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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平二十六年四月初五,天气极好。

    微风吹过之后不会让人觉得凛冽,反而只是带过一丝携着绿意的清香。这一天,连绵多日的阴雨终于换来了明媚的阳光,窝在房中多日的人们也久违地有了外出的心情,只觉得这春日美好至极。

    恒康伯府所在的街道上张灯结彩,府邸内更是处处焕发着喜气。小厮和丫鬟们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但眼角眉梢也都是人逢喜事的笑意。陆续到来的宾客们都和气地笑着,给府内的主人一声声说着“恭喜”。

    这是伯府的大公子袁宇迎娶卫国公府二小姐周沐蓁的日子。

    吉时刚到,新娘子的花轿便是稳稳地落在了大门口,身着大红喜服的男子神情庄重地踢开了轿门,将周家小姐牵了出来。丰神俊朗的男子配上凤冠霞帔的女子,看着真是一对璧人。

    喜堂之内,更是无比欢乐的气氛,新郎的母亲坐在高堂之上,看着新娘子窈窕的身姿,眼中似是有一丝泪光闪过。席上一些别家来做客的小姑娘们看着此景,不由好奇地朝她们各自的母亲看了过去,却又被那些贵妇人们眼神中的警告给生生挡了回来。

    一对新人刚刚对拜完毕,眼看着就要礼成了,高堂之上的恒康伯夫妇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深。二人还未直起身子来,便见外面进来了一个穿着短褐的小厮,他的眼中都是惊恐,也不顾喜堂中的喜气洋洋和人头攒动,只是一个劲地冲着里面大喊道:“老爷!夫人!不,不好了!”

    好生没有规矩!宾客们这样想着。不管这家中出了什么事,小厮这样一喊,倒像是在诅咒恒康伯夫妻似的,在这么个大喜的日子里更是不吉利。只是,还未等有人制止他,一个消息便如惊雷一般炸在了人们的耳际——

    “大公子没了!”

    听了此话,坐在上首的恒康伯猛地站了起来,失了仪态,横眉怒声道:“话可不能乱讲!”但见那小厮狠狠地摇着头,跪在地上涕泗横流、瑟瑟发抖的样子,他便是明白了几分。他颓然地坐回了座位上,深深叹气,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几时的事?可有请太医?如今大哥身边可有人?若是误传消息来吓唬人,这可是你全家的命都不够赔的!”坐在恒康伯夫人下首的一个年轻妇人站了起来,脸上盈满焦急和担忧。只见她朝着那身着红袍的新郎喊道:“相公!还愣在那里作甚?快走,我们去看看大哥啊!”

    还在怔愣着的新郎听了这话,连忙点点头,对恒康伯夫人道:“母亲先别急,许是庸医误人。待儿子亲自去看看,然后再来禀报。”说罢便扭头飞跑了出去,带起一阵风,将身边新娘子的盖头也刮了起来,露出了她小巧的下巴和妆容精致的红唇。不过此时已经是没有人在意她了,恒康伯夫妇身边的人也连忙跟着新郎官跑了出去,等着亲眼确定消息。

    原来,这男子不是新郎,而是伯府的二公子袁耀。

    真正的新郎,大公子袁宇,常年缠绵病榻,根本没有办法亲自成礼,因此袁耀作为唯一的弟弟便是代替兄长去迎亲。方才那个少妇便是他的夫人,恒康伯夫人一直为大儿子吃斋念佛,不爱理府中事务,因此这位二少奶奶便是握着掌家的权力。

    虽然袁耀还没有来回话,但从那小厮的反应来看,估计这件事是真的了……也对,若不是这个大公子病入膏肓,伯府又怎么会急着做出这么大的排场来娶媳妇?这个排场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年二少奶奶进门的时候,现在来看,可不就是为了冲喜么?

    鸡飞狗跳之后,剩余的人们便是都没有说话了,喜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还没等入洞房呢,丈夫就咽气了,这个周小姐也着实可怜了些。周沐蓁头上的盖头早就在喜堂内归于寂静时被她自己一把扯了下来——她不想隔着层布料、一脸迷茫地被人议论纷纷。因此,红衣美人选择就这样直直地站在喜堂中央,忍受着所有人打量的目光。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俨然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宾客们看的一清二楚,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但还是倔强地挺直了脊背,丝毫不动一下;眼神中满含着绝望和惊恐,煞白的脸色倒是衬得她眼眸更加漆黑、朱唇更加艳丽。红衣红绸、红花红唇,现在看着,倒是如烈火一般地灼人眼、灼人心。

    恒康伯夫人仍旧沉稳地坐着,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面上倒是比所有人都要平静。恢复了些状态的恒康伯看着妻子这样的反应,心中更是担忧,也不顾人前大防,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感受到丈夫手背的温度后,这个妇人将牙咬得更紧了些,将佛珠死死地攥在手中,忍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稳重的脚步声传来。袁耀走了进来,丝毫没有瞧方才那与他拜堂的女子一眼,只是沉稳地跪在堂中,道:“父亲、母亲节哀。”

    “啪”一声,恒康伯夫人手中的佛珠断了,圆润的珠子滚到了周沐蓁的裙边、滚到了袁耀的膝旁。原本就断针可闻的屋内,珠子噼里啪啦的声音更加清晰,一个个地砸在人们的心上。

    见妻子还是一言不发,恒康伯沉重的声音传来:“派人把喜堂撤了吧。”

    说是这么说,不过人们都明白,不只是撤了那么简单。这喜堂,是要变成灵堂了。

    原本红彤彤的布置,将会全部被白色覆盖;布置精致的新房将会变成孀居者留守一生的地方。新娘周沐蓁对于那袁宇的死亡原本是没有什么感觉的,毕竟嫁给这样一个病秧子冲喜,变成寡妇是迟早的事。但这时日如此不巧,倒是让她不知所措了起来,心中浮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是。嫣儿她……已经差人去准备布置灵堂了。”袁耀看了看明显失了神采的父母,感受到未离开的宾客们好奇、怜悯而又尴尬的目光,站起身来,拱手道:“家中突有丧事,扰了各位的兴致,实在有愧。”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这样喜事变丧事,宾客们也确实怕过了晦气,便纷纷告辞。这些人,口中说着“节哀顺变”,心中却想着,家中又要多一笔开支来给伯府的丧事添份子了。

    喜堂中的人刚走完,那位二少奶奶刘嫣便进来了。她走到恒康伯夫人身边轻声道:“斯人已逝,母亲莫伤了自己的身子才好。媳妇扶您去歇息吧,布置灵堂的事,媳妇已经吩咐妥了。”刘嫣丝毫不提让恒康伯夫妇去见袁宇最后一面的事,只是轻柔地安抚着。然后,她看了仍然站在那里的周沐蓁一眼,道:“大嫂想必也累了。”

    听了“大嫂”二字,原本恢复了些平静的恒康伯夫人猛地站了起来,满脸通红,瞪大了眼睛,不顾自己精致的发髻在激动之下变得松散和凌乱,而只是指着嫁衣如火、垂眸站在堂中的周沐蓁撕心裂肺地吼道:“灾星!灾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