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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凌晨两点,在颠簸的车内,陆华胥再一次的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就算是捂住了嘴,袖口也被血迹染成猩红。
旁边的女人沉默的给他擦干净嘴角的血,然后扶他起来喝药,神色有些幽怨:“知道自己不行了,还和法国的人拼什么拼?好了,现在弄成这种样子。”
“没事,勉强还算活着呢。”陆华胥露出苍白的笑容,低声问:“我们到了?”
女人看着窗外戒严的关卡,还有持枪的军人,低声回应:“嗯。”
陆华胥微微的点头,眼神有些黯然:“可惜了,为了保护我,死了那么多人。”
“谁让你不顾自己的伤势,要和别人硬拼?”女人有些气愤的低声说道:“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陆华胥低声的笑了笑,不说话,有些艰难的拿起旁边的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几乎就在忙音响起的瞬间,就被人接通。
他喘息了一下,咳出喉咙里的甜腻的血,低声说道:“无忌,二、三、四队都被攻击了,三四队全灭。”
“哦,还在接受范围以内。”电话那一头的年轻声音似乎不以为然,只是说道:“我还说二队也会全灭的来者,看来你得罪的人还不少啊?怎么样,到了没?”
陆华胥无奈的笑着:“到是到了,只不过……”
“只不过怎么样?觉得那么多人因为你死了。心里过意不去?”
名为安无忌的年轻男人嗤笑了起来:“你如果少自哀自怨一点,你的病情说不定比现在稍微好一点。最起码不用像现在一样,动不动就咳出血。被别人说成病痨鬼很有意思么?。”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漠然的说道:“你可是国家重要资源,他们因为这个死,起码还能追个烈士。过意不去的话,就自己掏钱给他们垫一点抚恤金好了。”
“无忌,你下次在安慰人的时候,不能换种方法么?”
陆华胥听到了安无忌的话。忍不住苦笑:“我可还是病人啊。”
“知道自己是病人就给我老老实实的躺在病床上,别又因为那个老太婆一句话,跑到公海上拼命。下次可没人能把你救回来。”
安无忌语气丝毫没有放软,也没有因为陆华胥的病情变得更温柔。只是一贯的冰冷:“你现在那里呆着,别回来,等过几天放出你回到中海、入院就诊的消息之后,我再安排你回来的事情。”
“好,听你安排。”陆华胥轻轻点头,然后有些无奈的说道:“无忌,你这么做……下面人的意见会越来越大的。”
“你不是已经安全到达了么?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毕竟,死了很多人。”
“才死了几个,他们倒接受不了了?这么玻璃心,当初怎么通过审核的?”
安无忌的语气越发冷漠:“告诉他们。我没空去照顾他们的心情。计划我来定,他们只要照着做就行了。要么,就干脆别找我出主意。我只保证计划成功,其他的东西,他们自己解决。”
陆华胥无话可说,陷入沉默。
似乎也不愿意再继续这样索然无味的对话,安无忌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好了,我继续去打DOTA,没事儿别烦我。沿海空气好。安心休养几天去吧。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陆华胥放下电话,抬头看着车窗外的朦胧夜色,沉默的思索着,不知道想些什么。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
而在上阳,过了十二点之后的卢家静悄悄,熬夜的两个女人都去睡觉了。卢弱水睡自己的房间,李子衿睡了周离的房间,而周离……老老实实的睡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吧,这次没有人再去可怜他了。
原本还想想着能够一起睡的周离承受不了残酷现实的打击,躺在沙发上睡不着,只好打开电视看重播的联欢晚会,虽然依旧没意思,但好歹可以打发时间。
他端起手机,发出新年第一条短信,给那个许久不曾联络的号码。然后就在两点的时候,他终于收到了回信,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新年快乐——周璃。
周离看着那几个简单的字,低声的笑了笑,终于感觉到一阵困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是大年初一,卢家倒是意外的热闹,出乎了周离原本的预料。
毕竟他自己没有什么亲戚在上阳,卢弱水的亲戚们……好吧,他们被打过一顿之后,都老老实实的绕着走了,谁都不敢上门。
李家的两兄弟来了一次,寒暄了几句之后留下一份礼物走了。然后是已经很长一段时间被遗忘了的小警察王吟来,他现在已经升职了,喝了杯茶后去值班。
鲍鱼哥陈芝豹来了一次,放下两捆带鱼和海鲜,讨了杯茶喝,然后走人。
卢弱水的朋友也来了几个,几个小姑娘在房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嘻嘻哈哈的闹,让周离感觉青春分外的美好。
其他的还有一些平日里的邻居,和生意上的朋友,一早上人来人往,倒是不显得冷清。
茶水热了好几次,贺礼也收了不少,终于在中午过后,周离有点闲不住了,打算出去走动走动,结果才发现自己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到最后,他索性决定去魏宰家里看一看,可就在他问李子衿魏宰家的地址的时候,李子衿的语气却有些奇怪。
“你现在想要找他的话,你得去东郊的那个墓地才行。”李子衿和卢弱水一样趴在沙发上,抬头懒洋洋的说道:“他年年初一都在那里。”
“大过年的去上坟?”
“对啊。今天是他师傅忌日,魏大哥这个人虽然话少。但很看重这一方面的。”
“我知道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周离打算出去走一走。披起衣服,开车出门。
十分钟后,他隔着墓地的铁栅栏,看到了远处魏宰略微有些萧索的身影。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坐在地上,他给抹着墓碑上的灰尘,一遍又一遍。直到它焕然一新。
几柱香火,一瓶老酒,还有两袋撕开了的烤鸭,魏宰一张一张的给火盆里丢着自己剪好的纸钱。还有两袋自己亲手叠的金元宝。
火光升腾之中,他在恍然之间,隐约的又想起自己师傅在生前的样子,有一段时间,他似乎明白自己大限将至,连带着酒量也变得不行了。
喝着半瓶五块钱的汾酒,就能够絮絮叨叨一整天,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打赢的名家武师,说自己年少时鲜衣怒马,说自己横行京畿的威风气概。有时候也会说自己早死的妻子和夭折的女儿。
最后,他会醉眼惺忪的和魏宰搭手,一套拳打得歪歪扭扭的,好像风吹就倒,可是魏宰却不敢反击,只是任由他打。只感觉到他越来越没力气,也直到这个时候,魏宰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个阴沉而严苛的老人就已经快要死去了。
他似乎并不像是其他老人一样的怕死。生前常说:我死后,年年忌日你须多烧些纸钱和元宝予我,否则下去之后,怕不够花。现在一斤鸡蛋一斤米也涨了价,我怕阴曹里物价也不低。做人我潦倒了这么多年,死后做鬼,也要图个富贵。要不然,我可不饶你。
魏宰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些发酸,烧完了手中的纸钱和元宝,就从身旁的袋子里抽出一把有些年头的板胡。
稍微的挑了一下音,他抬起头看了墓碑一眼,然后执着弓,有些生疏的拉了起来,曲子是师傅生前最常拉的秦腔曲牌《柳青娘》。
刚开始还有些生疏,到最后再一次想起往日的情形,动作也变得娴熟,而曲调却越发的萧索。
周离静静的站在不远处,认真的听着,似乎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看到在这个平日里少有表情的男人身上的另一面。
魏宰察觉到背后有人,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全神贯注的将精神倾注在那一曲《柳青娘》的里面,直至最后,板胡的声音缓缓低沉,余音消散。
放下手中的板胡,他扭头看向身后的周离:“怎么到这里来了?”
“过年了,想要找人拜个年,结果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你一个。”
周离有些无奈的摊手,看了一眼墓碑之后说道:“不过看起来,这个年拜得有些不是时候。下次吧。”
“没关系,师傅生前不在乎这个。”
魏宰缓缓摇头,也没有从地上起来,只是示意他随便。
周离微微的笑了笑,走上前给他师傅上了几柱香,然后和他一样的坐在地上,视线落在魏宰身旁的乐器上。
“这个是什么?”他低声问:“看起来和二胡不大一样。”
“板胡。”魏宰把它从地上拿了起来,熟练的试了几个音:“很长时间没拉了,有些手生。”
周离愣了一下,摇头感叹:“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以前学过。我师傅教的。”
魏宰看着手里的板胡说道:“师傅以前带着我跟着一个草台班子讨生活,有时候会全国各处跑。每到一个地方,如果能揽到活计,他就拉胡,我敲梆子;有时候他还会客串武生,可是后来老了,就再没上台。但是一些东西,我都学过。”
周离没有想到魏宰以前竟然做过这个,心中顿时有些诧异,但是也什么都没说。
魏宰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说道:“大过年的,因为我跑到这里,不好意思。”
“没什么。”周离摇头:“反正我也闲得慌,你不觉得我在这里碍事儿就行。”
魏宰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放下板胡,起身开始拔墓前青砖里长出的青草,清理着附着在上面的苔藓。
没有让周离帮忙,只是口中像是缅怀一样的自言自语:“师傅生前,说自己是过年的时候出生的,也要在过年的时候咽气。我一直都没有想到,虽然潦倒成那个样子,可是他骨子里还是这么讲究。”
他丢开了指间的草茎,回想往日的时光:“几年前,大年夜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看春节晚会,然后睡着了;半夜惊醒,问我外面响鞭炮了没有?
我说有,他就点头,让我打拳给他看。”
说到这里,魏宰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黯然的低声呢喃着:“我打完了,他就去了。”
周离沉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微的感觉到一丝悲凉。
魏宰继续拔草,良久之后,擦干净手,端起了墓碑前面的那一瓶老酒。
拧开盖儿,他给墓碑前面的酒杯倒满,然后将剩下的都洒在墓碑的周围。最后还剩一口,他自己仰起头喝光。
几分薄酒入喉,他在寒风里吐出一道热气,将酒瓶丢到远处。
“师傅,你听好!”
他抬起下巴,神采之中顿时透露出一股睥睨四方的气概,端起架势,宛如立在寂静的舞台之上,场下观众万千。
踏着记忆中的曲调还有梆子声,虽无花脸和披挂,但依旧有着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慷慨悲凉。
学拳十数载,养得一口丹田气,开口便是如金铁般高亢惨烈的的秦腔。
“彦章打马上北坡,新坟累累旧坟多。”
宛如回到了往日简陋的窝棚之中,他放声高歌,踩着早已经消散的鼓点,在这个寒冷的风里举起不存在的武器,方寸之间踏步转身。
一口老酒入喉,眼神便亮得像是在烧。
声如磨铁,虽不饱满,但是却有着骨子里的凄凉和精神在,宛如金戈铁马。纵使嘶哑,也令人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随着魏宰的声音微微颤动,仿佛被扯进兵荒马乱之中。
“……新坟埋的汉光武,旧坟又埋汉萧何。青龙背上埋韩信,五丈原前埋诸葛。”
魏宰踏着青砖,神情凛冽而威严,宛如将军百战,陌路豪杰,纵使一步悬崖,也带着宛如燃烧一样的血和魂。
往昔的记忆,心中的悲凉,似乎都随着血被酒意所点燃,化作肝胆豪气。张开口吐出的不是明月清泉,而是仿佛长戈血染一般的嘶哑的豪迈声音:
“人生一世莫空过,纵然一死怕什么?!”
至此,一折《苟家滩》悄然谢幕,无人拍掌。
只有观者一人,逝者一人。(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