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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工们全都回来了,钻机的怒吼声,大锤的击打声,喧闹的说笑声,顿时使工地热闹起来。
别人是歇够劲了干得生龙活虎。孙发生却在和疲累作顽强的抗争。
他已经扶起了钻机,抓牢了手柄,准备用风钻再打一次扩炮。按照规定,炮洞在不到一米深时就应该有第一次倾斜,至少每前进一米再换向另一个方向。如此转折向下,直到十四点五米的终极深度。本来炮洞怕垮塌,即使打直井,也要时刻观察岩壁情况,随时排除松散的岩石,确保炮工下井作业的安全。但这里的岩层太硬了,能炸起来的岩石,自然与岩层分离。没有炸动的,就绝无松散的现象。别说斜向转折掘进,就是横向掘进,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孙发生打的这个炮洞太重要了,所以要求特别高。必须斜向左右转折,到底部时,虽然仍是直线距离,但应该看不到井口的光线,因为中间的转折部分挡住了日光。
孙发生打开风门,让钻杆倾斜旋转,钻头立即突入岩石,白色的石粉立即弥漫开来。
钻头的叩击声,风钻的排气声,构成了一曲奋进的乐章,尤似黄河大合唱的旋律,在孙发生的脑海里不断地反复。风在吼!山在叫!钻机在咆哮!南露天群英志气高!北露天矿工着急了!大龙山上,三线建设在飞跃,金州全省,经济起飞生活好。握紧了大锤钢钎,放飞了人生理想。建设家乡,建设金州,建设全中国!
宏伟的旋律,被孙发生即兴填了新的歌词,唱来一样豪情澎湃,斗志昂扬。
孙发生初通音律,喜欢听歌、抄歌、唱歌、甚至写歌。可惜他写的曲子唱不成调,只好作为个人爱好藏在心底。但听歌时学唱很快,包括革命现代京剧中英雄人物如杨子荣等人的唱段,他都能摹唱得维妙维肖。一天之中,他脑子里都有各种旋律轮流出现,至少各唱上三两句。
钻头已经深入岩层大半尺,孙发生这才从黄河大合唱的旋律中解脱出来。
他赶快关了风门,顺着倾斜的势头把钻机放到炮洞边上,拔出了钻杆。
他已经快成为强弩之末。只得坐在炮井边上,慢慢地擦汗、喘息。
他必须赶快清除炮眼中的石粉,装上扩炮,以便和大家一起放扩炮。别的炮洞尚未掌握定向扩炮技术,所以放扩炮时必须一致点炮,共同在防炮洞躲避。否则,漫天的飞石就会伤人。
孙发生想到了,但实在来不及。因为已经有人在吹放扩炮的哨子。
付阳春的大嗓门也已经传来:“统一放扩炮喽!装好炮的听我的哨子,一道点炮。没装好的暂停作业,赶快避炮!注意了!我吹哨了!”
尖利的三声哨音响彻工地。放扩炮的炮洞都点燃了导火索,炮工们一齐跑进了山后的防炮洞。
孙发生早已躲了进去,在矿山上干活,躲炮是安全生产的必要条件,谁也不敢大意。
几声低哑的爆炸声几乎同时传来,稍倾,付阳春吹响了放炮结束的哨子,只有一声。
孙发生缓慢地走出防炮洞,手撑着腰,往自己的炮位走。
付阳春见状,走上前问:“怎么?腰杆又痛了?要不要紧?”
孙发生说:“不要紧!快去忙你的。记住!要竞赛的!”
付阳春笑着说:“放心!不会输给你们的!论实力,这山上还没有谁比得上我们!”
孙发生说:“老兄,少说大话!大家都是憋着一股劲的,谁也不敢夸口自己一定赢。”
付阳春果然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他以为孙发生没有事,一脸笑容地走开了。
孙发生坚持走回自己打的炮洞,一屁股坐到井沿上,他知道,他临近崩溃了,必须尽快扩炮,才能结束今天的工作,回到山下去休息。
他拿起小小的铁挖勺,伸入炮洞舀石粉末,一勺一勺,尽力舀得快一些。
快到下班时间了。太阳已经收起了红色的光芒,慢慢地向西边的山头坠落。
孙发生总算清理干净炮眼,开始装炮。炮井十分狭窄,他只能蹲在一米深的炮井底作业,不太好展开手脚。他想,必须扩大一尺炮井的直径,否则往下更不好干活。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他总算把扩炮装好了,导火索多用了一尺,使他可以安全地离开。
他点燃了扩炮,站到了两米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让人进入他的炮井附近。
扩炮炸响了。沙石不飞,烟尘直上,定向安全系数百分之百。
他没有精力再清理炮井中炸起来的石块了,他怕自己没气力走下山去。
山风掠过了他的头部,让他一直保持着清醒。今天虽然可以结束,明天呢?
孙发生走在下山的路上,他提前了十多分钟下班,避免与大家走在一起时因行走不便而尴尬。
伤痛竟然有了抗药性,那一针打在腰部的青霉素封闭没作用了,或者是,他的确过于劳累,引发了陈旧的腰伤。他走得很小心,倘若有一脚踏空,腰部就将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如果真的摔倒在地,他没有把握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爬起来,
终于,他在下班的大队人马还没追上他时进入宿舍区,岔进了一条直通自己住房的小巷。
他松了一口气。伤病有时候是必须保密的。既减少别人提问,又保留了上班干活的自由。
他打开门锁,进入屋中,顺手拉亮了电灯。舀半盆水写了脸和脚,便脱衣上床。他不想去买晚饭,只想抓紧时间休息。实在饿了,啃两个干馒头就行。
疲累过度,孙发生竟然睡着了。他甚至在做梦,梦见定向大爆破即将起爆,起爆电钮就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按下去,大龙山上的建设奇迹就将实现了。
他没有来得及按动电钮,就被人摇醒了。睁眼看时,原来摇他的人是林艾婕。
她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吃饭就睡下了?病了么?”
孙发生说:“没有!磕睡来了,到家只想睡觉,就来不及吃饭了。”
林艾婕说:“起来吃饭吧!见你没去食堂,我给你买了一份。”
孙发生笑着说:“知我者,艾婕也。能不能拿到床上来,我就在床上吃。”
林艾婕说:“大哥,你必须下床才行,吃了饭,你必须去矿办守电话,有长途电话找你。”
孙发生说:“婕儿,你怎么不早说?要误大事的。”
他赶快穿上干净衣服,起身下床,穿了鞋来到桌边。
林艾婕把饭盒打开,竟然有一碗扣肉扣在饭上,闪着红黑色的油亮光彩,逗人食欲。
孙发生拿起汤匙,就在饭盒中大吃起来。一块半肥半瘦的扣肉咽下肚,才记起来问:“艾婕,你还没有吃吧?要不要一起吃一点。”
林艾婕说:“我在饭堂等你时吃过了,你快点吃吧!吃完快走,免得别人等!”
孙发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吃饭。林艾婕果然知道他的嗜好,买的饭菜很合味口。
是谁让等长途电话呢?孙发生边吃边想。是戴宣发么?有可能,他也许有事和自己说。
要不就是顾婉婷,她也许发现了更好的起爆器材,想打个电话告诉自己一声。
当然,戴宣凤、戴宣兵都有可能打长途电话给自己,哪怕只是说一声简单的问候。
司马玉文、司玉梅打来长途电话的可能要小一些,不过也并非没有可能。
至于大哥和四弟,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是连信都不写的,遑论打长话了。
他把与自己相关的的人都想过了,心中都没有定准。突然,他想到了江抗美。
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他确信。
她不会想和他聊那些情啦爱啦之类的事了,她一定是和他聊他们的女儿。
江子星,那个三岁就能登台演出的天之骄女,他孙发生一直魂牵梦绕的心肝宝贝。她已经四岁多了,会是她要在电话中和自己说话吗?自己会有这种从天外飞来的幸福吗?
他在思考的过程中吃完了那盒饭,越到后来越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林艾婕见他沉思默想,知道他心里很纠结,他不知道长途电话带来的是福是祸,所以觉得压抑。她收拾好空饭盒,说:“走吧!发生哥,不能在耽搁了。”
孙发生问:“艾婕,矿办有我的长途电话,你是听谁说的?”
林艾婕说:“苏主任啊!他说,电话是从金阳打来的,知道你白天爱上工地,叫你晚上等。”
孙发生的心里顿时凉了下来。金阳的电话,十有**是顾婉婷,没什么好激动的。他拿上手电筒,与林艾婕走出屋外,锁了房门。
两人往矿部走去,到了与女生宿舍交叉的岔路口,林艾婕站住了。
孙发生诧异地说:“你怎么不走了?有事么?”
林艾婕说:“顾姐姐的电话,肯定要聊你们那些肉麻的东西,我不想听。”
孙发生说:“不一定是婷儿打来的,就算是她打的,也允许你旁听。”
林艾婕高兴地说:“好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别到时候又用约法三章压人。”
孙发生笑着说:“那个不灵了!你没听苏大哥说,要你早日融入我们的生活。”
林艾婕说:“那我们结婚吧!结了婚,我不就完全溶入你们的圈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