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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之内,针落可闻。
蒙恬军长史、丞相之子李清亲自所带来的情报,没有人能够怀疑其中真假。
只是与此前所得一连串的情报一样,李清带来的消息实在耸人听闻,众将一时间无法消化。
赵王迁身死、新任赵王还未上任就发兵救魏、魏王圉放下宿怨与赵联军西进……
这一切,都不如李清所说之事让人更为惊异。
终于,还是由上将军打破了沉默:“李信是谁?”
李氏嫡孙、长公子好友、蒙恬信重的年轻人,这一切身份,在掌兵数十年的王翦心中,未能留下丝毫印象。
扶苏理所应当趁此机会给这个好朋友扬一扬名,只是他自己也被李清方才所说惊得七荤八素,还没反应过来。
李信这与历史上如出一辙的动向,给他带来的震撼还远在在座的将军们之上。
于是李清接过了这份“工作”,为王翦释疑道:“回上将军的话,李信是蒙恬将军最为看重的青年将官。”
似乎觉得这句话分量不足,于是李清并未停下分说,而是接着道,“蒙将军有言,李信轻骑奔袭之能……不下于杨端和。”
其实,蒙恬这句话本来是说李信还在杨端和之上。
只是李清觉得,贸然说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郎本事超越了一名早已名扬天下的沙场宿将,反倒会引起人怀疑,不如把评价稍稍降一级。
这句话的确有些效果,上将军显然对杨端和十分欣赏,听闻轻骑的领导是一个“不下于”杨端和的少年,稍稍放心,只是他还是无法理解蒙恬的用意,“为何要让李信南下攻楚?”
“非是攻楚,而是救楚。”
王翦战场经验之丰富,足可为当世翘楚,然而此事涉及太多庙堂谋算,即使他已经得知了许多情报,仍然无法将其整合到一起,于是仍同场间大多数人一样,懵懵懂懂。
这些懵懂之人中,当然不包括樗里偲,这位军机郎出言便是一阵见血,“新党有异动!”
李清终于碰到一个明白人,转头看去,见是长公子的谋主樗里偲,心中了然。
与樗里偲相视点头,李清继续道:“樗里郎中(樗里偲为军机郎,故如此称呼)所言不差,新党确有异动。”
新党就是指屈原与黄歇一党。
这个党派目前占据了楚国朝堂,在军政发面均把持着主要重要职司,是一股强大的反昭势力,所谓异动自然就是对昭国不利的动向。
“猜测,还是实据?”虽然有了军机郎猜敌的前例,王翦仍然对谋士们的猜测不甚放心。
“起先只是猜测,如今有了实据。”
王翦对猜测没有多少兴趣,直接问道:“实据如何而来?”
“楚国黑冰台唯一的幸存者——赢玉。”
“如此说来,黑冰台在楚国的势力也遭到了绞杀。”
“不错,据赢玉所说,数个据点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突袭,死士们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就被屠戮殆尽,只有赢玉功夫高绝,又擅于隐蔽,才躲过一劫。”
究竟是何人能够调动数国的情报机构同时针对性地铲除黑冰台,这是日后接手黑冰台之人所要面对的事情,在此时此地并不重要。
黑冰台受到如此严重的打击,执掌黑冰台未久的蒙毅显然不可能继续担负如此重任,势必要引咎辞职。这对蒙毅的仕途,必将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打击。
扶苏自然为此忧心忡忡,这份担忧不止是蒙毅的仕途,也关于自己的势力。
蒙毅失去执掌黑冰台的权力,就意味着扶苏也失去了黑骑与密探的支持。更何况蒙毅之后,黑冰台十有八九会落到赵高手中,这更是雪上加霜。
但对众将而言,目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在失去了已经习惯于倚仗的黑冰台之后,进行军事部署。
“那么,我等如今所要决断的,是继续按着既定方略东攻安邑,还是南下救援蒙恬将军。”副将李庆之点出了关键。
王翦点点头,继续对李清道:“蒙恬对此可有说法?”
李清拱手道:“蒙将军有言,请上将军勿要以右路军为念,尽早与白起汇合,共下安邑为上。”
蒙恬这是要以自身为饵,拖住想要一口咬掉右路军的联军,给王翦和白起争取能够一战下安邑的机会。
想来蒙恬自信己身的领军能力要在魏无忌之上,能够在安邑失守之前挡住三晋,以及随后的齐国联军的攻势。
“在斥候回报看到赵魏旗帜之后,蒙将军与在下便断定黑冰台已失,当即决定放弃围攻陕城,命主力连夜退回了函谷关,只带着少数兵士缓缓后撤,引敌军追击。”
赵魏联军虽然说是摒弃前嫌共同出兵,但毕竟两国之间硝烟还未尽散,况且正是赵人趁着魏国被大昭打得无比虚弱之时,强行入侵,将魏国一分为二。
这笔账,至今还没掰扯清楚。
这样造成的结果自然就是两国都不愿意当先接敌,以防止被“盟友”捅了菊花。故而只要蒙恬做出缓缓撤退的动作,以为成功逼退昭军的联军自然不愿逼迫太过。
“然而只要我中路军的动向被探知,联军立刻就会发现蒙将军的意图。”说话的是另一位副将,曹舵。
联军的将领肯定也不是傻子,既然中路军依然在进军,右路的蒙恬必然不可能冒着让中路失去屏障的危险单独回撤。这么一来,蒙恬诱敌的策略立刻就会暴露。
“那至少要在三日之后。”李清沉着回答,他这是在利用时间差,“三日之后,联军得了消息,那时却已经被引到了函谷关下。如此,两国军队就要面对选择了。”
王翦闻琴声知雅意,只要所论回到了战争之上,老将军就无所不知,“赵军必然不愿意放弃围歼蒙恬军的机会,但是对魏军而言,故都危在旦夕,必然要救。”
“正是如此。到那时,无论赵军是选择随魏人回防安邑还是孤军围攻,都对蒙将军造不成任何危机。非但如此,一旦两军分割,我军未必没有反歼其中一路的机会。”
“还不止如此。即便赵军作出让步,以蒙恬的老辣,必然会衔尾追击不给对方舒舒服服进军的机会,那时我军再杀个回头,两相夹击之下,疲师必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缺乏战场经验的扶苏这才明白了蒙恬将军的全部策略,不由为这位的用兵天资拍案叫绝。
面对突然杀到的联军,看似危如累卵的蒙恬只用了轻轻一退,就让联军陷入了两难。
这位蒙将军的入微,看来不止是在对己方战力的估测,连对大局的拿捏,也已是妙至毫颠。
只是蒙恬一直以来都身负蓝田守将之责,几乎从未东出与六国大战,因此名声并不如王翦与白起老少两位军神,甚至如今还被联军当成了软柿子。
联军恐怕永远也不想到,这个被他们当成了随意可吞下的软柿子,将会硌掉他们多少颗门牙。
其实不止是六国,连昭国自己人都会不自觉地忽视这位被暂时掩盖了璀璨星光的大将。
看来,此战之后,又一位军神的将星就要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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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的披风在狂风中招展。
六百里。
这是李信给出的骑兵一日之间奔袭的极限数据。
一人五马,这在列国战争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奢侈挥霍。
蒙恬给李信的军令只有一条:黄歇大军出现在阳城之前,必须要见到昭军大旗。
这是死命令,如果完不成,即便他李信再得看重,也要提头来见。
李信自信没法提着头见人,于是只能豁出命去要赶在不知已经行军多久的黄歇大军之前,赶到阳城。
于是李信一路奔袭,行军途中,人不行换人,马不行换马。蒙恬将军配给他的一万骑卒,如今不过三日,已不足五千。
伤亡倒是不多,只是大多都难以跟上李信的速度。
于是李信干脆安排跟不上的留在原地收拢还未累毙的马匹,在身后缓缓追随。
除了人的减员,马匹也在不断急剧损耗。
单是跑死的良马,已经有三千余匹,这个数字随着极限奔袭的继续,将会不断攀升。
为什么李信要如此拼命,不惜跑死无数良马也要赶在黄歇之前?
只因为那个受伤之重连李信都不忍卒睹的女子送来的情报。
那个赢玉拼了命也要送到蒙恬手中的情报就是:黄歇与屈原合谋,将要兵谏楚王。
兵谏的目的是什么?这连一向对政事不感兴趣的李信都猜得出。
结合如今各国的动向以及新党一向的反昭意图,必然会是加入合纵,共同伐昭。
如果兵谏成功,昭国所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多了一个敌人这么简单。
这是在腹心之地,多了数十万旨在复仇的敌军。
“三公子,扶苏哥说你有万夫不挡之勇,是真的吗?”
李信希望以跟嬴骐的聊天来分散注意力。
胯下的疼痛已经麻木,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掌实在是痒得不行。
军中所有人不行了都可以换,但唯独他李信就算身体不行了,也要绑死在马上,死也要死在黄歇大军之前。
嬴骐虽然昼夜奔袭了三天,却依然神采奕奕,闻听长兄对他如此夸赞,心想不能堕了威风,自然回道:“将军放心,我只用一杆大戟,就能取了黄歇人头。”
李信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果真像嬴骐所说那么容易就好了,笑完之后李信转头对着身后传令,“换马!”
全军奔袭不停,就在马匹的奔跑之中完成了换马。
这是今日最后一次换马,按着地图,今日即可到达宛城地界。
三日奔袭,人马都已到了极限,必须休整了。
只希望如同那个人所说,宛城会为他们开放。
宛城之上,一位老将目视西方,面上表情晦涩难明。
老将的身后,一杆大旗同样迎着大风招展不停,火红的旗面之上只有一个字。
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