚书,竟被贬黜为一个从八品的江州司马,不啻于从高空坠入谷底。自己这一个从四品的员外郎,竟然丝毫没动!看来,这位老皇帝在匆忙之间,居然把他元玉楼给忘了。
“正所谓有所失必有所得啊,我元某人若非先前无端遭贬,被连降了三级,今日焉能逃过此劫?!”元玉楼一想到这里,心中却情不自禁乐开了花,这一连三日,他竟举杯狂饮,心中窃喜莫名……
而最倒霉的,却是任谁都没能想到,正是那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
李君羡何许人也?他也是皇族之后,本是太宗爷的旁支血脉,已经袭封乡公之爵。又加他一身武艺,在军中效力十余年后,因功受封为左武卫大将军。李君羡所辖的左武卫可是禁军中的一支劲旅,一直以来都深受皇帝信任。皇帝是以让他率左武卫专门驻守玄武门,拱卫整个皇城的安全。应该说,这李君羡也算是太子的一个亲戚,只不过,真的是一个远亲罢了。不想,只是在当年一次太子的宴会上,他当众得到了几句太子的夸奖,说了几句谢辞,又与太子亲密地喝了几杯酒……如今,太子被废,他李君羡竟然也无端惹祸,被打入了青衣卫北安平司诏狱之中。那诏狱是个什么地方,举朝皆知,那是一个如阴司地狱一般的恐怖之地,你一旦进了那里,还能出的来吗?
……
到了元月初六,皇帝又下诏,给楚王、魏王各加两颗王珠,褒奖他们用心国事,为此次赈灾筹银,勤勉不辍、晨昏忧劳。这样一来,这两位亲王已然各加至九颗王珠,可谓天子之下,人臣之极矣!
但是,关于更立新的太子,皇帝却只口不提……
而此时,宫中却又传出一个消息,皇帝已身染重病,卧床不起……这个消息一出,不啻一声闷雷炸响,原本就已激扬鼎沸的朝堂,更是如同炸开了锅一般,群臣一个个惊惶不安,都是无心做事……虽然这些大乾的百官们都在刻意避讳着一个话题,但任谁听闻此事后都会忧心忡忡。大家都在想着,皇帝已八十高龄,如今又迭遭变故,骤然不豫,若万一驾崩,这储君未立,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非但是大乾朝堂,就连这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酒楼歌坊中,也都在议论纷纷。老百姓既是心忧天子的病情,又是担心新太子未立,这心思跟百官们一样,万一老皇帝不行了,到底由谁来接掌天下?要是皇子们谁也不服谁,一旦打起来,最后遭殃的,还不是老百姓么?……
整个长安城,在新年元月,本该万户皆欢,千家共庆,然此时,却都是无心过节。明面上,普通百姓不敢妄言朝政,暗地里,这些长安人却都按奈不住,四处打听、谈论不休……
这七十年的康元盛世,到如今,皇帝已老,太子被废,新储君未立,天子又不豫,一时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这京城长安的形势,从来都没这么乱过。
连续三日,百官恳请天子尽快新立储君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入宫中,送到皇帝的御案前,但皇帝均是留中不回……
皇子、宰相、重臣们,一个个地跑进大明宫,要觐见天子,探问病情,但都被内廷总管高良士给挡了回来。
皇帝只接见了三个人,大丞相长孙顺德、青衣卫都督沈环、禁军大总管程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