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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兄妹俩之间如何相互警惕、相互揣测, 最终都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认祖归宗。
见盛景意不仅没被他一番话感动,看他的眼神还更防备了, 谢谨行眼底笑意更盛。
这世上有些人只需要打个照面,就知道彼此合不合得来。
合不来的像韩行之,他们从小到大都被拉到一起比较, 要不是他大病一场, 说不准入了官场还得一直比下去。
相比之下, 谢谨行觉得自己和这个妹妹应该是合得来的。他也不饶圈子, 敛起笑正色说道:“在来金陵之前,我已经在考虑给你配个什么样的人家。不过见到你之后,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愿意就这么嫁人。”
盛景意见谢谨行正经起来,心里那种毛毛的感觉终于消失不见。刚才看着谢谨行温柔似水地和她说话, 对他来说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别问,问就是慌,特别慌。
“我不愿意。”她也正色回答。
“你是父亲唯一的血脉,肯定是要认祖归宗的。”谢谨行道,“我已经托人把你的伎籍从教坊那边抹去, 像你们这样出身的孩子只要父亲家中肯认, 本就可以不落在伎籍上, 只是当年那种情况你母亲不敢找谢家而已。现在的话也就打个招呼的事,所以往后你在谢家行六,名字也不必,只改个姓便是。”
盛景意本也没把伎籍当回事, 到了一定年龄,教坊那边是允许官伎从良的,只是不能单独立户罢了。
盛景意望着谢谨行,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谢谨行说道:“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处理你千金楼这重身份了。”
秦淮河畔虽有不少人见过盛景意,但她们一般不能离开金陵城,问题不大。
至于徐昭明他们几个小纨绔,虽说从身份来说确实是一个圈子的,可对于闺阁小姐来说到底是个外男,他们也不会有机会见到养在深闺的谢家六娘。
要是盛景意愿意回临京,事情很好办,只要他亲自请几位世交女眷带她到各种聚会上走一圈,她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谢家女儿、他唯一的妹妹,再不必理会从前这些事。
只是盛景意怕是不会愿意当养在深闺的那一个。
谢谨行说道:“你要是不想离开金陵,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你随我回家走一遭,认了祖父祖母和大伯大伯母,其他人你便不必管了,认完人我就带你回金陵,你还是可以当这千金楼的小当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至于谢家六娘,只需称病在家便是,等你想嫁人了再‘病愈’也无妨。”
谢谨行这些话说得太漂亮,盛景意听着有些不踏实,怕他是诓自己跟他回临京,到那时她才是真的人生地不熟,想跑都不知道怎么跑!
谢谨行见盛景意那乌溜溜的眸底满是不信任,也不生气,只含笑说道:“我自从过继给了父亲,家中兄弟姐妹便都与我疏远了,难得有个妹妹回来陪我,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他说完眸光竟恰到好处的黯淡了几分,竟是一个连眼睛都演技的人!
盛景意心里又开始发毛。
谢谨行笑得更为开怀,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那近在咫尺的柔软乌发。
嗯,手感果然和想象中一样好。
盛景意瞪他。
谢谨行揉揉鼻子,坦荡说道:“好吧,那我实话实话,我对你们的畅清园计划也很感兴趣,想看看你们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保证肯定是去认个人就回,要是有人非要留下你,我一定带人把你抢出来。”他倚到椅背上,瞧着没了往日的谦和有礼,多了几分慵懒不羁,“你应该也听昭明贤弟说过的,我大病一场后落下足疾,与过去的朋友都渐行渐远了,每日也就和管事们打打交道看看账本什么的,着实闲得慌,难得碰上这么有趣的计划,我也想掺一脚,要是在金陵弄得好,我叫人在临京也弄个这样的园子,这样我们兄妹俩岂不是可以一个点子赚两份钱?”
盛景意听谢谨行这么说,反倒信了几分。她说道:“你什么都安排好了,我能反对吗?”
“你要实在不愿意跟我走这一趟,不去也是可以的。”谢谨行眉眼淡淡,无所谓地笑道,“毕竟这世上有的是只想占好处不想尽义务的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还能打你骂你不成?”
明知道谢谨行可能是在激将,盛景意还是抿了抿唇。她仰头看着谢谨行:“你真的肯让我回来?”
谢谨行说道:“我骗你做什么?我一个不能为官的废人,难道还指着绑你回去嫁个好人家给我带来什么好处?结姻亲又不是结仇,你不乐意嫁我便是逼你嫁又有什么用?”
盛景意安静下来。
想到盛景意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小姑娘,谢谨行叹了口气,终归还是给她透了个底:“别怕,谢家不是龙潭虎穴,祖父他们就是想见见你而已。祖父他老人家这辈子最伤心的就是父亲早早没了,得知父亲有你这么个女儿,他天天催我来金陵接人,只恨自己身体不好,没法亲自过来。就他那身体,你娘再晚两年送信,他老人家怕是见不着你这个孙女了。”
盛景意前世自小亲缘淡漠,最听不得的便是这些。她忍不住又瞪了谢谨行一眼,怪他突然说这种叫人伤心的话。
许是因为真的有血脉相连之说,谢谨行见她生气地瞪过来,心里不知怎地就变得软和起来。他自小便不太与兄弟姐妹亲近,算是谢家的异端,不想会对个流落在外的妹妹生出这样的感觉。
谢谨行笑了笑,不再逼她表态。
盛景意却说:“我跟你回去一趟。”不管谢谨行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该去这一趟,因为谢谨行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连让她继续留在千金楼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她没道理再一味抗拒。
兄妹俩第一次见面还算顺利,两边商定以后便走了出去,光明正大地坐在一起看选角。
到徐昭明结束评委工作跑上来找人,谢谨行便有理有据地夸起他的眼光来,夸得徐昭明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还假装谦虚地说:“哪里哪里,也就普普通通。”
盛景意:“……”
这傻孩子,回头可别被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不管怎么说,认亲的事算是定了下来。
盛景意这几天已经有意识地把手里的事情交待给底下的人去办,与谢谨行这一番交流更多的是相互试探,现在商量出来的结果比她预料中要好得多,谢谨行一走她便着手安排去临京认亲的事。
盛娘得知两人之间的谈话,心里对谢谨行颇有好感。
她刚才远远看了几眼,恍然觉得当年那人又来到她眼前,怪不得谢家会把他过继给那人。
要不是知晓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她也不会贸然写信告知他们盛景意的存在。
“临京路途遥远,我托你穆哥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人暗中跟着过去。”盛娘不舍地给盛景意梳理着乌黑的长发,一缕缕地仔细梳顺,“你要是遇到危险,记得喊一声,他们会出来救你。”
盛景意一顿。
盛娘和谢谨行都没有细说她亲爹的事,她直觉觉得里面恐怕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娘是不是知道穆家兄弟是什么身份?
这个念头让盛景意心突突直跳。可她年纪还小,把千金楼交给她玩玩还可以,更多的事她娘怕是不放心告诉她,尤其是这种说不准会祸及整个千金楼的事。
盛景意没有多问,乖乖坐着让盛娘帮她梳头,等自己的头发打理好了,她又把盛娘按到妆镜前,改由她给盛娘梳理长发。
她还太小,等她有能力帮上忙的时候,自然可以从他们口里得知一切。
母女俩各怀心思地睡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又照常忙了起来。
盛景意与谢谨行约好了,三日后再出发去临京。
这三日谢谨行可以在金陵拜访故交好友,好不让他来这一趟显得太突兀,而盛景意也可以把千金楼的事安排下去。
选角活动办了好几轮,整个流程已经十分成熟,海报的事也有柳三娘带着几个小助理顶上,盛景意只需要和往来比较多的徐昭明等人解释一下自己要静养几天的事。
反正以后的谢家六娘也要装病,现在提前练习练习挺好!
另一边,谢谨行被徐昭明磨着弹了半天琴,很快收到韩端的邀约,请他过府一叙。
韩端身为金陵一把手,手上事情又多又杂,不好在上衙期间外出会友,在邀约帖之中很是道了一番歉才诚挚地提出邀请。
谢谨行看完这邀约帖,感觉那个从小和他一起在人前演惺惺相惜的家伙仿佛就在眼前。
事实上私底下他们什么交情,他俩都心知肚明!
韩端都送帖子过来了,谢谨行自也不会拂他面子。他拿着邀约帖打发走赖在他这不愿离开的徐昭明,优哉游哉地换了身衣裳去应约。
韩端听人说谢谨行到了,便放下手里的事邀谢谨行到后衙的聚贤亭中说话。
谢谨行走到聚贤亭外顿下脚步,瞧了眼上面题的字。
这“聚贤亭”三个字明显是韩端的手笔,可见这亭名也是他新改的,估计他平时便时常在这里与人饮茶谈心。
谢谨行迈步走入庭中,瞧着韩端熟稔的分茶动作,莞尔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
这又是以茶待客又是什么聚贤亭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该干的事。
“我不比谢兄,可以当个人人艳羡的闲云野鹤。”韩端淡笑接话。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片刻,皆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这人还是这么惹人厌。
韩端把分好的茶挪到谢谨行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昨日收到消息,听说你托人把盛姑娘移出伎籍?”
谢谨行挑眉:“怎么?这点小事还会惊动韩府尊?”
韩端淡淡道:“盛姑娘才华过人,心思又灵巧,我很欣赏她。”
世间有趣的人本就不错,他也无心特意去寻找,难得有个经常能闹出点动静来的小姑娘,有人想把她从金陵城弄走,他自然得过问一二。
更别说想把人弄走的是谢谨行。
谢谨行本也没打算瞒着韩端,听他这么说,觉得这人难得有眼光了一次。他说道:“她是我流落在外的妹妹。”
韩端眉头动了动,说道:“谢二叔的孩子?”
谢谨行点头。
韩端回忆了一下那个只见过几回的小姑娘,发现她眉眼确实不像寻常人家的小孩儿,她若是谢家二叔的女儿便说得通了,那样好的相貌完全是挑着父母的优点来继承。
涉及到亡故的长辈,韩端也就没说什么“原来谢二叔也曾有年少风流的时刻”,只问道:“你这次过来就是要带她回临京?”
谢谨行说道:“只带她回去认认人,认完我便带她回金陵来。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不会愿意乖乖待在家中任人摆布。”
韩端赞同地道:“盛姑娘确实与别的小姑娘不太一样。”
谢谨行没打算和韩端深入讨论自家妹妹,只让韩端帮忙遮掩一个,不要让旁人发现盛景意的身份。
现在金陵城算是韩端的地盘,既然他准备过来这边小住一两年,自然要先和韩端打声招呼。
有的人哪怕当不了朋友,也绝对不要和他们当敌人,韩端就是这样的人。
只要没到真翻脸的那天,谢谨行还是愿意和韩端维持表面平和的。
韩端的想法自然和谢谨行差不多,他的演技还更盛一筹,当场对谢谨行要来金陵的事表示由衷欢迎,并暗示他可以多带点钱和管事过来投资。
要知道想北伐,钱重要,人重要,声望也很重要,能拉到新投资就是政绩啊!
至于谢谨行这人看着顺不顺眼,那不重要,反正也不会天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