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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钟到了。
邱吉尔(winstoni.s.churchill)说:"酒店关门时,我就走。11eavewhenthepubcloses.我们保留余味吧,趁他们没关门前,我们上山吧!"我在她耳边轻轻说。
叶葇点点头。"蛋糕留一半给我们的朋友们,"她说。"好不好?"
"你真好,你就切一半下来吧。要切得齐,就像市政府切你家的房子一样。"
"我可能切不齐,我不是政府。"
"切不齐也没关系,反正大的一块留给第二个政府。"
"你总是分大的一块吗?"
"是啊,theloonsshare。你可以什么都忘记,但是永远别忘了我是狮子。"
九点钟后的台北,车已经不多了。我们从仁爱路转到敦化南路,先在面包店买了一些咖啡等食品,就上车转到敦化北路、民权东路,快到了圆山饭店山脚,我忽然提议:"既然路过这里,去圆山走走吧。"叶葇说:"好的。你喜欢这里吗?"我说:"这里是台北最讨人喜欢的地方,但却有着最讨厌的一群人。"说了不久,就到了山顶,我把车沿山边停下,台北的夜景,露了出来。
圆山虽然一点也不高,但是看起台北夜景来,倒也有气象一新的迥异。这种迥异,一上山就立刻显出来了,它使你立刻感到你已不在台北,虽然事实上,你还在台北,我满喜欢这种立刻脱离台北的错觉。尤其上山前经过"太原五百完人"招魂家,宫殿式建筑的阴影,更增加"了你立刻坠入"时光隧道"的气氛。"太原五百完人"是国民党在大陆撤退前的一批死难者,但他们不是国民党嫡系,而是阎锡山的人。他们在山西太原,在城陷以前,自知逃不掉,共产党也不会饶过他们,乃在太原城中最高的山头死守、其中有的还强掳城中美女一起世纪末,最后一起死了。国民党嫡系精于逃难,死难非其所长,以致烈士缺货,缺货之下,就只好挖阎锡山的死人来充数,一网兜收,唤做"太原五百完人"。我小时候,曾在太原这山头玩过,那时太原正被日本鬼子占领,"太原五百完人"并未为死守国土做完人,做完人显然是以后"想通了"才做的。如今他们魂兮归来,从太原最高山头到台北最高山头了,我也幸逢其会,也从太原而台北,恍惚之间,我好像是一个大历史的小证人,冷眼看尽国民党的洋相。我每次路过圆山,在坠入"时光隧道"之余,常常浑忘台北,反倒想起太原,为之在生死线外,别有所思一番。
我握着叶葇的手,一起看台北的夜色,我讲了"太原五百完人"的故事给她听,最后说:"你看圆山上下这两座宫殿式建筑,上面的是圆山饭店,金碧辉煌,里面全是热烘烘的活人;下面是太原五百完人招魂冢,凄凉失色,里面全是冷冰冰的死鬼。多么有含义的对比!"
叶葇抬头看着圆山饭店,看了一阵,她若有所失。"从下面看这饭店,它对人好像有点压迫感。"
"我觉得台北大挤了,圆山饭店给我一种开阔的感觉,至少在停车上,就毫无困难,这一点使我非常喜欢它。但是,它的布尔乔亚味道、高等华人味道,真叫人讨厌,我实在不喜欢看到他们。还有,这饭店因为被皇亲国戚掌握,侍者身分都很特殊,前几个月,一些建筑界大亨在这里聚餐,有人慷慨激昂之下,不小心批评了国民党政府建筑政策,不料侍者立刻亮出派司,宣布把他们全体扣留。幸亏其中有一个三星上将之子,好说歹说,才算改以登记每人名字的方式,把人放回家。你说可怕不可怕?这才是真的有点压迫感呢!"
"真可怕,"叶葇说着,突然握住我的右臂。"我看我们还是回家吧!我怕他们把你抓走。"
"也好,我们早一点回去。"我伸出左手,拍拍她的手背。
"回到属于我们自己的阳明山去,——去他妈的圆山!"
、车开到阳明山脚下的时候,整个都市气氛都甩掉了。我关了冷气,开了窗子,使晚风吹进来。
"冷吗?小朋友?"我问。
"一点也不,并且舒服得很。山上真好。真高兴我今天又朝了山,又朝了在山上的穆罕默德(mahomet)。"
"你真会说话,但我相信,你多少有一点朝圣的心情上山的。"
"真的有耶,有你在,我真觉得这座山是圣山。我真的有一股宗教的情绪来看你的,或者说,来瞻仰你的。你知道吗?我从初中一年级就读你的书了。七年来,你对于我,真的是一座山、一座圣山。今天下午我上山来,我多么希望见到你,私下做我二十岁生日的纪念。但我也没存奢望,听说你是不见人的。但是,从你在车站叫我叶葇开始,所有的发展都超过我所能梦想的。想想看,命运是多么料想不到啊!今天是多么丰富啊,我好快乐。"
"记得预言家对凯撒caesar说的一句话吗?今天还没有过去呢!今天的料想不到、今天的丰富,还没有过去呢!"
"我知道。所以我把我交给了你。"
"你要我把它过去?"
"我要你把我现在、把我未来。"
车经过下午她等车的车站,我停下。"这是我第一次叫你叶葇的地方。以后我不叫你叶葇了——"我严肃的看着她,她惊惶的看着我。"我叫你小葇。"
小葇的小脸在路灯下,冷艳而迷茫,她的嘴唇颤抖着,像是等待即将发生的一切。我伸出右臂,从她背后搂住她,用右手抚摸她右边的小耳朵,顺着耳轮,用指头内外轻揉着。我吻上她左边的小耳朵,轻吻着、轻咬着。用舌尖顺着耳轮内外探索着。我的左手握住她的右臂,左臂成v形压在她的小rx房上。我感觉到她的喘息,我把嘴从她左边的小耳朵滑动,我的脸紧贴住她的,在紧贴中,移到了她的唇边。我先在她的唇边滑动,又回来,又滑过。她的嘴唇显然已经轻轻张着,我感受到热度与湿润。最后,我终于吻上她。我用嘴唇占有了她、包围了她、蹂躏了她,在占有、包围和蹂躏中,我用舌尖做了每一项的恣意怜爱。我吮吸着她,轻咬着她的上唇、下唇,我又把舌尖抵进去,撑开了她的牙齿,直压在她的舌头上,挑动着、吮吸着,直到她屈服,顺从着我,直到她不再惧怕,配合着我,也不知做了多少、过了多久,我才在满足中,把她放开。
小葇瘫痪在我身下,她的眼睛闭着,泪水从眼角上滑落,她的嘴唇微张着,湿润而有变化,显然是我长时间占有、包围、蹂躏的结果。我享受着她的瘫痪,用舌尖舐去了她的眼泪,静静的望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你看,同样的车站,几个小时后,叶葇变成了小葇。属于你的叶葇变成了属于我的小葇。"我用手帕为她轻擦了小脸,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发动了车子。
小葇以朝圣的心情上了山,但在圣山半途,她就开始付出了。小葇切蛋糕时说过:"我不要因你而保留什么。"——她随我吻了她,这是不保留的开始。
又回到了山居门口。
我把车停好。"等一下,"我说。我绕过来,给她开了车门。
"我要抱你出来。"我的语气是坚定的、不由分说的。她笑了一下,无奈的让我抱起。这是我第一次捧着她的大腿,她的大腿柔软而紧密。她的小腿伸出我的右臂,从小腿裤管往下看,是她漂亮的脚。她右手搂着我的肩,左手握着背袋,益在身上,她看到我在凝视她的腿,她拉下背袋,仿佛在说:"你看得大多了、大久了。"
我把她抱在大椰树下,晚风吹动了树叶,树叶又点头了。小美仰看着大椰树,露出了笑容。
"欢迎你的,不止这棵树,"我说。"但它站在最高的地方欢迎你。你知道吗?"
小葇看着树,不说一句话。从我吻了她,她不说话了。
我抱她到门口,抱她抵在门上,掏出了钥匙,门开得很吃力,可是我不肯放她-下来。门一开的时候,我再抱稳了她。我又吃力的开了灯,客厅中一片光亮。小葇又闭起眼睛,偎在我肩上。我把她抱到长沙发上,轻轻的放她下来。我为她解下背袋、替她脱了鞋,她的脚真美,我趁机不路痕迹的接触了她的脚。我拿了绒拖鞋给她。"你休息一下,"我俯在她耳边说。"我去把车里东西拿进来。不,抱进来。我先抱你,再抱你的东西。别忘了凡是跟你有关的,我就是想抱。"
小葇轻皱了一下眉毛,显得很无奈——顺从的无奈。我把卧室、浴室的灯开了,音乐也开了,就走出了房门。
我把手提袋直接抱进卧室里,打开衣柜,挪出一片空间。
"这片空间留给你放东西,要不要帮你打开手提袋?"
"不要,"小葇说。"那里面有你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反倒好奇了。"
"比如说,我的存摺。"
"我实在好奇,可以看看你的存摺吗?"
小葇奇怪的看了我一下。"给你看一下也可以,实在没什么好看。存款少得可怜。是我教家教的一点积蓄,只是开始积蓄,准备毕业后留学用的。"她从手提袋中拿出存摺,随手递了给我。
"是中国农民银行的存摺,好奇怪,"我说。"你怎么会到这家银行开户?"
"我觉得这家银行的名字很滑稽,我正好经过,就看上了它。它标榜中国农民,其实既不中国,也不农民,不是吗?"
"你说的对,就好像台湾国民党小朝廷标榜他们是自由中国"一样,其实既不自由,也不中国。也如同法国哲人所挖苦的神圣罗马帝国一样,说神圣罗马帝国既不神圣,亦不罗马,也不帝国。一我一边说着,一边翻看了她的存款,真如同她说的,实在少得可怜。我递还给她,默记了存摺上的帐号。
"现在快十点半了,在台北尘土中跑了一趟,要不要先洗个澡?淋浴还是盆浴,我替你放水?"我问。
"我都洗淋浴。我住的地方也只有淋浴设备。"
"今天要不要改变一下洗法,今天你二十岁。"
"二十岁就要洗盆浴吗?"
"因为你是以朝圣的心情上山的,刚才上山的时候,你说朝到了穆罕默德。你知道吗?回教朝圣与其他宗教不同。回教有一定的朝圣日期,叫做正朝一定的日期以外,只叫副朝,不算正式朝圣。我们阳明山的规矩是:正朝日期从七月二十五日开始。"
小葇笑起来。"是我生日啊!"
"是你生日,又是朝圣,所以要斋戒沐浴,你刚才吃了牛排,没斋戒,所以要用彻底的休浴赎罪。彻底的沐浴是该洗盆浴,并且由另一朝圣者帮你洗。"
"这里并没有另一朝圣者。"
"有,就是我。"
"你?"
"我。我也朝到圣——朝到圣女。"
"照下午的谈话标难,如你朝到了圣女,只是圣了一半的,另一半还要慢慢的圣,你忘了?"
"我没忘。因为你大好了,所以圣得很快,现在已圣了四分之三了,只差四分之一,你就百分之百成圣了。"
"听你讲话,我觉得我像故宫博物院里那块鲤鱼变形中的玉,我觉得我似圣非圣、似人非人,好可怕。"
"其实成圣的东西,都是二合一的。中国神话山海经里头,有人而兽身、人面蛇身,、人面鱼身。人面鱼身就是美人鱼呀,只不知道是不是鲤鱼。更理想的是鲶鱼——是玻璃鲶。"
"什么玻璃鲶?"
"凡是爱克斯光,只能透过人肉等软物质的,就叫软性爱克斯光;若能透过人骨等硬物质的,就叫硬性爱克斯光。它的软性硬性分别,全靠仑琴管(rontgentuke)的真空度。真空度不高的时候,电子时常与空气分子冲突,速度减小,诱起的爱克斯光变软;相对的,真空度高的时候就变硬。所以软性爱克斯光,是一种透肉不透骨的辐射线。"
"噢,原来如此。人类真伟大,人类竞能发明出这种东西。"
"我倒不觉得呢,如果你看到一种玻璃鲶那种鱼的话,你就会觉得:1901年因发明爱克斯光而给出来的诺贝尔奖,实在不该给德国人而该给玻璃鲶才公平。你晓得鲶鱼吗?这种鱼嘴边有像猫嘴巴一样的须,俗称猫鱼,就是鲶,也叫鲇。就是左边一个鱼字旁,右边一个占有你的占字。中国有一句成语,叫鲶鱼上竹,传说鲶鱼没有鳞,身上又黏又滑,上竹竿是困难的,鲶鱼上竹就表示力排万难不成功也要成功的意思。鲶鱼中有一种玻璃鲶,产在印尼和印度,它的身体好像老是在照爱克斯光似的,在阳光下或灯光下,它全身骨头不但全部透出来,甚至身上的器官,也一览无余。所以可以这么说:玻璃鲶不照爱克斯光,却把自己爱克斯光化,小葇你评评理看,它该不该得诺贝尔奖?"
小葇笑了,她坚决的说:"该。"
"但已经给了德国人,怎么办?"
"怎么办,想想看。"小葇假装想了一下。"有了,我们到德国去,替玻璃鲶行道,去把诺贝尔奖抢回来。"
"可是我怎么去呢?你知道我不准出境,这个政府不放我走。"
"按照宪法不是人民有迁徙的自由吗?"
"你这话,使我想起一个故事。这个政府喜欢抓人,不分老少,有一次抓到一个十六岁的小朋友,也算政治犯,人间他怎么这么小就抓进来了,他说他上公民课,公民书中写按照宪法,人民有集会结社的自由,他就找同学们大家想集会结社,结果就给抓来了。我以为公民书里写的是真的。——这就是他的结论。这小朋友很好玩,他说他是天生革命家。后来查出,原来他只能白天革命,一到晚上,他就有点怕鬼。牢房的阴气很重,很多死刑犯都住过,都从里面被拖出去枪毙,所以这小朋友很害怕。后来他被判感化三年。感化后一出狱,他就自杀了,听说为了一个女朋友。"
"殉情派?"
"殉情派。"
"这样说来,你在十六岁时就不相信公民课本了?"
"我不相信的历史很久,所以我不能出境,我不以为异。几年前美国大使请我去美国访问四个月,由美国国务院请客,可是这个政府不准我出境,没有走成。如今不但出不去,反倒又要进去了。我的迁徙自由是朗监狱迁徙的自由。"
"真惨。"小葇惋惜的说。
"真惨。"我补了一句。"不过,更惨的是朝圣者,朝圣者没有一个人洗澡的自由。"
"你说什么?"
"我说你我都是朝圣者。可能要一起洗。"
"怎么可以?"小葇有点急了。
"怎么不可以?你的困难在那里?告诉我。"
"那多难为情,把身体给男人看。"
"问题是你现在穿了牛仔裤,还不是给我看吗?"
"可是看到的是牛仔裤啊。"
"牛仔裤有用吗?你知不知道,我有一种半爱克斯光透视力?用爱克斯光看人,一看就看到骷髅一具,看得太深了;不用爱克斯光看人,又只看到衣服外表,看得又太浅了。这两种看法,一种是过,一种是不及,都不行的。只有我的半爱克斯光透视力,可以透过衣服,只看到肉体,而看不到骨头。"
"你真有这种本领?"小葇紧张的看着我。
"有。"我打量着她。
"那你太可怕了!"她突然用柔软的手盖住我的眼睛。"真没想到你长了一对黄色的眼睛。那每个人在你面前,岂不都变成那样了?"
"谁说不是啊?一般人要到天体营要到日本的公共浴池风吕屋才能看到裸体,可是我却不需要,我走到哪儿,那儿就是天体营或风吕屋。"
"那样的话,怎么在你面前呢?我在你面前成了什么呢?"
"成了圣灵般裸体女人。所以我说,你是圣女。"我抓住她的手腕,把她两手放下来。
"那你先抬着头看天花板同我讲话,我们要先弄清楚。"
"好,我拾着头讲话。"
"圣女难道得先从身体来证明?你弄错了,要先从灵的一面来证明才对。"
"从灵的一面来证明是一种程序上的错误。没有肉,那有灵?一定向在灵光。六世纪范缜主张神灭论,他说精神之于形体,就好像刀刃之于刀子,从没听说过刀子没有了还有刀刃的,怎可能形体不见了还有精神呢?这才是正确的;十八世纪莱布尼兹(leibniz)在单子论(monadologia)里说没有肉就没有灵,但上帝不在此限。他说得也对,但但得不好。他忘了看米开朗基罗(michelangdo)的壁画,在壁画里,上帝也有肉身的。"
"所以,你就先从皮肉着眼。"
"一点不错。"
"这算不算皮肉之见?"
"不算,这样的皮肉之见才是真皮肉之见。"
"但是,撇开米开朗基罗的上帝造型不谈,上帝恐怕还是以纯灵的无形存在着的。"
"不对。创世记第一章记上帝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可见上帝是有形存在着的,并且长得跟我一样。学哲学的人,从莱布尼兹直到你,都没有好好细看创世记。当然也没有好好细看宋郊的元宪集。元宪集中有才作仙家守厕人的诗,仙家既有厕所,可见上帝不但有肉身,还会拉屎撒尿呢!"
小葇笑起来。"那么,到底有没有纯灵的无形存在呢?"
"也许佛教的观音有那么一点儿。理论上观音是无形的,他要靠现众身——在大众身上显现——来表示自己。所以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可男可女、要男就男、要女就女。不但如此男女自如、雌雄随意,他还可以化为飞禽走兽、化为青龙白虎、化为你和我。他的无形,必须寄在有形上面,所以即使是观音,也没办法纯灵的无形存在。"
"这样说来,无形存在只是理论?"
"甚至只是理论都有人不同意呢!庄子就有道在大小便中的话,可见道也要有形的展示自己,不管多骚多臭。只不过不是借尸还魂,而是借屎还魂而已。"
"你的理论最后是借肉还灵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我用半爱克斯光透视了你。在你的圣灵般的裸体身上,我告诉我自己说:这是个小圣女!"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拾着的头早已恢复常态,我又浑身上下打量着她。
小葇发现了,她扳着我。"你背转过去,背对着我说话吧,我不要你看我。"
"好的,我就背着你说话。——你在背后听我说你好话。"
"但是,我总觉得,你好像过于注意了肉一点,你好像不觉得灵比肉高。"
"为什么灵要比肉高呢?灵比肉高的做法是有问题的,我要好好给你洗一次脑。想想看:人类本是动物出身,他在原始竞争中,肉体的本钱并不足:游不过解放、缠不过巨蟒、跑不过豺狼、打不过狮熊虎豹。一场混战下来,结局常是人为万物之肉。这时候,人类站起身来,开始头脑体操,最后自败部转入胜部冠军,成为万物之灵。灵呀灵的,到头来却发现不够灵,因为解决不了灵与肉的多边关系问题。最早闹出这种问题来的,是西方中古前期的基督教。基督教的理论家和文字警察们,认为人类灵魂的永生,有赖于一个先决条件,就是对肉的控制。对肉的控制,本是哲学家、宗教家的一个老题目,但到了中古教棍手里,却变得走火入魔。中古教棍提出一种毫无根据的怪论,叫做唯灵论,或叫灵魂至上论、或叫祟灵贬肉论。这种怪论,不论怎么巧立名目、怎么叠床架屋、怎么演绎,它的基本论调,不外灵是高的、圣的、好的;肉是低的、邪的、坏的。这种灵上肉下发展的颠峰,可以达到肉的行为足可全被灵给架空的魔术程度。一个学者型的教棍有次发为妙论,宣布只要在灵的方面不怀邪念,甚至可以摸修女的大奶奶或小奶奶,而毫不犯淫罪。这就是说,肉的行为,只要一滴灵,就可以一点也不肉了!这种灵肉分离的摸奶奶功夫,这种日中有色、手中有肉、心中无色的言论,进一步发展就更精彩了。教会史(historiaecclesiasticus)里记巴力斯坦的洋和尚,能过百分之百的高明而神圣的生活,能够完全克服他们的情欲,火候可达到与女人一起洗澡,也无所谓的程度,因为他们的道性,不论看也好、不论摸也罢、不论搂也成,不论怎么动作,他们都不能恢复自然状态与反应。换句话说,他们都是柳下惠、柳下惠、柳下惠。——柳下惠极了!真这么柳派吗?恐怕大有问题。这种目中有色,心中无色的不近人情的唯灵论,它在灵的方面,成色如何、纯度如何,一细查教棍们狗屁倒灶的历史,便恍然大悟。经查自教皇以下,衮衮诸公,都不乏有私生子的记录。私生子生下来,他们纷纷谎报,说这些小朋友是自己的侄儿或外甥(nepew),进而大加提拔,形成标准的引用亲戚(nepotism)现象。演变到跟他们没有生殖器关系的非公子哥儿,就难得出人头地。这种局度唯灵论的低级趣味,把他们一海底捞,就原形毕露。所谓唯灵之灵,其实一点也不灵。虽然这样,唯灵论者还是作怪不已。有些洋和尚坚持与处女同床,但要秋毫无犯,这种故意用来考验自己的女人,专有名词叫mulieressubintroducate私养的女人。一本爱尔兰圣徒传(lvivesoflrishsaints)里,曾记录两个圣徒,都自信通过了同床异梦的考验,而比赛谁最坐怀不乱。别人争短长是争雄,唯灵论者争短长却是争不雄,真是所争非她了!这种公然不雄赳赳的气昂昂,毕竞非常人所能堪,所以道性低的唯灵论者,只好釜底抽薪,采取根本隔离的办法,他们坚持不见可欲,其心不乱。莫里哀(moliere),在塔土夫(tartuffe)一剧里,描写塔土夫一见陶丽茵(dollne),就赶忙掏出一条毛巾给这女人,理由是:若不用毛巾挡住大奶奶或小奶奶,看到的人的灵魂将会受伤!像塔土夫这种鲁男子,还算是见到肉才不能自制的。另有一种尚没见肉只见女人就不行的,就更惨不忍暗。宗教史里有太多的拒见女人的故事,来科波利斯(lycoplis)地方的圣徒,有四十八年之久没见过女人,为了深信只有这样彻底的不见肉,人才能够只见灵。唯灵唯到这种落荒而走的境界,他们的灵也真太见不得人啊!上面所说唯灵论的种种怪象,它的基本魔障,就在将人灵肉二分。误信灵肉二分的人,他们在生理构造上,奸像多了一层道德的横隔膜。隔膜以上,是仁义道德、是上帝;隔膜以下,是男盗女娼、是魔鬼。他们认为,灵是清洁的,肉是肮脏的,因而祟灵贬肉。这种祟灵贬肉一蔓延,即使教棍以外,许多知识分子也大受感染,而绝对的灵上肉下起来。这个岛上,一位狂热拥护中国文化的大学教授,在课堂上,总用上部讲精神文明存天理,去人欲的经典文化;可是课堂下来,他却常用下部去反对经典中采封采菲,无以下体的训示,而买肉青楼。不过可为这类教授开脱的是:灵肉的二分,倒不乏时代的背景,不能独责于他。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他们真正灵肉一致的焦点,不是老婆,而是旧艺综合体——窑姐儿。这些日本艺妓的前身,她们不但会饮酒赋诗、小红低唱,同时还会柳腰款摆,教君您意怜。不料后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人身亦不古,并且身心不再合一。女人灵的一部分,已上升到月满西楼的修道院;肉的一部分,已下降到江山楼的妓院的卡紧卡紧(快快)派,以致心物二元起来:形而上者有灵无肉,形而下者有肉无灵,前者启灵过分,后者泄欲太多,两相辉映,终于变成了现代的不灵不肉之人。目前我们眼之所见的现代人,十九都是不灵不肉的,而不是灵肉合一,的,这是现代人的一大失败。我这里说现代人失败,并非说老祖宗们灵肉合一的成功,而是觉得:以现代人的进步和头脑清楚,理应比老祖宗们处理得高明、处理得漂亮、处理得达生近情、处理得和谐有致,可是细看之下,显然并不如此。现代人仍在灵上肉下里兜圈子,又不能不肉,结果只好在灵魂纯洁肉体不纯洁的迷宫里打转,在仟情与罪恶感之中周而复始。现代人一方面迫寻琼瑶窗外的纯情派十七岁,一方面浪迹宝斗里巷内的人肉市场,这是他们最大的羞耻。真正的灵肉一致者,绝不如此。他的境界,是列子书中心凝形释的境界,他发乎灵,止乎肉,但绝不花钱买肉。扬州二十四桥的诗人杜牧,形式上是逛窑子,实质上该是因妓谈情,因灵生肉。他若是花钱打炮的粗汉,也不会赢得青楼薄幸名了。现代买肉青楼的知识分子,实在无幸可薄,他们只是一团俗物,俗得连摸修女的奶的伪善都不配,——只该吃奶嘴!如今我这种灵中有肉、肉中有灵,既有灵感、也有肉感的人被人罚,一定得背对着女人说话,才能不犯罪,你说多不公平啊!"
"是不公平!可是谁叫你有这种半爱克斯光的本领呢?这本领一定使你所见无非是肉,当然灵就少了!所以,我倒建议你四十八年不见女人,这样比较减少肉感、增加灵感。"
"你别忘了,那么多年的坐牢日子在等着我,我不愁过没有女人的日子,但要预习我在牢中变成唯灵论者,先不见女人是无效的,还是要在战场上练兵——比如说摸修女rx房、比如说与女人一起洗澡、比如说与处女同床。可能这才是培灵的正道!"
小葇在背后打我一下。"你看,你这样被罚还想入非非!我本来想叫你背转过来的,这样说,我又不肯了。"
"请不要这样罚我,我人格担保,取消半爱克斯光。保证从现在开始,你在我眼中,永远是穿衣服的,即使你真的裸体,我也会朗诵国王的新衣童话,我也会在灵上给你穿上衣服,至少穿比基尼!"
小葇笑出声来。"你好可爱!"她从我背后,小脸贴在我的耳边。"那就说定了,我许你转过身来。"
我转过身来,贪婪的望着她,拉着她的小手。
"人格担保,"她注视着我。"不说谎,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个既非二分之一,也非四分之三的圣女,看到了一个百分之百的圣女。"
"她穿的什么?"
"她上身穿背心式t恤;下身穿一内裤!"
"什么!你——她扑到我怀里,握起拳头要打我,又放弃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使我跟你在一起,觉得我身上没有保留!多难为情啊!你真不好!"
"有保留,我给你留下了t恤和内裤。"
"这样怎么够!"小葇严肃的、忧愁的说。
"我实在忍不住,在灵上、精神上,我脱掉了你的牛仔裤。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因为你把你交给了我,你不会拒绝我,你知道我会对你做对你最好的事。所以,我这样做了——假想这样做了,我认为这样对你是最好的事。不要再说我过于注意了肉一点,我这样做,你说是灵呢?还是肉呢?这是很高层次的灵,不是吗?我痛恨花钱买风月场合的女人身体,没有灵的肉,我是完全反对的。在这一点上,我是灵肉合一论者。我不相信灵肉可以二分,像一般知识分子或女孩子相信的灵魂纯洁肉体肮脏,这样的二分法,我是不信的,我相信肉体一样纯洁,我最喜欢一句勃朗宁(robertbrowning)的诗,他说:
灵之对肉,并不多于肉之对灵。(norsoulhelpsnesh摸re,nonthanneshhelpssoul.)
这是何等灵肉平等的伟大提示!这诗人又指出:肉乃是愉快(pleasant)的象征,是可以给灵做漂亮的玫瑰网眼(rose-mesh)的,这种卓见,实在值得满脑袋灵魂纯洁肉体不纯洁的卫道者反省。懂得爱情的人,绝不忽略灵肉任何一方面。说灵是高的、圣的、好的;肉是低的、邪的、坏的。这种灵上肉下的思想,是错误的。灵肉其实是对等的、平均的、均衡的,灵中有肉、肉中有灵。噢,小葇,你不也是这样相信吗?你要的我,不是纯灵的柏拉图式恋爱(platonicelove)吧?也不是纯肉的强暴你的发泄吧?你要的我,当然是灵肉一致的,是不是?"我把她从我怀里扶开,捧着她的小脸,逼问她。"是不是?你说是不是?难道你真的只要伯拉图式恋爱?那样也可以,我们就在这房里精神恋爱吧,我保证我不碰你,你可以放心;还是你要我把你当做人肉贩子转运来的小女奴,由我一次又一次的强暴你?"
听了我的长篇大论,小葇茫然的望着我,脸色凝重。我轻拍一了两下她的小脸,站了起来,也脸色凝重。
"小葇,你选,你要那一种?"
沈默了好一会,小葇轻轻的问:"如果我不选,由你选,你选哪一种呢?"
"真是学哲学的,真是学哲学的,把底来摸(dilemna)、把两难式留给别人。"我假装生气,隐含责任的盯着她。
"我现在知道你了,你好可怕,你说你要强暴我。"小葇弄清我没生她的气,有点赖皮起来了。
"你诬赖我,强暴还让你选吗?我由你选,你由我选,还算强暴吗?"
"还算。"小葇更赖皮了。
"好吧,如果你这样不安,我愿让步,让你一个人在浴室洗。可是,轮到我在浴室洗的时候,我要你陪我,替我洗背。可以吗?"
小葇低下头,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如果关灯,也许考虑陪你一分钟。"
"我好高兴你肯陪我,"我轻拍一下她的头。"不要也许考虑,就说定了吧。"她没答话,只是深情的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