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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玉梅来信了。
孙发生看着信封上熟悉而又娟秀的字迹,心里不由得有些内疚。
司玉梅原本是可以不走的,只要孙发生公开他与司玉梅的恋人关系,铁路便不会选走她了。可惜孙发生一心以为司玉梅只有离开自己才能获得幸福,压抑了自己的感情,她才不得不远走他乡。
信封上似乎留得有斑斑泪渍,令孙发生心痛无比。这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伤害了司玉梅。
发生哥,你好!我是流着眼泪给你写信的。因为,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太痛苦了。
信纸上也有司玉梅的泪痕,孙发生的眼睛不由得湿润起来。
铁二局十三处修的是直通边境的铁路,这里山更大,林更深,人更少。荒山野岭,蛇兽出没,根本没有什么干头。如果转为铁路正式职工就老在大山里修路,我宁愿回砂石厂当我的民工去。
同来的姐妹们大都搞上对相了,铁路上单身汉太多,女孩子根本就不够分。有个姓杨的副队长老跟在我身边,要我和他处朋友,我当然没有答应。姓杨的天天纠缠,我只得告诉他,我是有未婚夫的,而且已经不是处女了,那家伙非常生气,发誓让我得不到转正,总是安排我到工地当卫生员,一边干活一边给工人们疗治伤病。我当然无动于衷,反正我都会回来和你结婚的,吃点苦没啥大不了。
发生哥,你想我么?我什么都边忍,就是想你想得无法忍受。再忙,你也要赶快给我回信,那或许是我赖以度日的救命文字,写得越多越好。
姓杨的又在草屋外喊叫出工了,止笔!
你的幺妹,玉梅。
孙发生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滴落在信纸上。
弄巧成拙,一害别人,二害自己!孙发生!你这自以为是的毛病害幺妹不浅啊!如果她在铁路上出现任何岔子,你都是罪魁祸首,百死莫赎。
当然,你已经与两个女人有过那种关系,的确配不上司玉梅。但你可以向她坦白,由她来决定你的命运啊!把人家推到了铁路上,吃苦受罪不说,光那份对你的思念,就折磨死人了。快点写信道歉吧!能不能得到原谅,听天由命。
有人敲门,冲发生收好信纸,用衣袖擦干眼睛,走去开了门。
进来的是盛春林,递给孙发生一个布包,说:“好久没吃油荤了吧?给!腌的狗肉,留着慢慢吃。”
孙发生接过布包,不好意思地说:“春林哥,你也不容易,不该老想着我!”
盛春林笑着说:“小意思!我比你有办法!你月月还帐,天天啃干馒头,我看着心疼!”
孙发生说:“有馒头吃就不错了!饿饭那两年,我只差一点点就翘了的!”
盛春林说:“你现在要干活,没点油水,哪来的气力?”
他说得一点不错,孙发生近来身体虚弱,的确营养不良。工资大都还了帐,剩下几块钱只够买饭票,的确连菜都吃不起。但他自尊心很强,一个人暗暗地硬撑着。
盛春林又说:“其实你可以经常去马家大田,我岳父见了你肯定会煮上一块腊肉,你就能大吃一顿。”
这是事实!马大爷经常在家念孙发生的好,希望他能多上门去坐坐。
孙发生说:“那怎么好意思!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得靠自己!”
盛春林说:“你靠自己吧!我可得走了!树芬一个人弄不了孩子。”
孙发生说:“谢谢你!狗儿哥。”
盛春林说:“废话!跟我你还客气。”
看着盛春林走去的背影,孙发生心里十分感慨。朋友之谊,的确是生活中万万不能少的。
下午,孙发生忍着腰痛,爬到了垮山第二个山头上。
炮排两个班十来人,都躲在石坎下的背荫背风处休息,有的已经睡着了。
孙发生问:“你们怎么不干活?付排长呢?”
蒋兴才说:“钻到炮洞里去了,到处停工停产,炸出沙来也没用!”
孙发生说:“谁说没用?大龙山铁矿的开发要用很多砂石,怕的是生产不出来。”
蒋兴才说:“我们又不属于大龙山,怎么会供他的砂石?”
孙发生说:“我们很快就会划给大龙山,大家应该好好干了!”
付阳春的声音在孙发生身后响起来:“老三,你说的是真话么?”
孙发生说:“对!事情只能这样发展了。”
付阳春说:“那好,各人下各人的炮洞吧!开干!”
孙发生钻进了不远处的一个炮洞,里面只有范中福一个人,趴在地上用钢钎往石缝里捅着。
范中福听见响动,回头见是孙发生爬进来,说:“这儿没你的事,你走吧!”
孙发生说:“幺哥,人家都是两人一个炮洞,你怎么一个人干?我来得正好吧!”
范中福说:“我有丁疤儿帮忙,他下山提水,一会儿就回来。你去忙你的!”
孙发生说:“你晓得我的脾气,赶快让开,免得伤了和气!”
范中福只得手撑着地退了出来,说:“这是你自己要干的,待会儿付排长吼起来,自己解释。”
孙发生趴下去,四肢着地爬了进去,两手抓住钢钎,手肘着地,把钢钎用力捅进石缝中。
这种炮洞的掘进方式与当年滚马岩打大炮时一模一样,都是在岩壁上先找到裂缝或天然石洞,再用钢钎大锤去扩大扩深。岩石硬一点的,还可以放扩炮。亦即在炮洞底部用钢钎打出三寸以上深的炮眼,用半管炸药,一个雷管插上导火线装进去,一小炮能扩进去一尺多深。
孙发生艰难地一钎钎捅着。汗水从额头上滴下来,流入眼里必须用衣袖擦去,再往下流进嘴里,咸咸的,成了唾液。
炮洞已经有一丈多深,里面的空气很稀薄。孙发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不停地挥动钢钎。
这是一幅很美的图画。
垮山沐浴在阳光里。山后的松林在山风中泛起一层绿浪。岩壁上有十来个水桶般大的炮洞形似两朵梅花,不时有白色的粉末飘出,似在为岩壁着色。层次分明,美伦美奂。
范中福痴痴地立在洞外,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孙发生是怎么回事。
毫无疑问,五年多来,孙发生为三线建设作出了很大贡献。可是这一切似乎都不算数了,主任丢了,又回来当工人,虽安了个班长,有意思么?
要是我,死的心都有了。范中福想。五年多算是白干!心血汗水算是白流。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幺哥,可以装药放扩炮了。”孙发生在洞里喊。
“你出来!我自己会装!”范中福说。
“不行!你把炸药雷管递进来,我装好炮再出来。”孙发生很固执。
“扩炮要一道装一道放,这个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范中福说。
“哦!我忘了。”孙发生四肢着地退出炮洞,满头满身都是灰尘。
范中福拿过毛巾,要帮孙发生拍打一番。
孙发生却夺过毛巾,自己揩去脸上的灰尘,说:“不劳大驾,我自己来就行。”
范中福说:“老三,人家已经撤了你,你干吗还那么卖命?”
孙发生笑了,说:“我是为自家干!与别人没关系!”
范中福说:“你脑子没坏吧?什么叫为自家干?砂石厂又不是你家的!”
孙发生说:“砂石厂是国家的吧?有家才有国!你懂么!”
范中福摇摇头,说:“不懂!国家有七八亿人,轮得到你啊!”孙发生说:“我各人心里晓得就行!这样干心头舒坦,明白吗?”
范中福又摇摇头,说:“不明白。付排长来了,我得去装扩炮,你说给他听吧!”
付阳春走近了,问:“说什么!快装炸药,那五个要扩的都装好了。一米导火索,统一。”
孙发生说:“不扩的炮洞里也不准有人!通通都到山背后避炮。”
付阳春掏出哨子大声一吹,炮排民工们便纷纷走过来,往山背后攀越,孙发生只得与大家一道翻山。
扩炮放完,天色也暗下来了,孙发生他们便下了山。
孙发生在食堂买了两个馒头,塞在饭盒中,很快回到自己的住房中。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没钱买菜吃,更不想受到别人的救济,哪怕那人是孙雪琴。
关好房门,房内便只有他自己了,孙发生拿出馒头,就着一茶缸开水,三下五除二咽了下去。
他找出信纸和钢笔,开始给司玉梅写回信。
幺妹,你好!来信已阅,详情尽知。
孙发生用套话开篇。
没想到铁路会那么苦。你的运气会那么不好。我真的很意外。
幺妹,让你跟铁路走,是为了让你早些转为正式工。再苦,我也希望你坚持不懈,实现目标。能在铁路上找一个正式职工,赶快成一个家,也是很有必要的,比回来强一万倍。
砂石厂一切如常,没啥变化。不过下放的传言很多,人心不稳。
我和苏大哥都不希望你回来。人往高处走,你也一样,决不能走回头路。孙发生。九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