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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的上将军正在排兵布阵。
对于与王翦对阵的晋鄙来说,或许唯一的好消息是,上将军目下列阵的兵马还远未达到“五十万”这个数字。
收拢了左右两翼之后,上将军手头可以调用的兵力足有二十五万。
与之相对的,晋鄙手中的可用之兵,据探也在二十万上下。这个数字,与军机处早先的预料几乎相符。
连着两次料敌机先,军机处这个原本专为安置尉山而成立的组织,随着上将军的信任加深,渐渐在军中有了话语权。
朝阳初升,昭军开始在距离安邑大约50里的平原上列阵。
此处平原是西高东低的走势,又因为北侧的土丘为先锋大将程荣付出了两千人的代价攻占,因此昭军稍稍占了些地利。
与上将军同乘一辆輜车的扶苏略微有些疑惑,待王翦安排完毕之后,转头问道:“上将军之前不是说要尽量避免与魏军进行大规模会战么?为何如今要约战晋鄙于此呢?”
王翦眯眼看了看虽然初升,却也有些刺目的阳光,笑着回道:“原本我军兵力远胜于敌,因此与魏军进行小规模缠斗,是最好的获胜之法。”
扶苏点头称是,继续听上将军解惑,“然而随着东魏与赵国的援兵入境,我军与敌军的兵力已经不再如此悬殊,原本的战略便不再合用,此是其一。
“其二,赵魏联军被拖在陕城、齐国兵力如今还未入魏,在此之前若能攻破西魏主力,魏土便可一战而定,不需要再与其余敌手交锋,可以极大减轻战损。
“其三,此次战役,目的只在魏土,不在杀伤。若能尽速平定安邑,就可以在秋收之前平复魏土,避免可能的大量魏国灾民产生,有利于我国安定此地。
“有此三者,必有此战。”
扶苏恍然大悟,用兵之法并非一成不变,既定的战略也要随着战事的走向不断修订。老国尉说“不知变通,庸才尔”,并不全是对自家孙儿的抑扬。
先谢过上将军解惑,扶苏接着又问:“既然我军有必要进行此次大战,那为何魏人会同意呢?”
敌人希望的,自然是我军要避免的,这不用兵书提醒,扶苏都能明白。
而要进行如此的会战,不是一方决定打就可以打得起来的,即便昭军再想打这样的大会战,只要魏人不愿意,就可以一直躲着。
因此,这种大规模的两军交锋,战前是要两军首领进行协商地点、时间的。
也就是说,晋鄙,或者公子无忌,是同意进行这样一场对昭军战略有助的战斗的。
“老夫想问公子,这大半个魏境的民众都去哪儿了?”
“自然是安邑。”
“那么再请问,如果任由我军将战火烧到安邑之下,会有多少民众受池鱼之殃?”
扶苏懂了,“与其以百万民众的生死换取一线胜机,不如让有守土之责的魏军来一场死中求胜。”
之所以说是死中求胜,是因为虽然两军兵力看似大致相等,然而与战斗经验丰富、战力冠绝寰宇的昭军相比,成军不足一月的西魏主力,即便再怎么训练,也差着很大一截。
这些由真正战场砥砺出来的经验、士卒体力、军械良莠之间的差距,不是一个“哀兵必胜”的口号就拉得齐的。
“公子所言不差,魏无忌无愧贤公子之名。这次,倒是老夫与白起共同做了恶人。”
扶苏当然听得懂。
若非王翦选择不救蒙恬,冒着右路军被全盘吃掉的风险也要直下安邑,或者白起没有在拿下少梁的隔日就马不停蹄也选择南下直逼安邑。
有足够转圜余地的公子无忌怎么也不会选择在形势即将转向有利于己方的时刻,与昭军主力对赌一个万一。
但如果不如此做,他就不是那个能够请动父老赴死的公子无忌了。
同为“贤公子”,换作自己站在魏无忌的立场,会如何选择?
扶苏摇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开。
他永远不会让昭国沦落到要依靠他国才能苟延残喘的地步。
解开萦绕心间的疑惑,扶苏将视线投向军阵,上将军的布阵并无多少新意,依然是昭军一贯的布阵之法。
其实很容易理解,昭军的战阵是经过无数次胜利打磨而出的,在这样大规模的战场上,没有新意,就意味着没有破绽。
王翦将正面迎敌的大军分为左中右三个部分。
右路,是由昭人与义渠人共同混编而成的骑兵,主要以弓弩与直剑为兵器,沿河而列。
在马镫发明之前,无论在中原还是北方草原,骑兵主要的作用仍然是以远程骚扰支援为主。中原冲击骑兵的大规模成型,还要推迟到两晋南北朝时期以后。
无论是战国还是两汉,作为中原最主要战力的,一直都是步兵。
王翦安排骑兵在右翼的原因,也在于希望他们能够给予中军远程支援,以及骚扰敌军左翼与中军,而非冲击敌军阵地。
代替骑兵完成冲击阵地职能的,是战车。
扶苏原以为在战国后期,战车已经被骑兵完全替代了。
毕竟,战车有着太大的局限性,比如只能在平地上行驶、转弯不便、容易翻车等等。
然而在境内大多都是平原的魏国境内,战车的确是非常有效的武器,其作用相当于坦克。
而实际上,战车被骑兵完全替代,还要到西汉晚期。
于是王翦也安排了三百架战车位于中军,就布置在弩兵阵之后。
弩兵是昭国的特色兵种,杀伤力巨大,耗资也十分可观。
虽然弩兵所用的弩弓在后世看来或许稍有些简陋,然而在战国末期,弩兵可是实打实的高科技兵种。
不说别的,就弩机后方那个小小的扳机,就不是列国能够模仿的。
在弩兵和战车之后,就是成方阵排列的矛兵阵,长达7米的森森矛林,看着就镇人心魄。
穿插在矛兵阵中间的,是使用接近两米的戈为武器的戈兵。
不同于矛兵要结阵才能发挥实力,武器更适合单兵作战的戈兵要依靠个人武力为战阵打开缺口。
被安置在左翼的,是车骑混杂的兵种,车兵在前,骑兵在后,似乎是想用骑兵的高机动性来弥补车兵难于转向的不足。
这支左翼,或许才是王翦手中用来分割魏军战阵的杀手锏。
此外,前锋程荣的军兵掩藏在土丘之后,随时准备杀出,配合左翼撕裂魏军战阵。还有一支人数应在三万上下的步骑混杂的备用军,想来是上将军留下的后手。
看来,早在战国时期,中原名将们就已经意识到,后备力量的重要性。
两军列阵已毕,手持令旗的两方大将的使者也在战场中央会面,交换了旗帜,完成了约战的最后一步,接下来就看谁能夺回自家的战旗了。
然而带回两军旗帜的旗手已经将旗帜插入后阵半个时辰了,两军依然岿然不动,似乎并没有哪边愿意先手出战。
昭军这边,士卒们即便心中有些疑惑,也依然不动如山。然而魏国军阵已经有了隔着老远就肉眼可见的骚动。
好奇宝宝扶苏又问道:“魏人为何不攻?”
“晋鄙不敢。”
“嗯?”
“公子可注意到,魏军比我军早到战场多时?”
扶苏稍作回忆,缓声道:“的确如此,魏人似乎比我军还要心急?”
“非是心急,而是不得不如此。”
“愿闻其详。”
“魏人成军不过一月,想要结成目下的战阵,并不容易。晋鄙需要用比老夫多得多的时间,才能将这些新兵拢成一个差不多的形状。这些新兵蛋子若是站在原地等着,或许还能继续维持着战阵,若是放手来攻,呵呵……”
扶苏想了一下因为奔跑快慢不一而散乱的阵型,理解了对面大将心中的苦。
在冷兵器时代,不能结成战阵而各自为战的话,基本就意味着失败,且是大败。
曾有个不信邪的波斯人就以一场惨败为这个定律做了最好的佐证。
“那我军为何不攻上去?”
“我军有地利,不可轻弃。况且,时间在我军这边。”
“嗯?”
王翦没有多作解释,显然是想让扶苏自己去摸索原因。
时间……扶苏琢磨着,抬头看去,联想到不久前上将军抬头看向阳光的动作,他想明白了。
“如今日头在东,我军逆着阳光布阵,视线会被阳光所阻,然而因为有地利可以稍作平衡。可如果到了午后,日头西斜,就轮到魏军失了天时,那时又无地利可以依凭,就更处劣势了。”
王翦含笑点头。
果然,又等了片刻,眼看日头渐渐向中间走去,晋鄙等不住了。
一通鼓响,魏军前阵开始缓慢前行。
隔着千多米,扶苏搭眼看去,魏人的军阵线列并没有像想象中乱成一团,反而基本保持了大致的直线,这些新兵居然能有如此的默契,晋鄙练兵之能竟至如此?
再仔细看去,答案揭晓了。
魏军前列,每隔百米,就有一位手持令旗的军官端坐马上,魏军前列的兵士都要跟着军官的脚步,缓慢前行,走得快的就会被身边人训斥。
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翦也看到了魏人的小计谋,哂笑道:“晋鄙用兵稀松平常,倒是有些小聪明。”
随着老将军不以为然的讥笑,扶苏不经意间松开了紧紧捏着的马鞭,心中稍微放松。
即便是魏人看似松垮的阵型,但那种数万人当面而来的压迫感,仍然如同实质一般,令人心跳加速。
当魏军前阵接近千米之时,王翦开始下令,“传令林渊,以多股游骑骚扰敌军,务必打乱敌军阵脚,尤其是多照顾那些持旗之人。”
传令兵领命而走。
不多时,接到军令的林渊命持旗手摇旗示意,右路的骑兵军团开始进军了。
先是小跑,再是疾奔,骑兵团在进军途中就分成了五股大小不一的队伍,散开在了战场上。
义渠人马快,故而当先接敌。
与昭人的沉默临敌方式不同,义渠人喜欢在接战之时大呼小叫,还会做鬼脸耀武扬威。义渠人特有的骨箭,由于特殊的构造,会在射击途中发出尖锐的风声,更为摄人心魄。
甚至有义渠人当着魏国军阵的面下马,脱掉裤子撒尿,以示羞辱。
有血气方刚的魏人想要出阵杀敌,等着他的,就是一根刁钻的骨箭。
撒完一泡尿的义渠人却悠闲上马而去,甚至都不提裤子,而是在马上继续露着黑黝黝的屁股,大肆嘲笑。
“别乱!举盾!”
随着魏人军官们的大吼,稍显慌乱的军阵平复了骚动,新兵们纷纷举起皮盾护在了身前,义渠人除了当先的几波箭雨造成数百杀伤之外,并未造成太多战果。
然而跟在义渠人之后的昭军骑士,所用可就不是连盾牌和硬甲都穿不透的骨箭了。
经过墨家改造的马弩与三棱箭头,在依然保持着轻便的同时,极大加强了穿透力。
随着两支昭军骑士按动扳机,立刻就收割了一大片生命,其中就包括十余名军官,于是魏人的战列首次有了大幅度的动乱。
“做得好!”
扶苏不由举拳而呼。
他看得分明,在前线战列大规模减员的同时,没有士官们的迅速指挥,魏军的战线很快就向着无法改善的深渊划去。
看到上将军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笑,扶苏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扶苏一时激动,上将军勿怪。”
王翦哈哈大笑,“公子说得不错,林渊确实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