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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玛丽医院
"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萱草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年不辞而别?他们骗我说你很快就回来,他们骗我,他们把我关在这间密不透风的病房里,说是怕我会自杀..."
"...我怎么会自杀呢?我有你在身边,怎么会自杀?他们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魔鬼,把我幽禁在这里,每天对着四堵白墙,听不的外面的声音,也看不见火红的枫叶,更闻不到青草的香气,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冰窖,黑暗又冰冷,萱草,我好冷好冷..."
一处幽暗的房间内,穿着一身病服的苍白少女捧着一副大大的相框不知疲倦地自言自语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离开前她还好好的,为什么..."这个是小放,可又分明不是小放。我所认识的唐小放,真的是里面自言自语的人么?
不会的,那个绝不是小放!
意识混沌成一团,我身子突然一软,若不是站在一旁的本城伺机扶住我,恐怕我要晕到在地上。
"你离开的那段日子,开始的时候她还挺好,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乎要认为她已经完全康复了...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病情在一夜间突然加重,每天自言自语的,就是不肯跟我们说一句话。还有好几次,她试着割腕自杀,有一次她甚至把房里的电线弄在了天花板上,如果不是巡房的护士发现及时,恐怕你们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位非洲籍的医师站在我们后面,语气沉重地喃喃说道,咖啡色的眼睛看了白色病床上神色木然的女孩一眼,不由得深深地叹息一声。
"她把自己逼到了死角,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折磨着自己,不到遍体鳞伤也不肯罢休。花样年华的一个好女孩,真可惜了。她的病,如果她本人都放弃了,医生根本无从下手为她医治。唉,你们进去看看她吧,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突然离开。"
他走到玄关处,就要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时,突然又回头不放心地对我们说道:
"尽量看紧了,不要让她跑出去,否则她随时会有生命的危险。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你们只要按下床头那个黄色的按钮就行,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赶过来。"
"你那朋友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那个医生怎么紧张兮兮的。"
本城墨扶好身边人,俊脸满是一副疑惑之色。他实在不明白,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他们来到英国的第一站竟然是一家死气沉沉的医院。
我不理他,打开房门,悄然走进去,凝神看着明显又瘦了一大圈的人儿。她没有发现我们,还是对着相框中的"我"不停地说话:
"...你什么时候才回来见我?你还在怪我,一定是这样,我也永远不能原谅我自己对你的隐瞒...连我也恨自己,恨父亲,恨妈妈和爷爷,也恨所有的人,每个人都在骗我,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以为可以继续瞒着我..."
我在她身旁坐下,她还是死死地盯着相框中的人,瘦到皮包骨的手分明又多了大大小小的伤疤,而在那纤细的手腕处,还有触目惊心的几条呈肉红色的伤痕。
"小放,我在这里,我回来了,难道你就不想看我一眼么?"
我伸出手来想要握住她青白色的柔荑,却被她触电似的闪过,一对惊恐无神的大眼睛对上我的,她抱住相框往后退了几步。
"不要过来!你不是萱草,你是来骗我的,一定是!我不会再被你们骗了,永远不会!你们以为把我锁在这里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
她张牙舞爪地扑向我,长长的指甲刮过我的脸,划出一道血痕。
见到我脸上冒出的丝丝血丝后,她自己也仿佛愣住了,呆呆地瞪住我,又低下头看看自己带血的指甲,后退几大步,捂住自己的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里面满是惊慌。
"我不会...不会被人骗了...再也不会..."
她喃喃地望住我,神色哀戚。
曾经活力四射的漂亮脸庞被忧郁的一片阴霾所笼罩。
受惊过度的她,随手抓起桌子上的花瓶就往我这边扔来,我静静地看着举止失常的她,心里深深地懊悔。
如果不是我当日执意要去日本,她的病情就不会加重。
如果不是我依然忘不了蓝逸凡,不是我心里对他有所期盼,我就不会暂时离开她,她也不会再尝试着自杀。
"你这女人!疯了吗?!"本城墨大喝一声,唬住了神智失常的女人,并快步上前一把拉开她,夺去她手上的花瓶,避免她再有过激的行为。
"不要伤害她,放开她吧,她不会对我怎样。"
我坐在雪白的床铺上,扫视着四堵与外界隔绝的白墙,二个月来,他们就把她囚禁在这个狭暗的小房间吗?
"小放,是我,不用怕。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欺负你,小放,我是萱草,你说过等我到了英国后,会和我一起去上大学,一起到巴黎铁塔许愿,一起交个外国男朋友,还要一起到威斯敏斯特教堂结婚的吗?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不会又要食言了吧?"
我望着日渐憔悴、脸色惨白的小放,鼻间一阵心酸,昔日光彩华丽、楚楚动人的唐小放,到底去哪了?
眼前的她,连我都觉得陌生。
"你真的是她,真的是萱草?"她的泪滑落,手中的相框倏然掉在地上,被灰黑色覆盖的眼眸流露出些许清澈与明亮。
"我对不起你!"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瘦骨嶙峋的手攀附上我的膝盖,受激过度,晕了过去。
"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让她好好地休息一下吧,那才是她最需要的。"我吃力地企图把她抱上床,可惜力不从心,自己倒先一步倒在了床沿。
本城墨赶忙过来扶我,我摆摆手,用眼神示意让他先把小放安置在床上再说。
"她..."
本城百思不得其解,只见他此刻修眉微蹙,漂亮的眸子在我脸上,身上来回巡视,企图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五年前,你突然要出国,原因就在她身上,我说得对吧?"
那么五年前的一切谜团就可以解开了,而她不能和蓝在一起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昏迷的女人...
本城墨疼惜地打量着掩不住疲倦的她,不忍心在这时候追问下去。"不想说也没关系,你也累了,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的。"
"我要一直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醒来,我不能再离开她一分一秒,再也不能..."握住床上的人那冰冷如霜的纤纤柔荑,我对着昏迷不醒的她说,也对自己说。
他沉默了一阵,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只见他和几个护士合力拖着一张白色的大沙发椅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团被子。
"你不想睡,肚里的孩子也要休息吧。这家破烂医院里连张空余的床也没有,你就将就着在沙发上休息一下,我再想办法弄张床,或者直接把她接出去医治,这个郁闷的鬼地方连我都受不了!"
他嫌弃地小声嚷嚷,却带着浓浓的关怀与爱护。他真的是个非常好的男人,总会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你温柔又强势的呵护。
"你放心睡,从现在开始,由我来守护你们!"
又来了,他果然还是改变不了大言不惭的恶劣性子,不过我的心底涌起一阵暖意,看着在睡眠中仍不得安宁的小放,又与本城对望一眼。
渐渐地,我终是抵挡不住睡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连何时他轻柔地为我盖上被子也不自知。
一大清早的,就有人来探视小放。
本城墨出去张罗早餐去了,他嫌弃医院里的食物根本就不是人吃的,不顾我的阻拦硬是要去远在几公里外的中国餐厅买早点。
我一人恍惚地看着房门外那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透着药水味儿的冰冷长廊,心里却有些不安,不会有是小放的亲戚朋友们来骚扰了吧?
可是在看到来探访的人是谁后,我还是大吃了一惊。对方看见我也吃惊不小,还有些不易见的狼狈与尴尬,更有着狐疑的茫然。他看我的眼神很疏远,也很陌生,似乎他从来不认识我一般。
几年不见,他倒是越来越不注重形象了。青须不知道几天没有刮过,长得可以当山羊须,总是为阳光眷顾的俊脸也黯淡一片,大大的眼睛深陷入眼眶之中,精神状态比躺在床上的小放还要差许多。
平常连袖子应该折上几折都颇有一番着装学问又注重外表的他,现在看起来却像个颓废萎靡的落拓士人。
他专注的目光从我身上淡淡地转移到床上,凝视着床上之人那无神空洞的大眼睛,脸上分明闪过刺骨的伤痛。
"不要过来!"木然的小放在看到他后,突然条件反射地扑到我身上,惊恐地瞪住他,仿佛他是洪水猛兽似的!
"骗子,都是骗子!他们是,你也是,你们想要唐家的财产是吗?那我全给你们,全都给你们,可以了吧!你们应该高兴了!"
他在她的尖叫下停住了脚步,伸出在半空中想要触摸她的手突兀地冷僵住,终于还是无奈地放下。
他没认出我来。
我也不曾想过,过去那不多不少五年的光阴,可以使人改变那么多。原来的阳光男孩,长出了一个沉郁稳重的大男人,而这个大男人给人的感觉,竟是那么地忧伤悲怆,丝毫没有一丝阳光的气息。
"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我要的只有你而已,不是你家的财产,小放,求求你不要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吗?你看看我,即使看上一眼也好,那么我也可以毫无遗憾地离开,小放,原谅我。"
一个男人如果对一个女人说出"求"字,他就已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来作最后的挽留。曾经,蓝逸凡也这样诚心待我,可我终究不能回应他,还伤他至深。
"你走,你滚,我不要再见到你,永远不要见你!萱草,你赶他出去,快赶他出去啊,我不想见到他..."小放突然失去控制地摇晃我,力道之大几乎把我摇了个支离破碎,她捉狂了,在见到眼前的男人后。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心想如果本城还在就好了,至少他会帮我出主意。
这个念头一出,我心猛地一惊:什么时候,我对本城竟有了依赖的心理?
面前哀戚的男人似乎更为震惊,他认真的眼光在我的脸上胶住,半晌也说不出话来。我忙着安抚情绪不稳的小放,也无暇顾及他的失态与讶异。
"萱草?你是萱草?"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后面进来的人突然啊的鬼叫了一声,简直是惊天动地。而且那家伙还是用男高音,真受不了。
当歌手的男人都这样吗?
我皱起眉头,眼睁睁地看着两个男人呼叫着抱在了一块。
"小皓!真的是你!"
拔尖又不失低沉的变态声线来自提着大包小包,活像个菲律宾女佣的本城墨,他显然非常地兴奋,一张脸灿比桃花更形娇艳。
另一方明显比较矜持,只"嗯"了一声再无杂音。
就连刚才还吵着闹着的小放,此时也好奇地看着他们,终止了歇私底的尖叫声,安静地躲在我后面。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小放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只在后面紧紧地扯住我的衣服,像是怕生的小白兔。
"她真的是萱草?"我听见那人如此问本城,感觉上又好气又好笑。
那个来探访的男人,就是戚辰皓。我感叹世界之小,分离了五年有多的人们,最终在另外一座陌生的城市中相遇了。
只可惜,还差了一个,差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债主。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当事人就在面前,你又何必问别人。"
拉出躲在后面的唐小放,我淡淡地朝他笑,再见故人,怎么也会心生喜悦,尤其是在异域他乡。
辰皓似乎有些局促,看来他不曾料到会遇上我和本城两个。
"那蓝呢?他在哪?"他四周围瞧了个遍,搜索着蓝逸凡的身影。
"他还在安城吧。"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心里却惊起惊涛骇浪,但是声音依旧淡定。我听见自己说:
"他结婚了。"
本城听出我的言不由衷,马上转移话题,热情地揽上辰皓的肩膀,嬉皮笑脸地搞气氛。也真难为了他。
我开始庆幸有他在身边,没有他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硬撑下去。可是在听到他下面的那句惊人之语后,我恨不得自己从没见过此人。
"萱草怀上了蓝的孩子呢,不过我们没人打算告诉他,就瞒他一辈子吧!蓝的孩子会叫我爸爸,叫萱草妈妈,我们三个人在这里组织一个美满的幸福小家庭,哎!想起来就觉得世界真奇妙,人间充满希望啊!"
显然,本城墨颇为满意当个现成的爸爸,表情还满自豪一把的。
我提起拳头,毫不客气地往他脑袋赏了一记锅贴,铿锵有声的,我好久没试过揍人的快感了。这家伙倒自动自觉地送上门来,简直就是欠扁。
"谁要叫你爸爸!"我对他口无遮拦地泄露秘密,感到火大无比,可又无可奈何。
"孕妇的火气别太大,会祸及未出世的宝宝的,中国话怎么说?别动了胎气。"他满面笑容,妖魅的绿瞳却认真无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亲爱的,你不记得了吗?上次我已经向你求婚了,现在全世界都会认为你是本城太太,这事实你无法磨灭吧?蓝结婚后,孩子没有爸爸会很凄凉的,你也不希望宝宝出生后,被别人耻笑是野孩子?"
本城墨一副"我当爸爸之事已成定局"的笃定表情,辰皓则哑然无声地看向我。"我错过了什么吗?"
"事情有些复杂。"
我唯有无力地虚应着,本城墨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材!抬起头,辰皓正好也在看我,我忽地对上他那双追究的眼神,扫过他,我摆明了不想多说。
"不要,宝宝不要当野孩子..."
唐小放恬静地笑了,虽然是稍纵即逝,但那双灰黑色的眼瞳中闪过的光亮,是那么地美丽绚灿。
她把手放在了我的腹部,轻柔地拂着,深情虔诚,像是最圣洁的信徒。在那么一刻,我几乎要以为她恢复正常了。
"小放,你要快好起来,那样宝宝才有人照顾,你听到了吗?萱草就要有宝宝了,宝宝会叫你姨姨,追着你到处跑,要你和他一起放风筝,在绿荫下缠着你讲故事..."
我说着说着,鼻间一股酸气涌上来,与她执手,热泪盈眶。
"我们都不能没有你。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到教堂结婚的吗?我已经找到能和我结婚的人了,你也不能说话不算数,没有你,我不可能结婚,这辈子也不可能..."
"好好的,说那么煽情的话干什么?简直是在无耻地赚人热泪。"
本城墨酷酷地别开冷傲的俊脸,心里五味杂陈。她说她已经找到能和她结婚的人了...可惜她口中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他和她这辈子只能做好朋友了,何妨?男女朋友会有分手的那一天,而真正的朋友却可以陪伴一辈子。
我哽咽,她流了眼泪,一滴又一滴,像是雨过天晴时娇艳的花儿上那一粒粒晶莹的泪珠。"宝宝,萱草有宝宝了,萱草要结婚了,她过得好,我就开心。"
辰皓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拿出一块绣着蓝蝴蝶的丝帕,递到她眼前,见她没有抗拒,他于是抬手缓缓地为她拭去珍贵的眼泪。
小放懵然抬头,却望入那双旧日里深情迷人的墨瞳,往日的一切回忆翻涌起伏,她看着憔悴狼狈的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只能默默地与他凝视,记忆中的爱与痛冲击着她,感觉是那么地真实,他就在眼前,还带着她送他的丝帕。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什么故事,但却庆幸在茫茫人海中,他们终究找到了彼此。
"我没有欺骗你,那天向你求婚,虽然贸然,但却是真心实意。我从没有因为你的病而遗弃你,小放,你如果真懂我的心,那么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我不能再像个傻子一样,放开你的手。"
他心痛地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腕,无法原谅自己对她所做的残忍。
该相信他吗?
小放摇摇头,两眼无神地甩开他拭泪的手,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刚才的转变只是昙花一现,她又成了一个不会说不会哭更不会笑的木偶,美丽而脆弱,萦绕着无穷无尽的悲伤,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一个全然与外界隔绝的冰窟中,不可自拔。又或许,她根本就不愿意清醒过来。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和小放之间,绝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过,否则刚才小放见到他,也不会那样失去控制,眼神也不会飘忽悲痛。
"她还是不原谅我,不能原谅我!报应,真是报应!"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猖狂,笑得疯癫,笑得令人心酸,笑得令我和本城都感到莫名其妙。
笑声戛然而止,他厉眼扫向我,深深地看着我,似乎要望入我的灵魂中。
"一切都是因为你而起,萱草,你知道吗?都是因为你,我才会遇上她,然后才会伤害她,直到控制不住自己爱上她!"...
我心一窒,突然不能呼吸...难道,小放会变成这样,都是因我而起?无措地倒退几步,直到背部顶到冰冷的白墙上,我捂住胸口,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一般,我只能困难地大口呼吸...
真相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会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难道说他和小放,在五年前就已经...遇上彼此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