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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如今的国势看似蒸蒸日上,热火烹油。实则是太祖太宗之积累,如今却已是消耗的差不多了。开国七十年来按理说已进入王朝盛世,可实际上有许多问题已然显现,更是陈陈相因,杨士奇身为首辅十年之久,自上而下的看问题,自然十分清楚,很多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地步了。譬如流民引起的各种叛乱,江西贼乱人数已达三万余,虽说已经派遣大将镇压,可也不是几个月就能成的。江南赋税不平,安南觊觎边境,桩桩件件各方面的问题层出不穷,已然让他疲于应对了。
而有些事儿他自己就可以做了,可还有些事儿是碰都不能碰的,一个僭越之名,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让杨士奇不得不想起了先皇,若是宣宗皇帝还在,一切都可水到渠成了。如今却要多等着年月了。
如今太皇太后临朝,自然是稳定压倒一切,等的就是幼主成年,这个时间就是以十年记了,可是他杨士奇还有十年时间吗?
如今他能做的也就是个裱糊匠罢了。而国家真正要做的事情却要托付给后人了。看着眼前的于谦杨士奇真的不清楚,他能不能承担的起如此重任,不过既然皇帝青睐于谦,那么他就不介意给于谦一个机会。而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杨廷和看着于谦温声道“廷益,太皇太后让你身兼二职,你可要记得究竟何职为重,相信你是清楚的,至于顺天府那里,距离年前还有些时日,你且先去顺天府熟悉熟悉,做好安排,一到开春,先担任一任房师,然后为陛下讲官,顺天府嘛,先让同知担起来。”
听了杨士奇的话,于谦明白,这是老师在为自己积累政治资本,明年开春就是恩科,也是正统年第一批进士,可以说有了这一批人,在以后的正统年,他的路将会更宽更稳,所以立刻起身行礼“老师栽培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这批恩科学子,虽说十余年后才会显贵于朝堂,如今更是名声不显,可也正是如此,他们很多人都会成为皇帝陛下的股肱之臣,他们这一批人已然老了,于谦这批却又达不到足够的威望,可以想见的是,今后这段时间都是于谦他们的上升期,而且是飞速上升,因为他们的头顶没有过于优秀的人压着,他们想要出头也会容易很多,再加上皇上又是个有雄心的,于谦这批人必然会极速提升,这样一来担任过一任房师,有着学子羽翼的于谦,又因为皇帝青睐,在官场上的进步,天然的就比别人快一大截。这也是杨士奇这个老师能给予的最大的帮扶了。毕竟学生不是只有一个。所以对于于谦的行礼,杨士奇坦然受之。
他这个做老师的已经给打出了样板,以后就靠这个学生了,毕竟宫中对于于谦入京催的很急,可杨士奇自然顶住了,并且死死咬定必须是恩科过后再为讲官,为的就是让于谦可以多一些时间来理顺顺天府之事,太皇太后让于谦以顺天府尹兼任讲官,就一定有其用意,若是于谦不熟悉熟悉顺天府之事,就贸然进宫,一旦被问及,来了一个一问三不知,那可就真的祸事了。所以每临大事需静心,着急会出错的。
看着天色不早,杨士奇对着于谦道“我那两个儿子皆不成器,还望日后你这个师兄多多照看啊。”说罢就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于谦自然明白杨士奇的意思,立刻起身再次行礼道“还请老师放心,于谦定会护着两位世兄的。”说罢就要离开,杨士奇也是起身相送。于谦离开了杨府,摆了摆手让接自己的驴车先走,接着便安步当车走在了风雪之中,一路上雪水浸湿了官靴,可是于谦依然是浑然不觉。于谦其人可谓铮铮铁骨,清廉为政;可是这并不是说他就是榆木脑袋,恰恰相反,能够以三甲同进士出身不到四十却已经是三品大员,其人怎会迂腐?于谦是怎么发迹的?宣宗皇帝擒汉庶人时,于谦奉命宣读汉庶人之罪过,于谦是义正言辞,铿锵有力,声情并茂,一下子击中了宣宗皇帝的心,此后多年历练成了三品官,再历练几年一部尚书都是没问题的。有了这样的资历眺望一下首辅也不是不可以的。
于谦也很明白,如今的自己不知为什么就简在帝心了,在河南赈灾之时,于谦就有所发现,只是他自认行得正做得多,没啥不可见人的。
再一个就是今日的谈话,看杨士奇的意思是有意将自己培养为他的接班人,来接手他手下的政治资源。只需要安安稳稳的,没有错处,再来一次功劳加身,那么新皇亲政,杨士奇致仕,内阁必然有于谦的位子。
想到这里哪怕风雪入怀,于谦仍是一片火热,致君尧舜可是儒家子弟最为期望的。于谦怎能不激动?不高兴?
不过于谦终究是那个“救时宰相”,马上就稳定了心神,现如今不是高兴的时候。责任在肩,自然有一种神圣的责任感在于谦胸中涌动。
看了看路,然后就准备去顺天府,顺天府之事需要理清楚,于谦久为地方官,有些事自然是轻车熟路的。路上于谦想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又想着开春后的恩科,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一路所走过的艰辛。
明初,孝宗之前,明朝的进士制度可不仅仅是一场考试,首先除了恩科以外,正式的科举考试分为“大考之年”和“小考之年”,先说大考之年,这是很难遇到的,因为不论是进士科还是举人科,都是三年一考,唯有童生科,秀才科才是每年都考的,而且童生和秀才考,因为是地方性考试,所以仅仅是大月份相同,具体时间却是各有不同,到了秀才考考完之后,紧接着当年之内就有举人科,来年春天就有进士科那就是“大考之年”,不要以为大明自太祖钦定考八股后,就真的只是写一篇命题作文就能走上仕途了,那根本就不可能,等你考上秀才后,每年都要参与一次市级教育局也就是府级学政官的考核的,甚至举人科开考之前也会来一场内部考试的,只有前三十名才能够享受国家给予的免除束修的待遇,同时官学还会给你发一本“秉贴”,有了这个你就可以每个月向当地政府领一份米粮,秀才中的前十名则可以多领一份。至于三十名之后的,那就不好意思了,不但不发“秉米”,还要自己负担自己的开销,毕竟资源有限,而且秀才想要考举人必须在户籍所在地的政府部门工作一段时间,还要表现良好,以获得政府发给的“证明”,有了这个证明才能够去参加举人科,而且举人科考过了,仍然要参加政府的工作甚至可以担任佐二官这样的职务,知道进士科开科获取政府给的“证明”,当然已经考上举人的学子就不需要这个证明了,但是众所周知,大公司招人同等学历,同等年龄下,有工作经验的必然比没有工作经验的要强上不少。对于进士科考试也是如此,因为进士科已经不考学识了,考的其实是你的治政理念,毕竟哪怕是三甲同进士,也是要外放为官的,若是没有相应的经验,怎么能够做的稳官位?
所以不要以为考上秀才后有了免税权,就真的衣食无忧了,考不到前三十就必须自己吃自己的,而供养一个学子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就已经是极难了,哪怕给你免税,了一个秀才最多只能免个人税五十亩地。能供得起一个秀才的家庭又有几个?
所以很多的学子其实更愿意参加“大考之年”,因为秀才科之后不到半年就是举人科,考上秀才之后一边温习,一边“实习”也仅仅是三两个月,直接就可以去参加考试了,一旦成了举人,那么就可以整个家庭免税,这样一来就可以缓一缓了,这也是明朝很多平民出身的官员为什么在科举刚开始的时候童生,秀才,举人一遍过,然后进士科的时候却不再去考的原因之一,除了要沉淀自己以外,就是为了积攒路费,毕竟进士科是要“进京赶考”的,错过这一届,到下一届中间三年时间,除了家里可以因为免税积攒更多以外还可以用自己的特权让人挂靠多获利益,还可以参与到政府工作中,增加实习经验,而且因为是举人,基本上就是在省里挂名了,省里的教育资源自然就更多了,不管是求学还是接触的老师都更厉害,学的自然就更多了,获取的“证明”含金量自然更好。考进士的时候就更有把握了。可要是不幸遇到了“小考之年”,那就难受了,秀才科考完来年秋天才会有举人科,这一下子就要有一年的空窗期,其中最少半年的时间都要在政府“实习”,而且还要参加官学的“季考”和“摸底考试”,一不小心滑出三十名开外,那就更难受了,举人科考完了,还要再等半年甚至是一年才能考进士科,这又是一个空档期,虽说成了举人之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可一旦完全松懈那一辈子就没戏了。于谦就是如此,恰好是“小考之年”,但因为家庭殷实,父亲自小对其严厉教育,让于谦度过了这较为难熬的小考之年。可惜的是科名不高。
不过终究是熬过来了。一阵冷风让于谦从回忆之中缓过神来,这才发现已然到了顺天府衙门,看了看庄严肃穆的衙门口,抬脚走了进去。
京师,我于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