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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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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 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胤g谕令十四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 不许返回京师,并命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

    德妃已哭了几场, 身体越发不好了。我急在心头,然而面对胤g时却不知该如何劝解,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是看着德妃的样子,又令我无比的难受。

    我在养心殿外徘徊良久,正在想着一会儿见了胤g该怎么开口,就见胤祥和另两位大臣一起出来。

    胤祥看了看我,叹了口气:“皇上他……唉……你莫要和他顶撞……”

    我点点头。他忧心忡忡的看了我一眼, 才告辞走了。

    到了门口, 我止住苏培盛通传,轻轻走了进去。

    胤g坐在炕上,一手搁在几上撑着额头,双眼盍着, 眉头紧锁。

    我来到他身后, 轻轻为他捏着肩。

    他没有动,只是另一只手伸上肩头握住了我的手。我只好任他握着,在他身后坐下来,头枕在他的后背。

    十三都知我为何来,他怎能不知呢?他只是在等我先开口吧。

    “胤g……额娘她……”

    “朕知道。”

    “额娘她吃不下东西,晚上睡不好觉……”

    “朕知道。”

    “额娘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人也瘦了好多……”

    “朕知道。”

    “……额娘是想十四了……”

    沉默。

    周围很静很静, 静得我只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过了半晌,他说:“我知道。”

    我的心一颤,有什么东西堵在喉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不自觉地紧搂住他。可是再一想到德妃和十四,心中又难受起来。

    “……胤g,让十四回来同额娘见面,好不好……”

    他慢慢松开我的手,说:“你走吧。”

    我依然搂着他,没有动。

    半晌,他直起身,微向后侧了脸:“为什么不走。”

    “胤g……我知你心中亦有不忍,我也知你对十四心怀芥蒂,可是,他们一个是你的亲生母亲,一个是你的亲生兄弟,你难道就不能……”

    “不能!”他忽然站起来,走了几步站住,背对着我负手而立。

    我默默起身,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我心知对他说什么都是徒劳,可是我却不能容忍自己眼睁睁的看着生命渐渐消逝而无动于衷,德妃年事已高,如何经受得起丧亲之痛和别子之苦。

    可是我也清楚,十四从前跟随胤t、对于康熙立储的遗旨心存怀疑、再加上对胤g很是不恭,这些对于胤g而言已经不仅仅是失望了,或许说背叛亦不为过。而德妃又向来宠爱十四……

    胤g,是一个大爱大恨的人。

    我半天无言,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转身往屋外走去。

    出了养心殿,我漫无目的的走着,穿过一条条没有尽头的甬道,拐过一道道看似相同的宫门,渐渐走到了人迹萧条青苔遍布的地方。

    我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院门外。院中有女子寥寥的说话声以及流水的声音。看了看四周,感觉印象中似乎来过这里。

    推开虚掩的院门,印入眼帘的,便是层层晾晒的衣裳,几个女子高高地挽起袖子,正把洗好的衣服搭上晾衣绳。

    有一个女子无意中望过来,愣了愣,扯了扯身旁同伴的衣袖,于是院子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好几双眼睛齐齐望向我。

    我一阵手足无措,傻傻的站在门口,干笑着道:“你们、你们继续。”

    她们面面相觑,终于又各自忙去了。

    我正要转身出去,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趔趄了几步才站稳。

    “大胆的奴才!眼睛长在哪里去了?”一个小太监尖着嗓子对着一个抱着一堆衣服的女人吼起来,又堆着笑对我哈腰道,“主子撞到哪儿没?”

    那个女人战战兢兢的跪下,低着头:“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才拿的东西太多一时没看见主子,冲撞了主子,奴才该死……”声音仓惶。

    我忙上前把她拉起来:“我没事。”又看了看两手空空的小太监,“怎么让她一个人拿这么多东西,摔一跤怎么办?”

    小太监赔笑着道:“回主子的话,这个奴才笨手笨脚的,干不了别的,谁知光干这些都能惹出事儿来……”

    我看了看她瑟瑟索索的样子,着实可怜,对小太监道:“你让她拿这么多东西,能不撞上人么?”

    小太监躬身点头。我看着他这个样子,也提不起火来了。对那个女人道:“去吧。”

    那个女人忙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抱在怀里,告罪退走了。

    “她叫什么名字?”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似曾相识,不自觉地问出来。

    “回主子的话,她叫小柳,康熙五十一年进的宫,本来前年就能放出宫的,谁知她死活不肯,说家里也没人了,在宫里还能不饿着,再加上她有个侄女儿在宫里,还能多个照应。”小太监说道。

    “……她的侄女儿叫什么?”

    “回主子,好像是叫四儿的,奴才见过一回。现在好像跟着永寿宫的那位主子。”

    我点点头,这么说,这个女人就是四儿的姑姑了。我忽然想起《肖申克的救赎》里,瑞德说监狱的高墙是个很有趣的东西,它会将那里的人从最初对它的憎恨转为依赖。其实在肖申克里,真正囚禁人的不是高墙,而是被这些高墙逐渐禁锢打磨而失去希望与自我的内心……

    我看了看身边的小太监:“你是跟这儿管事的吗?”

    小太监点点头,笑着道:“回主子,奴才是。”

    我从头上摘下一只钗塞到他手里,道:“以后不要为难她。”

    小太监眉开眼笑,把钗收进怀里,嘴上连连答应着。

    我只觉得心里闷闷的,转身出了院门。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类似的事情也看得很多了,却依然发现自己免疫不了、依然不能做到内心的无动于衷。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不平等的事发生罢了。

    回到永寿宫,天色已经暗下来,铃兰都已睡了。

    “皇上来过两次了。”初雪道。

    我一愣:“说了什么没?”

    初雪摇摇头。

    我洗漱完,却无睡意,在床上辗转反侧,干脆披衣起床,在书案前坐下,拿出一本王字的贴临摹起来。

    “主子。”四儿端了水来。

    我看了看她,笑着道:“你去歇着去吧,不用管我。”

    她点头告退,轻轻掩上了门。

    在我的印象里,她似乎总是这样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篇《兰亭序》临完,精神反而好了。我来到屋外,才发现天空竟然下起了蒙蒙小雨。想起今天胤g同我说的话,心中又一阵烦躁。

    历史中十四似乎就是从现在开始一直被幽禁,直到乾隆初年才被释放。我想起自己曾经也在内务府的大牢里呆过几天,那个时候心中是被悲愤填满,才忘记了时间,可是待到后来一样受不了,如果再多呆几天,我想我会疯掉的。而十四虽然不是在大牢里,可是那样被人看管的生活同牢笼又有什么区别,而且一呆就是十几年。

    可是,我又如何才能劝解胤g呢,他决定了的事,什么时候又反悔过。

    内心的困兽之斗,真的折磨人。

    我想了想,打了伞,往养心殿而去。

    到了正屋暖阁外,看着从屋中透出的昏黄的灯光,不禁驻足。

    微风裹着融融细雨扑面而来,我举着伞,站在屋外,踌躇不前。

    “主子,您来了。”苏培盛见了我,忙走下台阶,压低了声音,“皇上刚刚批完了奏折。”

    我沉吟片刻,往暖阁内而去。

    胤g坐在圈椅里,闭着眼,一手揉着额角。

    我走到他的面前,他抬眼看向我,眼中露出点点疲惫。我蹲下身,头枕在他的膝上。

    “今天去哪儿了?”他轻轻地问。

    “随便走了走。”

    “衣裳怎么湿了,下雨了?”他抚着我的背。

    “嗯。”我闷闷的道。

    “冷吗?”

    “不冷。”我摇摇头。

    “……夜了,回去休息吧。”

    我抬起头,望进他的眸里,那里是一片幽暗的深潭。我迟疑半晌,满心的话语最终化为了几个字,“……你也早点休息吧。”

    这天,我同那拉氏去看望德妃。

    德妃精神萎顿,斜倚在榻上,她身边的大丫头悄悄告诉我们德妃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老十四回来没?”德妃问我们,声音沙哑无力。

    我和那拉氏对视一眼,坐在她身旁道:“……快了。十四快回来了。额娘,您还没有用膳呢,多少用一点吧。”

    她摇摇头,双目无神:“你们都在骗我,老十四被他关起来了……可怜的老十四……”德妃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的心里酸涩。那拉氏也红了眼圈,对德妃道:“额娘,您吃点东西吧,您不是还要见十四吗,您得保重身体才行啊。”

    我点点头:“是啊,额娘,十四就快回来了,您这个样子,十四看到了会心疼的。”

    她终于转过头看了看我和那拉氏,泪流得更多了,闭了闭眼,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终于松了口气,旁边的大丫头连忙退出去,传了粥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