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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邯郸城外的一处山谷。
清冷的晨风从谷吹入,将单薄的衣衫吹皱,比晨风更冷的,是山上赵人的目光。
早已被收缴了兵器的林胡人对此已有心理准备,只是事到临头,总还会有些不甘,却无人为此痛哭流涕。
天神的子民,不会畏惧死亡。
赤那阿不思与其他天刚蒙蒙亮就被从营帐中带出的同伴一起,坚毅地望着天空,“妈妈,我要去天神身边陪您了。”
邯郸城中,丞相赵安还在做最后的劝说,企图让年轻的赵王成改变主意,“大王,如此一来我军战力将有巨大的损伤,恐怕再难与昭军争锋啊。”
赵王成却不像他父王那般遇事时总会举棋不定,一旦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艰险,赵成都会坚持走下去。
此时闻听将自己一力扶上王位的赵安劝阻,赵成只是轻笑着走下王位扶起对方,“王叔不必再劝,孤心意已定。”
待赵安直起腰,赵成又解释道:“军心不稳的十万人,比不上誓死奋战的一万人。这个道理,还是在孤年少时,王叔说与孤的,王叔忘了吗?”
赵安看着这位甫登大位的侄子坚毅的目光,确定了大王不会再改变心意,叹息良久,却终于不再多言了。
于是,山谷中数万胡人的命运,就此尘埃落定。
解决了最紧迫的燃眉之急后,赵成还有一个决定要做。
上将军的南下与北上,必须立刻要有一个安排。
这个决定,同样没有人能够替赵成来做。
就连李牧自己,也无法做出决定,因为无论怎么做,所引起的后果都不是臣子可以承担的。
“请上将军即刻南下,统合南军,将白起挡在上党之外。”
李牧躬身领命就走。
军情如火,没有时间来做多余感慨。
既然王命已下,且不是乱命,那么李牧依命行事便是了。
这个决定其实并不是太过出乎意料,但是如此果决就做出此等决断的赵成,仍然让满堂臣子在心中默默为王唱了一声彩。
取舍之道说来简单,但只要看看两千年后有多少人被股市套牢无法自拔,就会稍稍明白这等关乎国运存亡的决断是如何难做。
但对赵成来说,这个决定反而是最容易下的。
删除那些细端末节的问题,赵成最终要做的抉择两端,无非是断头还是断臂而已。
何况,他连断臂都不想去做。
从扶起王叔赵安后,赵成就没有回身落座的意思,此时面对满朝公卿,他拔出身侧那柄父王从未拔出的王剑,遥指宫门。
“孤意已决,即日御驾亲征,北平林胡。”
满堂朱紫这才为上首之人的气魄吃了一惊。
自赵武灵王之后,再无一位国主做过的御驾亲征,终于在存亡之秋再现。
而赵成,究竟会是力敌强敌成为中兴之主,还是大败亏输加速国祚灭亡,人人心中都在盘算不止,但。
无人敢劝。
在朝上语出惊人后,赵成散了朝,直往后宫而走。
绯羽殿。
就在赵国上下的视线都被昭国的南北夹攻吸引了目光之时,赵国宫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原本此事应该会有大肆庆贺,或者还会伴随宫廷惊变。然而因为晚了几个月,该有的庆贺一概取消,甚至都没引起多少波澜。
娴妃云裳顺利产子。
虽然明知云裳恨自己入骨,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咬下自己的肉,但赵成依然没有难为母子二人。
毕竟,那个新生的幼儿是父王的骨血,与自己同样血脉相连。
无论娴妃如何该死,幼子终究无辜。
赵王要见罪妃,没人敢拦着。更何况娴妃原本的宫人早就被换走,如今绯羽殿中,都是赵成的人。
云裳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幼儿,视线怨毒,牢牢盯着一身王袍的赵成,嘴角冷笑不止。
“怎么,大王的死还不够,你如今还要来取我母子性命了吗!”
这云裳果真失心疯了不成?明明是她毒害的父王,如今这般田地了居然不思悔过,竟是还想要反咬一口?真是冥顽不灵。
赵成眉头紧皱,挥退了侍奉的宫人侍卫,“父王之死本应有你偿命。然而念在你腹中怀有王子才饶你一命,如今你戴罪之身,该是好好照顾幼子才是。”
看云裳依然冷笑不已,赵成也失了好耐性,“再敢乱言,哪怕要让幼弟失怙,孤也定不饶你。”
听到赵成说到幼子,云裳浑身一颤,这才低垂下头去,咬牙道:“罪妾知错,请王上念在幼子无辜,饶他一命。我母子绝不敢违背王上。”
一向目中无人的云裳,为了幼子竟然也会做出这般恳求吗?
赵成不知何故,想起了当年为了保住自己而对父王苦苦哀求的母亲,心中恻隐之情略动。
然而昨夜马融的话语言犹在耳,如果不能狠下心来,不止自己,连大赵也要随之倾覆。赵成强迫自己狠下心肠,冷然道:“明日孤要御驾北征,你带着幼子随我同行。”
这个幼儿是赵成最大的弱点,这一点,不止赵成,所有人都知道。
在自己离宫后,将这个弱点暴露在宫中,太过危险了。
于是在马融的谏言下,不愿杀害弟弟的赵成,只能选择将其带在身边。
云裳听闻赵成竟要将刚刚出生的幼子带去北疆,大惊之下膝行数步,伏低了身子在赵成脚下哀声道:“云裳怀孕之时遭逢大难,动了胎气,故而幼子未足月便早早诞下,医者本就说他体弱难活,只能静养。求王上开恩!求王上开恩吧!”
赵成自然知道云裳早产之事,也知道此去北疆,对幼弟而言更是凶多吉少,可即便再如何怜惜他,与大赵江山相比,一个幼儿也只能舍弃了。
“孤不杀他,已是格外开恩。”赵成冷着声音,不为所动,“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罢了。”
云裳见苦求无用,停下了哀求,站起身来。
娴妃身材高挑,此时站在赵成面前,与他几乎等高,阴狠的眼神直直射入赵成眼中,让赵成只觉得如同毒蛇在背。
赵成忍住了没有退后,此时心中却对自己的托大有些后悔。原本以为孤儿寡母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但如此近的距离,若是娴妃真的失心疯,也会对他造成不小的伤害。
幸而云裳并不想玉石俱焚,或者是因为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她。
“王上可还记得,云裳并非只有一子。”
“你想说什么?”赵成猜测着对方的意思,这是哀求不行,换威胁吗?
可两国已经开战了,还能如何威胁呢?
所谓威胁,是要还未发生之时才有用,在已经图穷匕见的现在,赵国与赵成,都只剩下死战一条路而已,再怎么重大的战略威胁也毫无作用。
“灵儿如今嫁给了大昭储君,公子扶苏。”云裳对赵成脸上一晃而过的畏惧颇为满意,主动退了一步。
看到赵成面上肌肉的舒缓,云裳更是心中冷笑,这等小儿,还是太嫩了。
赵成看到云裳戏谑的神色,知道对方看穿了自己方才刹那间的失态,故作冷然道:“然后呢?”
“公子扶苏如今身在魏国,又与白起交好,且自己更是西魏实际掌权人。”云裳没有继续做出戏谑的神情,以防止对方恼羞成怒,而是跪坐回去,一边安抚着怀中因为方才母亲动作太大而不安的幼子,一边对赵成温声解释。
她都是从何得知的?
赵成听闻这些话,心中考虑的却是对方到底通过何种途径知晓了宫外之事。
要知道宫中现在都是赵成的人,在他的授意下,这些朝政大事根本不应该被云裳知道。
云裳何等机敏,赵成眉头一皱却不答话,她就明白了赵成心中所想,“罪妾久在宫中,还是有一些门路的。”
赵成冷哼一声,却没有深究。就如对方所言,云裳经营宫中数十年,自然不是自己这个初登大位之人能比拟的。
但这只是暂时的人心惯性而已。等赵成坐稳了位置,这些人的忠心能保留多久,根本不必担心。
云裳也知道这个,故而没有继续刺激对方,“大王应知道,扶苏虽无太子之位,但却深受昭王政喜爱,又得封承国君号,近年来每多参与军国大计,连这次伐魏,也是有他多方牵扯的。”
赵成隐约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这不是威胁,是利诱。
“一个公子之妻,又不受宠,如今能探听多少?”
云裳轻笑一声,看来这个赵王确实比前一个聪明不少。至于对方的贬低言辞,并不能让云裳动怒。这不过讨价还价的手段而已。
“对大赵危如累卵的局势而言,任何一点消息,恐怕都价值千金吧。”
“价值千金或许并不夸张。”赵成同意了对方所言,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些还未出现的情报,在他心中就能与迫在眉睫的威胁相比。
“但你应该知道,这并不足以换你母子二人的安全无虞。”
云裳看着这个撕破了温情面容的赵王,他面上的冷笑直与其父如出一辙。
面对这样的狰狞面容,云裳却笑了,应付先王,她从来都是得心应手的。
“那,用大昭储君性命来换,足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