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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章台楼照样开门做生意.同时借众妓之口,将流言散播出去,隔天又派人在酒楼茶馆中谈论此事,不一日,谣言已传遍长安城,闹得沸沸扬扬。
百姓衣食丰足,日子太平久了,闲得有些无趣,现在闹出了这件不知是嫖客因情杀妓,或是妓女为情陷害恩客的离奇案子,大多数人都抱着好奇的心态,等着事情后续的发展。
假借事情尚未水落石出,怕会有闪失,需要严加戒备为由,欧千凤和曲无愁打着坐镇的名义,光明正大的住进李玉浚和凤凰养伤的那栋楼,命人将待阅的卷宗和账本都送到那里,又命大批手下在楼下巡逻,不准闲杂人等出入。
原本防范的工作理该由官府来做,可是曲无愁借口事情发生在章台楼,涉案的两人又都跟章台楼有关,一个是楼里的姑娘,另一个则是楼里的贵客,按理来说,章台楼责无旁贷,因此便向府尹请求,表明愿意协助官府查清案情。
风帮势力正盛,在长安尤然,有他们帮忙,对官府而言省事不少,而且风帮向来遵守法纪,对官府也颇恭顺,此事又与他们有关,府尹料想风帮不敢私纵犯人,忖度利弊之后,便爽快的答应了。
其实,当时长安另有一件大案发生,官府忙得焦头烂额,原就无暇理会这等奸杀妓女未遂的案子,只是碍着风帮的面子,不得不派出人手,如今他们既然开口要求协助官府,府尹自然乐得大卖人情,撤回了原本派驻章台楼的大半差役,只留下两个人意思意思,充作联络之用。
留下的两名差役都是新来的,最是好对付,欧千凤灌了几句迷汤,三两下便将他们哄到旁边纳凉休息,由章台楼的姑娘殷勤款待,迷得他们晕陶陶的,只怕连自己的名字要忘了,压根没想到要留守戒备。
轻轻松松解决了官府,事情的发展便在曲无愁和欧千凤的掌握中了。
先清醒的是凤凰,事发的隔天午后,她便醒了。
负责照顾她的梅音和寒袖,趁她刚清醒,神智还迷迷糊糊时,赶紧通知欧千凤和曲无愁。
他们就在凤凰两侧的隔壁房间,一知道这个消息,立刻就赶到了。“你们啊!”刚醒来的凤凰脑中一片混饨,见到他们冷漠的神情,才猛然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她惊呼一声,往后退到床角,靠着床柱坐在床上。
“你们想怎样?”她勉力维持平静,但苍白的脸色泄漏了她的惊恐。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她颈上窒息的感觉犹存,虽然侥幸未死,却怕接下来会受到更残酷的折磨。
奸细对每个门派而言都是罪大恶极,十二岁那年,她被命令混进风帮时,她父亲便曾带她到苍鸢教的刑堂,观看教里如何处置奸细,那血腥场景一直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摒退了梅音和寒袖,曲无愁带着和善的笑容,温言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事情要你去做,如果你做得好,我们或许可以饶了你。”
“要我叛教是不可能的。”凤凰的脸色变得更为苍白,态度却很坚定。他耸了耸肩“我们也没说要你背叛苍鸢教呀!”
闻言,她神色稍定,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要我做什么?”曲无愁很干脆的说明来意,毫无顾忌。
说完之后,他微微一笑“答不答应随你,但是你若不答应,就别怪我们下手无情。对待奸细,我们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就算我答应了,一样得死。”事到如今,明知必死,她反而不像先前那般恐惧了。
他双眉一挑,淡淡地问:“这么说你是不答应罗?”
“我”
正要回答,她的目光却对上了一直默然无语的欧千凤——她敬爱的蝶姐,同时也是下手杀她的人。
她看到欧千凤眼中的哀伤、无奈、期盼、焦急种种的情绪交织成令她揪心的眸光。
然后,她又回想起昨日欧千凤出手要勒死她时的悲戚神色,她之所以还活着,必定是因为她最后心软了,下不了手。
五年来,她们一直有如姐妹,亲爱无比,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奸细身份,她们绝不会落到如今相残的局面。
耳边,似乎又听到了欧千凤温柔的声音。
天冷了,要她添衣御寒;曲子练不好,安慰她不必灰心沮丧;出任务时,殷殷嘱咐她要小心;病了,尽心照顾她
未料,她们竟是这样的结果。
从往事中回过神,凤凰望着欧千凤的眼睛,轻声问:“他李公子是你的什么人?”
“他我也不知与他到底算什么关系”欧千凤柳眉轻颦,苦涩一笑,目光里却尽是缠绵之意。
见到这般情状,凤凰懂了。
她沉默片刻,缓缓地开口“我答应。”
“你肯答应,那是再好不过了。”曲无愁笑脸满面,对她的回答感到很满意。
凤凰微笑颔首,回应欧千凤感激的目光,随即望向曲无愁,昂然道:“我答应出面,只是为了回报蝶姐五年来的教善之恩,不是怕死,也不是觉得自己有错,这点希望你记清楚。”
“为了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你答应,我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他不以为忤地笑了笑,有些好奇地追问:“你不觉得自己有错,难道你觉得自己是对的吗?”
“我只是忠于我教,尽我的责任,做我该做的事,唯一有愧的,是辜负了蝶姐的厚恩。”凤凰神色坦然,只在提到欧千凤时,显露了歉意。
曲无愁嘿嘿笑了两声“做奸细做得这么理直气壮,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风帮也利用奸细窃取其他帮派的机密,你曾经觉得有错吗?”
被她这么一问,他登时语塞,因为他确实一直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微皱起眉“我们和苍鸢教不同。”
“因为你们是名门正派,我们是邪教吗?”凤凰看着他有些尴尬的表情,冷冷一笑“当年我们避处边疆,从不与外人来往,却无来由的受到屠杀,几乎全灭。如今我教复兴,要恶徒偿还血债,就变成是邪教了吗?”
被她这么一抢白,曲无愁摸摸鼻子,没再继续和她争辩转回了正题。“你等一下就跟我去衙门吧。”
“不,我要跟蝶姐一起去。”
曲无愁还没来得及说不,欧千凤抢先开口了。
“好,我跟你一起去。”
他待要反对,却见欧千凤神色坚决,也就不说话了。
夜里,欧千凤坐在床边,想起了凤凰。
在往衙门的路上,凤凰为了她们五年的情份向她道谢,也为欺骗她而致歉。到衙门后,更确实遵守了承诺,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自己的头上。
原本凤凰该被押入牢中候审,是她几番求情,府尹才发回交由风帮看管,待李玉浚伤势较好之后,再行审理。
洗刷了李玉浚的罪名,她自然欢喜,但让凤凰承担罪责,她于心有愧——即使,她们的立场注定敌对。
只是,人终究是自私的,虽然有愧,她还是做了。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一阵夜风拂过,吹散了她的叹息。
抛开愧疚,欧千凤的眸光转而落在李玉浚脸上。
那双醉人的深情眼眸依旧紧闭,经过了漫长的一昼夜,还是没有睁眼的迹象。
“浚为什么你还不醒来?”她温柔地执起他的手,低头轻吻着他的手背,悄声呢喃“是不是已经对我失望了,不愿再见我?”
理所当然的,她的疑问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寂静的房间里只听得到他轻浅的呼吸。
即使如此,她原本的担优仍渐渐平息。
至少,他还活着,而且就在她的身边,触手可及足够了,她可以等待他醒来,不论等待多久,她都心甘情愿。
轻柔地放下他的手,她弯腰从地上的水盆里取出一条白色绢巾,拧干之后折成方块,小心冀翼地擦拭着他的脸。
手指无意间拂过他的下巴,传来了粗糙的触感。
她放下绢巾,凝视他好半晌,忍不住伸手抚摸他颔下的点点短须,露出了微笑。
等他醒来时,不知道胡子会有多长如果过了许多日子他才清醒,看到自己长满了胡子,向来注重容止的他,大概会吓一大跳吧?不过假使有机会,她倒想看着他留胡子是何种模样,一定很有趣。想着,她忍不住咯咯娇笑。
“浚,你再不醒来,可是会变成大胡子喔!”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食指点了点他的唇,微笑喃语“如果你不想变丑,那就快点醒吧我在等你你快醒呀”
突然,他的眼皮微微动了。
欧千凤又惊又喜,却又怕是自己的幻觉,当下不敢有丝毫的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玉浚。
只见他眼皮又颤动了两下,然后缓缓张开双眼。
“醒了你真醒了!”一股狂猛的喜悦浪潮涌上,她高兴得连声音也发颤了。
看着她惊喜的神情,李玉浚不由得怀疑自己是否尚在梦中。
他眨眨眼,眼前的娇颜犹在,腹部的痛楚更提醒了他,他并不是在做梦。
“凤凰儿蝶儿,真的是你?”话一出口,他才想到她不喜欢凤凰儿的称呼,赶紧改口。
“是我”欧千凤握住他的手,垂首低语“不管是凤凰儿,蝶儿,都是我你喜欢怎样叫我都没关系,只要你喜欢。”
“你又在哄我吗?”他抽回自己的手,勉强扯动嘴角,笑得颇为苦涩。
他不怪她怨他、恨他,也不怪她陷害他,可是他无法再承受她的欺骗,禁不起更多无情的打击。
失去他手上的温暖,她一阵心慌。
“不是的,我说的是真心话!”
柳眉紧蹙,欢喜的神色褪去,她脸上只剩下慌乱,因他清醒而浮现的兴奋潮红,也已化作苍白。
他不再相信她了吗?
光是想,阵阵寒意便从她心底升起,如果他真的不原谅她,不再相信她,她该怎么办?
眼里映入她娇颜惨白,颦眉蹙额,楚楚可怜的模样,李玉浚终究是不忍心了。
叹了口气,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又冰又冷,这下子他再也顾不得她是否又在欺骗他,只剩下满心的不舍。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病了吗?”他着急地问道。
听着他殷殷关切的话语,看着他担忧的神色,欧千凤心中一暖,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
见状,他又是诧异又是无措,挣扎着要坐起。
她连忙阻止他,惊慌地道:“不、不行!你还不能起身,快躺下!”
听她语气惶急,他不再逞强,静静地躺着。
“怎么办?不知道伤口有没有裂开!”
她焦急的神色和慌乱的声音让他深感安慰,原本不确定的猜疑换成了原来的笃定。
正要开口告诉她不必担心,一阵晕眩的感觉却突然袭来。
他但觉眼前一黑,忍不住闭上双眼便要沉睡,但一道声音唤住了他,让他能勉力维持清醒。
睁开眼,他看到的是欧千凤的泪颜。
“怎么了?”他问着,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谢天谢地,还好你没事!”她的泪颜霎时转为欢容,却止不住喜悦的泪水。
李玉浚微微一笑,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温柔地凝视着她“蝶儿,别哭了感觉到没?你每落下一滴眼泪,我的心总要停上一拍,好难受你忍心让我难受吗?”
她摇头,泪水依旧止不住。
爱怜无限地叹了口气,他示意她俯身低头,她照做了,柔顺的将脸贴近他。
略一抬头,他吻上了她带泪的颊。
微咸的泪水在舌尖散开,化作甜美的甘液。
他就这样捧着她的脸,蜜蜜轻吻,品尝她最真挚的情意。
泪水止住后,欧千凤的脸上只剩下幸福的微笑。
“答应我,别再哭了,好吗?”他放开她的脸,温柔一笑。
“嗯”她点点头,慢慢的直起身子,心头盈溢着甜蜜。
李玉浚露出安心的表情,握着她的手轻语“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别再担心的哭了”
见她点头,他微微一笑,缓缓合上了双眼。
看着他合眼睡去.她不再慌乱焦急,心中备感温馨宁静。
“睡吧,我会在这里等着你醒来”凝视着他平静的睡颜,她悄声呢喃。
蓦地,一阵敲门声响起。
她收回被他握住的手,走出去开门。
敲门的人是她心腹之一的梅音。
回头看了着沉睡的李玉浚,欧千凤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堂主有事找您。”梅音也压低声音回答。
估量着李玉浚一时间还不会醒来,欧千凤略一犹豫,便随着梅音去见曲无愁。
刚进房间,欧千凤就见曲无愁坐在桌前,低头沉思。“怎么了?”
他闻声抬头“也没什么,只是帮主下了一道命令,让我一直想不透。”
“喔?”她在他对面落坐,不解地看着他。
“帮主要我们把凤凰交给旋风堂,说是另有处置。”
“另有处置?什么样的处置?”
“密令里没写,但似乎没有杀她的意思。”他从怀里取出密令,递给她。
欧千凤接过密令一看,里头确实只要他们交出凤凰,没有说要杀凤凰,她不由得暗自欣喜。
瞥见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曲无愁了然地说:“凤凰如果能不死,你心里会好过些吧。”
“如果可以,我并不想杀她。”欧千凤坦然承认他的话。
“我也不喜欢杀人。”他挑了挑眉,笑道:“既然帮主另有打算,我们俩正好省得为难。老实说,今天下午被凤凰念了一顿,我还真觉得她说的其实也有一些道理。”
“但是我们交出凤凰,帮主真的不会杀她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暂时应该是不会杀她,至于后面会怎样,这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也罢,再怎样总好过亲自杀她。”欧千凤叹了口气。
“那些事以后再说,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处理凤凰的官司吧。”曲无愁搔搔头,有些伤脑筋地皱眉“她现在是待罪之身,随时会被判刑,如果判了刑,我们就得把她交给官府,那帮主那边怎么交代?”
眼看他如此苦恼,欧千凤歉然道:“都是我太冲动了,才变成现在的局面。”
“你不用介意,是上天看我平日太闲散,所以才特别丢下这些事让我动动脑筋。”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他说得有趣,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笑归笑,事情还是得解决。
“小蝴蝶,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怎么样。”
“嗯,你说吧。”
“上个月城里出了一件大案,官府弄得人仰马翻,可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头绪。我看府尹的态度,似乎注意力全在那件案子上,并不太在乎凤凰的案子。”
“似乎是如此。”欧千凤回想先前和府尹的应对情况,点头赞同。
“我琢磨着,这事可大可小,如果让李玉浚表态不愿计较,我们再说愿意协助查案,府尹一定会从轻发落,或许凤凰就不用入狱了。”
曲无愁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欧千凤脸上,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你的意思是是”她轻咬下唇,脸现为难之色。
“我希望你跟他说清楚,让他去跟府尹求情,如果当事人不计较,事情自然容易了。”
“可是,我”她别开脸,慢慢低下头。
“你不敢跟他说,是吗?”
她无言地点头。“那我就无计可施了。”曲无愁唉了口气,惋惜道:“凤凰本有一线生机,但如果要入狱,也只能违背帮主的意思,动手杀了她,才能避免帮内机密泄漏。”
听他这么说,欧千凤一咬牙“好,我去说。”
既然事情是她做的,她就该承担后果,即使招致李玉浚的不谅解,她也只能日后再求他的原谅了。
“别担心,李玉浚一定不会怪你的。”不忍看她如此,曲无愁走到她身旁拍拍她的肩“如果你真的不想说,我们可以另外再想其他办法。”
“不”她摇头苦笑,却无变卦之意。“就算现在不说,府尹审案前还是得告诉他,否则他要如何应对呢?既然注定要说,早说晚说也没什么差别。”
曲无愁把手搭在她肩上,柔声道:“好了,别想太多,一切都会没事的。记得说的时候,委婉一点,能避开的就不要提,只要让李玉浚答应出面就行了。”
“我知道,我会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他说。”
“那就好。”曲无愁微微一笑,又问:“他的情况如何?清醒了吗?”
“刚刚醒来过,不过又睡了。”思及万才的情景,欧千凤愁思暂消,露出了甜蜜的微笑。
“我看你的心思已经飞到他身边了,我也不好意思多说废话惹人嫌,你快回房去照顾他吧。”曲无愁笑着调侃她。
她佯嗔地白了他一眼,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