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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太爷看女儿哭得如此伤心,无法再继续苛责。
其实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当年他不应该答应将尚云霄接到陈家的。
季澜虽然死了,尚云霄作为季澜的丈夫、季家少主的生父,纵使是入赘的,季家也不会赶他,反而会好好地养着他。
然而尚云霄却选择离开,向陈老太爷去信,表示想去陈家。
陈老太爷当时想,既然尚云霄不是罪奴,已是自由身,且妻子季澜又不在了,他想来陈家倒也没什么,想必季家也不会梆着人不放。将来有自己照看着,能让他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无人欺辱,也算对得起死去的师弟。
于是陈老太爷便让人将他接到陈家。
尚云霄就这么抛下年幼的亲生女儿,离开了季家。
这在当时所有人看来,尚云霄这是叛出季家,实在令人不耻。
尚云霄来到陈家后不久,遇到陈老太爷最疼爱的女儿陈幕,为她愿意入赘陈家。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相爱的。
连陈幕都这么以为。
所以她羞涩地请示父亲,想与尚云霄结为夫妻。
对此陈老太爷自是乐见其成,一个是他宠爱的女儿,一个是师弟唯一的后人,若他们结为夫妻,自己也能光明正大地庇护他。
婚后,两人的感情很不错,陈幕也很快就怀孕
陈老太爷想到这些,痛苦又自责。
如果尚云霄还在季家就好了,这样他不会遇到自己女儿,也没有机会做出这种事,不会利用自己的信任,动了陈家的镇宅法器,给陈家带来这样的灾难。
可他又明白,以尚云霄的性格,他不会轻易放弃报仇,就算他没来陈家,只怕也会寻找其他的机会,让妖鬼降临人间。
陈老太爷看向季鱼,面露愧疚“季少主,确实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尚云霄会如此胆大妄为,他居然一直没有放弃这事”
当年得知尚云霄对季鱼所做的事时,他就应该出手阻止,将他废了的。
只是当时仍顾念着他是师弟唯一剩下的血脉,又有陈幕求情,加上尚云霄保证日后不会再执着于报仇,到底心软了。
“当时不成功,我以为他应该明白,迎妖鬼降世之事是不可能的,想必他已经放弃这种念头”
后来尚云霄确实没再做什么,安安分分地待在陈家,更没有提报仇之事,他们都以为他看开了。
陈老太爷说到这里,愧疚又悔恨。
突然,一道磅礴恐怖的力量朝他袭来,陈老太爷毫无反抗之力,整个人往后倒飞,狠狠地摔在地上。
“爹”
陈家主和陈幕吓住了,赶紧过去将他扶起,看到他的模样,又惊又急。
此时陈老太爷一脸灰败之色,嘴唇发紫,显然受伤不轻。
昨日的伤还未好,今日又再一次受伤,纵使是陈老太爷这种级别的修为也撑不住,被两
个儿女扶起时,一口红中带紫的血喷了出来。
陈家主气愤地质问“江大人,你是何意”
陈幕也怒视江逝秋,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
江逝秋神色森冷,阴测测地看着他们,“当年尚云霄对我家娘子动手时,你们在何处后来你们又做了什么尚云霄如此行事,你们不仅没有杀他,反而帮着隐瞒,还将我家娘子的记忆抹除”
随着他的质问,陈家主和陈幕脸上的怒意寸寸退去,只剩下哑然。
这事确实是陈家有错在先,陈家一直对不起季鱼。
陈幕不敢看季鱼,陈家主也羞愧地低下头。
陈老太爷吐出一口血,看着越发的萎靡,他倒是没有为江逝秋出手生气,心知若不是对方手下留情,只怕自己已经死了。
江逝秋此举,显然是在为妻子讨个公道。
这个公道也是他们陈家欠她的。
“季少主,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尚云霄,当年让他趁机对你出手。”陈老太爷愧疚地说,“不过你的记忆并非我们抹除的,我们未曾做过这事。”
季鱼一直安静地坐着,就算江逝秋突然动手,也没有说什么。
听到陈老太爷的话,她的眸光微动,“不是你们”
陈老太爷摇头,坦然地说“不是我们等你醒来时,我们才发现你的记忆被人为抹去了,我们一直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我可以肯定,不是陈家人。”
说到这里,陈老太爷眉头拧紧。
这事一直悬在他心头,他曾想过是不是尚云霄动手,后来发现尚云霄根本没这能力,他所有的力量,都是献祭了自己的灵魂得来的,不到关键之时,他不会冒然使用。
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陈家,无人察觉,甚至轻易抹去别人的记忆,陈老太爷只觉毛骨悚然。
陈家主见季鱼不语,还有旁边满脸森寒冷戾、宛若妖鬼现世般恐怖的江逝秋,生怕他们不信要继续动手,赶紧道“若是两位不信,我等可以发誓”
陈幕闭了闭眼睛,也说道“我也可以发誓”
季鱼的目光掠过三人,并未怀疑他们。
有江逝秋镇着,这三人不敢欺骗她,他们承受不起江逝秋的怒气。
陈家主小心翼翼地说“当年隐瞒这事,确实是陈家不对,陈家愿意补偿季少主。”
江逝秋极为不悦“当年你们不补偿,现在才来补偿,不过是看我家娘子那时年纪小,又没有长辈在身边护持,还没了那些记忆,才会如此欺辱她”
听着这一声声的质问,陈家三人无言以对。
不是不想补偿,一旦做出补偿,就会牵扯出尚云霄做的事,无法保住尚云霄不说,也会连累到陈家。
是以后来他们决定隐瞒这事,当作没有发生。
江逝秋扭头,看向季鱼,问道“娘子,我可以杀他们吗”
他以前答应过她不杀人的,可这些陈家人实在
太恶心,他有些忍不住。反正昨天都杀了一个尚云霄,今天再杀三个,也是可以的吧
江大人跃跃欲试,眼里浮现猩红。
陈家三人脸色大变,丝毫不怀疑江逝秋的话。
他若是想杀他们,完全有这个实力。
至于陈家的报复在偌大的帝国面前,陈家算什么江逝秋作为朝廷镇妖司的指挥使,又捏住了陈家的把柄,想要杀他们轻而易举,完全不用担心朝廷会问责,更不用担心陈家的报复。
三人想到这里,脸色越发灰败。
当年他们为了保住尚云霄,选择隐瞒这事时,或许就已经种下恶因,现在不过是承担它的恶果罢了。
季鱼她坐在那里,肤色苍白得几近透明,看起来恹恹的,也不知道是昨晚的战斗导致身体的损耗太大,还是先前一系列的真相让她难以忍受。
她抬眸看向江逝秋,敏锐地察觉到他眼里的些许猩红,在那漆黑的瞳孔边缘蔓延,诡异邪恶,某种恐怖的气息若隐若现。
陈家三人虽无所觉,却本能地绷紧了身体。
“算了。”季鱼开口道,“秦大人不是在查陈家吗反正这次的事陈家也难逃罪责,何必多此一举”
等秦渡将查到的证据递到云京,届时无人能保得住陈家。
作为知情人的陈老太爷三人,结果更不会太好。
这事季鱼明白,陈老太爷三人也明白。
三人面露复杂之色,却无法为自己、为陈家辩解什么,等待陈家的结果已经注定,他们无能为力。
这些年,有人嘲笑季家衰落,只怕以后,陈家连季家都不如。
江逝秋虽然很不满,但他家娘子都这么说,只好作罢。
他一脸可惜地看了一眼三人,不耐烦应付他们,直接赶人“行了,你们走罢,别打扰我家娘子歇息。”
陈老太爷活到这年纪,极少有人敢对他如此不敬。
然而此时,面对江逝秋,他也不好说什么,由着儿女扶着颤巍巍地站起,嘴里闷哼一声,唇边又逸出一丝血渍。
“爹”陈家主担忧地看着他。
陈老太爷微微摇头,朝江逝秋和季鱼两人行了一礼,让他们扶他离开。
走到门口时,陈幕突然又转过身来。
“季少主。”她看向季鱼,一双美目红肿不堪,眼里布满血丝,她低声说,“不管如何,青辙都是我的孩子,我从未将他当成妖鬼的容器如果可以,日后你若遇到青辙,能不能直接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
说到这里,她的眼角浮现泪光。
陈幕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这次儿子失踪,只怕已经发生她所不愿意看到的事。
她从来不怀疑尚云霄报仇的决心,连儿女都可以放弃。
当年尚云霄对季鱼出手,想让妖鬼提前降临,结果失败了,所以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之前,他不会轻易出手,只会退而求其次,这次选中的是陈青辙。
可那是
她的孩子啊
当年怀上这孩子时,她满心期盼,甚至不慎流产时,她痛苦不已,是以明知尚云霄拿回来的丹药有问题,可为了救她的孩子,她仍是选择吞下。
纵使当初他告诉自己真相,想将孩子送走,她也没答应。
当一个女人成为母亲后,能为了自己的孩子拼命。
陈幕是爱尚云霄的,可她更是一个母亲,比起尚云霄的死,让她更痛苦的还是儿子陈青辙的失踪。
尚云霄死了,她没有怨恨杀死他的人,反而怨起尚云霄的狠心,若不是他死了,陈幕几乎想和他拼命。
闻言,不仅季鱼惊讶,连陈老太爷和陈家主都吃惊地看她。
“阿幕”陈家主欲言又止。
陈幕凄然道“青辙永远是我的孩子,我又如何忍心他变成妖鬼降临人间的容器不若在此之前,直接杀了他,给他个痛快。”
季鱼坐在那里,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陈幕见状,神色微黯,歉意地道了一声“对不起”,扶着陈家老太爷出门。
守在门口的季不欢和红绡看到陈家老太爷灰败如死的脸色,暗暗吃惊。
谁伤了陈老太爷不会是江大人吧
这么一想,又觉得有可能,也只有江逝秋有这能力伤到陈老太爷,不需要顾忌什么。
目送三人离开,季不欢和红绡没有进屋,重新将门关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忧心。
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江大人如此震怒,居然直接对陈家老太爷出手,只希望和他们家少主无关。
屋子里,在客人离开后,季鱼终于忍不住弯腰,捂着嘴咳嗽。
江逝秋心疼地将人搂到怀里,给她拍背顺气,等她停下来,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
“娘子,喝水。”他满脸心疼地说,“早知道不让他们登门,将娘子气成这样。”
季鱼“我不是气的。”
江逝秋更加担心,“是哪里又不舒服吗我去请大夫”
说着就要将她抱到床上,转身去请大夫。
季鱼赶紧拉住他,“算了,就当是他们气的,我缓一会儿就行。”
江逝秋震怒,头发无风自飘,形如恶妖,“果然刚才应该杀了他们的”
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再看他身后张牙舞爪的头发,季鱼伸手帮他那头发压下去,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江逝秋。”她明智地转移话题,“你能帮我恢复记忆吗”
江逝秋神色一顿,飞扬的头发果然落下来,柔顺地披在身后,泛着光泽,如丝绸般顺滑。
“娘子,你想恢复记忆”江逝秋打量她,“虽然可以,但是你会很痛。”
他实在舍不得。
每次看到她受苦,胸腔里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绞住,不是痛,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感,难受得他总想毁灭点什么。
可她不喜欢他杀人,也不愿意他毁掉什么。
她是如此爱惜着这个凡人居住的人间,喜欢人间的烟火,甚至愿意以病弱之躯去守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