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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洞镇的煤山上。早先的树木已经被砍伐殆尽,只剩下满山没有用处的灌木丛和荆棘。山上又添了二十多座坟墓,有些还是新坟。坟前的木条上只有个墨写的名字,倘若木条朽掉,就可能成为一个乱葬岗,再也分不清葬在这煤山上的矿工谁是谁。
封玉婵领着何秀蓉、何平、周中国来到了煤山上,在坟堆中仔细地寻找着丈夫的坟墓。如果早先的树林还在,她可以毫不费力地找到排成一排的三所坟,中间一所就是何向高的阴穴。树伐光了,失去了参照物,凭记忆寻找便很难判断了。一道石坎下排列着的三座旧坟引起了封玉婵的注意,年代久远,土坟比原来小了许多,但长满了野草荆棘,从排列的距离看,应该就是这里,可惜当年写了名字的木条不见了,无法判定!
封玉婵的眼里流下泪来,伤心地说:“大哥,我来晚了!如果找不到你,我还是人么?”
何秀蓉扶住她娘,沉住气说:“娘,你别着急!再好好想想,说不定会想起来!”
周中国把坟前的杂草扒开,试图发现早先的木条,然而坟前这一片都看过了,并无踪影。情况似乎很严重,仅凭封玉婵的记忆,的确无法断定哪一堆土是何向高的坟墓。
乱七八糟的坟茔中走进来一个人,开口便问:“请问,你们找的是埋谁的坟?”
封玉婵尤如看见了救星,大声说:“亡夫何向高,第一座埋在树林里的坟,现在却找不到了。”
来人说:“几个煤矿年年都在死人,都抬到这里来埋。又砍光了树木,越早埋的越不好找。你说的何向高,砍树那年我来制止他们,见他们已经把木条踩倒了,我晓得坟里埋的都是矿工,家属都不在本地,倘若弄乱弄丢,一定会很痛苦,所以把木条上的名字填上红油漆,用油纸包起来,埋在坟头上,你们赶快看看中间那座坟,不知道还在不在。”
周中国赶快扒开坟头上的荆棘,用手指往土里刨去,很快,他刨出了一块油纸包着的木条,打开油纸看时,木条仍未腐朽“何向高之墓”五个红字十分醒目。
周中国向来人跪了下去,说:“谢谢!谢谢恩人!不是你伸出援手,我们就找不到老伯的坟!”
何秀蓉、何平,甚至封玉婵也都向来人跪了下去。
来人双手乱摇,连声说:“使不得使不得!各位快快请起!”
周中国说:“大哥真是我等恩人,我叫周中国,不知大哥尊姓大名,在镇上所居何职?”
来人说:“举手之劳,恩人决不敢当!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文字,在镇上当教办主任。”
周中国说:“原来是司马主任,我等先拜祭了老伯,再来请教如何?”
司马文说:“你们先忙正事,我也得先把昨日这座新坟的木条弄好,免得日后弄丢。”
封玉婵领着子女,清除了坟堆周围和坟上的藤蔓荆棘,摆上祭品,点上香烛,在何向高的坟前一排跪下,焚烧纸钱。袅袅的青烟在山风中消逝,带去了生者的深切怀念。
封玉婵留着泪说:“大哥,我把女儿女婿和二儿子给你带来了!是你给了儿女生命,让的香火能够延续下去。他们现在都有工作,请你保佑他们平安!”
周中国说:“老伯,我没有见过你老人家。但你用生命抚育了儿女,使他们有了光明的前程,你的天高地厚之恩,儿女们无以为报。小婿奉敬一杯薄酒,愿老伯安息!”
何秀蓉流着泪说:“老伯,你拼死拼活地打工挣钱养活我们,自己却冤死异乡,令儿女痛断肝肠!女儿现在来看你,希望你阴间显灵,保佑儿女们顺顺利利。”
何平痛哭失声地说:“老伯,儿子已经长大,你却不在了,儿子想你啊!老伯!”
何家一家人哀哀地哭诉着,让这片坟山弥漫着一片愁云惨雾,连司马文听了都觉得心酸。
纸钱烧完了,连最后的火星也已经熄灭,周中国说:“娘,我先把木条放回去,过些日子我弄块石板,刻上老伯名字,立在坟前,以后就容易找了!”
封玉婵说:“国儿,说了就要办到,这件事不能许愿的!”
周中国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办到!这是大事,我岂敢说过就算?”
一边的司马文说:“要办也只有悄悄的办,镇上的坏人不少,会说搞封建迷信,给你砸了!”
周中国说:“司马兄,你完事了么?一道走吧!”
司马文说:“马上就完,用红油漆描名字会耽搁一下,但保存的时间很长。”
周中国问:“你这么细心地照料坟山,镇上没给你点经费么?”
司马文说:“镇里不会给,给了也不要!教办有一份工资,又没有事干,正好!”周中国说:“镇上为什么要砍去山上的树?水土保持不要了么?”
司马文说:“矿井下搭井架要用很多木料,从外面买多花钱,有些矿主打上了这几山树的主意。镇革委不知得了什么好处,让他们来砍,我制止过,还差点被打伤。”
周中国说:“砍光了树,一定会有水土流失,这些坟也保不住,不种树不行!”
司马文说:“我也想过,可惜人微言轻,说话没有人听!个人力量太小,连找树种都困难。让这帮人干下去,树长大了他们照样砍,没有办法!”
两个人边走边谈,显得十分投契,下山的速度很快,一行人回到了镇街上。
司马文说:“周兄弟,既然有缘相逢,留下来吃顿便饭吧!快到午饭时间了!”
周中国说:“不麻烦了!大哥,日后还有事来请教你。后会有期!”
司马文说:“那也行!我家就住在坡上边的小学校里,到那里一问,谁都知道。再见!”
一家人与司马文依依惜别。出了镇街,在公路边上了何平开来的吉普车。
封玉婵说:“送我到客车站,我坐班车回千里镇去。厂里那么忙,你们回去吧!”
周中国说:“娘,我们把你送到县城再说,你还没去过我家,去和我爹娘见一面嘛!”
何秀蓉也说:“娘,我们马上要办喜事,你先见见我公婆也好。厂里有温副主任在,没事!”
封玉婵勉强地说:“好吧!我只在城里过一晚,明天一早坐班车走。你们明早也得回厂。老三昨天刚出门去开会,我们一家人就离开砂石厂,想想不太应该!”
周中国说:“娘,你别担心,厂里一切正常!我离开两天不要紧!”
何平把车开得很快,十二点不到,车子就开进了贵西北门的县委大院。
周兴光、齐凤仪也是刚刚下班回到家中,见周中国领了亲家一家人上门,高兴得连忙让座。何秀蓉可不敢落座,转身去了厨房,增加了吃饭的人,大嫂庄世碧一定忙不过来。
周中国说:“爹、娘,这是我岳母,蓉儿她娘。这是蓉儿兄弟,厂里的小车驾驶员。”
齐凤仪亲热地把封玉婵拉到身边坐下,笑着说:“亲家母这么年轻漂亮,看着像蓉儿她姐。”
封玉婵不好意思地说:“亲家母过奖了!吃了半辈子苦,哪还年轻?倒是你雍容华贵,额头上一丝皱纹也没有,实在让人羡慕。”
周兴光笑着说:“你们两姐妹都不出老,娃娃都大了,亲家母以后享享清福,会更年轻!”
齐凤仪说:“那是当然!亲家母苦尽甘来,下半辈子一定福泽深厚,乐享其福。”
封玉婵说:“享啥福啊!还有个小儿子才十岁,又读不成书,还担着心呢!”
周兴光说:“不用着急!全县中小学马上复课,让娃娃上学就是,不读书的确不行。”
周中国说:“老伯,我们刚从煤洞镇来,去我岳父的坟前祭拜一下。发现满山的树木都砍光了!若非有个教办主任司马文照看坟山,我们差点连岳父的坟都找不到。”
周兴光说:“可怕!学校不上课,教办主任去看坟山,还砍光了树,镇革委太不像话!”
封玉婵说:“几个山头的树都砍光了!没有人家司马主任帮助,我们真会找不着他爹的坟。”
周兴光说:“煤洞镇班子不动不行!国儿,那个教办主任怎么样?可以提起来么?”
周中国说:“我看可以!如果他是司玉梅大哥的话,就是戴宣发的大表哥,不是外人!”
周兴光说:“这孩子,你怎么不问清楚呢?真是发崽表哥,早就该用起来了!”
周中国说:“我似乎听司姑娘说过他大哥是煤洞镇小学的校长,司马文却说他是教办主任,我就没联系起来想。分手时他说他家住在学校里,我敢肯定就是了!”
周兴光说:“不管是不是,只要人品够格,就一定要用起来。下午就开革委会,任命司马文为煤洞镇革委主任。同时,从县公安系统提一个干部当副主任,兼派出所长,免得反复!”
周中国鼓掌笑了,说:“老伯英明决断,可惜没像大伯那样当上省革委主任,不然更有作为!”
周兴光笑着说:“爹老了!往后就看你们兄弟,能不能有一个赶上你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