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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和他目的地同方向的普通手推车车辙。车辙旁边的脚印一直是两个人的……刚才有平民路过这里?还有后面那是……
“皮埃尔!”克里斯顿掏出手帕把手指擦干净,强行驱除了睡意,托了托幸存的单片眼镜,“看那条在山石旁边的痕迹。”
“啊,是,主人!”那瘦棱棱的小子语调听起来十分快活,他终于从石化状态中被解放出来了。他弓起背,像只老猫那样颤悠悠地扶着周围的枝桠,把头转向了神父所指的方向,“啊,那是汉娜他们一家人!”皮埃尔说着,有点心虚地觑了神父一眼,看见对方惨白脸上露出了假得像具石膏像的笑容,顿时狠狠地打了个冷战,“您当时昏迷着,我不敢信任他们,所以……”
“……我说的不是这个。”克里斯顿看了他一眼,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你仔细看。”
皮埃尔挠挠头,疑惑地瞪了那边老半天。在双眼差点瞪成斗鸡眼的那瞬,这瘦小子突然噤声了。他看见山石旁边洒落着一些不知道什么液体渗了雪里去所冻结而成的深色硬块,还有一条在视野里极细极短的不规则棍状物……
虽然并不能把那东西的模样看个真切,但童年经历并不美好的皮埃尔非常清楚地知道,那形状和颜色是连着裤子一起被砍下来的人的小腿。即便闭着眼睛,他也能在脑海里根据那色块描摹出那东西的细节……因为,他看过太多这玩意了啊。
“看来汉娜的运气可不怎么好,”他听见神父满含疲惫的声音仍在继续,“她和我遇上了同样的事情呢,可怜的女人。”
汉娜?同样的事?皮埃尔的表情有点儿迷茫,这些天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已经有点懵了。
神父见此只是轻笑,“那女人和她弟弟的身手都很灵活,她老爹在干架这种事上也素有威名,只是毕竟年纪大了,一到冬天腿上就会因为生冻疮而连路都走不动……如果只是需要带上行李逃跑的话,汉娜他们只要步行就够了。拉车的话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得带上自己走不了路的老爹……”
——也就是说,那腿是从汉娜的老爹身上掉下来的。
皮埃尔不太敢多想,他咬着牙瞄了一眼神父身上伤口,感到自己身上的冷汗又要下来了。
“针对性这么强,大概不是那个女管家,就是那位新上任的领主吧。当然,也可能纯粹是运气不好。这世上很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都说不清。”
克里斯顿声音疲懒语带戏谑地说着,神色变得阴沉而险恶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事也许能被当成把柄用上。待我回去大公那里好好谋划一下,说不定能把那位很了不得的主教大人给拉下马了呢。哼,劳伦茨……”
皮埃尔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虽不能完全听明白克里斯顿到底在讲什么,但那漏出的话头,已经足够他因为心中迷茫而浑身发冷了。
而随着神父话语最后一个音节在风中的消散,天色也开始真正地暗下来了。色调沉重的灰紫色夜空如长了霉点的幕布般从盖满了雪的青翠针叶上压了下来,晚风的呼啸一声紧似一声,间或还夹杂上了野兽们越来越近的嘶吼声,绿莹莹的光也在灌木丛中一簇簇冒了出来,腥臭的涎液自野狼们齿间流下,而单单针对着这一株雪松的包围圈也越缩越小,甚至有母狼开始用爪子在树上抓挠起来。爪子在树皮上反复划过的刺耳声响让小皮埃尔被吓得抱着树枝一动不敢动,愈发急促的呼吸被硬生生哽在了喉间,使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群畜生看来是想要把这树弄断了!
克里斯顿却仍面色平平,他看起来并不为此撼动丝毫。这男人只是神色平静地查看起了包裹里预先准备好的食物的量,然后很自然地解开了其中一个包裹吃了起来,并出言示意皮埃尔也一起吃点东西好补充体力。
“别紧张,皮埃尔。我选择雪松是有原因的。这些家伙什么都做不了,只不过是一群并未开启灵智的野兽罢了。”克里斯顿此刻神情正似神殿那些面容被雕琢成悲悯模样的大理石雕像,只是掩不去眼角眉梢的阴霾,“要说的话,刚才那些兽灵才更可怕一点——那些家伙通常已经具有了初步的逻辑思维能力了。”
“主人……”皮埃尔满脸崇拜,“您……”
——真狼狈啊,克里斯顿神父。看来路德维希大公对你的死活也不是很重视呢,这样危险的地方,居然也没提前增派人手来接。还能活着,真不容易啊。
阿米莉亚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因为与青鸟契约产生共鸣而变成苔绿色的双眼显得格外冷漠。
“感觉到了吗?眼部的酸楚感。你现在的画面扑捉能力应该还不是很强,时间太长也容易损害视力。”修长而冰冷的双手捂上了她的双眼,同样冰冷的唇贴近了她的耳际,“小玫瑰的哥哥们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因为他们都往回看了。而只有小玫瑰,无论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都只是一往无前地往前走着,直到见到金苹果树,见到会说话的鸟儿,还有能让人复活的活水。”湿润的呼吸扫过她的脖颈,他骤然松手,使她眼前光明重现,“那么你呢,好姑娘。你能做到哪一步?”
白发赤瞳的年轻魔女继续看着苟延残喘般借着雪松的特殊属性给自己疗伤的神父。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毫无退路,而她也一样。她已经无法像歌德夫人所希望的那样,通过婚姻来躲进谁的羽翼下寻求庇护了。她想要活着,她还有未竟的梦想,她有想要守护的人,这一切缀在她身后使她难以前行,可她必须前行。
“我比起这个世界上很多女人来说,已经幸福多了。”年轻的魔女脸上是坚定和决然,“我拥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还有了常人所无法企及的力量。我不能辜负这份幸福,不能辜负我自己,更不能辜负——那些与我遭受过类似痛苦而无力挣扎的人们。”
“——我会选择一直往前走。只要这条路是对的,即便付出再多也在所不惜。”
“那么,从此以后,荆棘将与你常伴。”所罗门低低叹息道,“你和她的理由,还真的是完全不同。但愿青鸟这次没选错人。”
阿米莉亚闭上了眼睛。方才所罗门除了教授她与青鸟共鸣的方法之外,还告诉了她与她所知的传说完全不同的,关于金苹果的故事的另一面……
那结局实在太过令人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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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希亚?你在里面吗?”
犹豫再三之后,阿米莉亚并未选择去书房找人,而是在休息时间躲过了仆从们的耳目,来到了瑟希亚门外,“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吱呀。门开了。仅着细布内袍的年轻主教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看一眼回廊,就拉着她的手腕进了房,把门一关,就把松垮垮的白袍子一脱,两人的影子合成了一个。
事后,两个人靠在一起安静地躺了好一会儿,什么都不想,只是感受着彼此相依偎的体温。等阿米莉亚稍微缓过来之后,她便坐在他怀中,开始把玩他柔软的金色长发,并把它们和自己银色的发交织在一起卷弄着,然后被抓住了手。
“别闹,一会儿解不开你一急,又该叫疼了。”瑟希亚吻吻她的眼睛,“你刚才来找我有什么事要说?”
这时候才想起自己找他有事啊?阿米莉亚有些无奈,踮着脚尖踩在他比自己大了两圈的双足上:“非常重要的事情。是关于领地里那群流民的身份,还有我当年为什么没有收编他们的原因……当年路德维希的领地有个村落因为杀害神职人员而被驱逐这事,你知道吧?路德维希做得远比教廷更狠,他直接派了人要绞杀这群村民,于是他们只好逃到了我的领土上。”
“这事我知道。”路德维希听得很认真,“克里斯顿就是在那个时候被调过来的,他当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我还一度很惊讶来着。”
“那是因为有我在这里牵制着,他不敢轻举妄动——那家伙当年看我年纪小,就想指使我以谦卑的态度把那些人交还给路德维希,后来反而被我寻了由头在这边的分教会里与世隔绝地关了八个月。”阿米莉亚神态严肃,“可惜与此相对应的是,有他在,我也不敢下手收编那些人,落实了身份对于他们来说反而更危险。不过我听说,路德维希之所以那么急迫,是因为他在那一族中寻找着什么,他们的孩子里有巫师天赋的人特别多……嘿,你在听我说吗?”
瑟希亚抱紧了她,脸上满是心疼。
那时候米娅才多大?现在说得轻描淡写,可那时候整个劳伦茨家可以说没了人,只有一个小女孩在撑着,自己和大哥偶尔能过来帮个忙。路德维希和克里斯顿会给她施加怎样的压力可想而知,而那时候的自己并未察觉到形势有这么严峻,还认为她只是个能有马骑着去树林里转一圈,就能诸事不挂心的孩子。
“我在听。”他亲了亲少女银色的长发,然后被在手背上狠掐了一记。
“认真听是这个表情?”阿米莉亚明显很不满,“最重要的部分我还没说呢!那位埃莉诺夫人和这些流民是同族,但我接触过那些流民之后发现,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族人。”
年轻主教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和那位曾经出入宫廷红极一时极会说话的男爵夫人是同族么。淑女们的圈子里她的出身并不是秘密,族人却并不知道有这么个同族存在……这样的话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流民们被动了手脚的记忆里有什么很重要的信息。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还有当初的灭族事件,再加上路德维希其人向来所图不小,恐怕这一族背后藏着十分惊人的秘密吧。
“所以说要怎么办呢,瑟希亚主教大人?”
阿米莉亚又揪了他手背一下,疼得他嘶了一声,“我的建议是,最好在表面上维持原状,私下则招徕其中的有能力的人改头换面收为己用。至于其它人就算了吧。里头有不少做惯了杀人越货的土匪,即便给了足以支付生活费用的工作也不愿付出劳力,而是跑去继续打劫……这样的人不值得我们伸出援手。如果必须交人出去的话,这部分人倒是好人选。”
“谢谢你,米娅,帮大忙了。”瑟希亚说着搂紧了怀里的人,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了感伤的神色,“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去承担的。我们以前都对你做了什么啊。像你这样年龄的女孩子,明明应该快活地在宴会里玩乐跳舞,和夫人小姐们在沙龙里说悄悄话,快乐地叫来裁缝做上一大堆价值不菲的新衣服新鞋子……”青年说着情绪低落下来,微卷的浅金色发丝在额前垂下,“以后这些,我都会给你的。你只需要做个无忧无虑的快乐女人就好……”
阿米莉亚闻言立马生气地往后用力踹到了他的小腿上。
“米娅!”青年痛叫出声,“你轻点儿!今天老揍我……”
“该揍!你以前看的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罗曼小说啊!”白发赤瞳的美丽少女说着更加不高兴起来,“我既不喜欢宴会,也不喜欢沙龙,新衣服新鞋子对我来说远远没有星象仪和一匹好马的价值来得高,再说了,相比起来,我更愿意和你打一架……呸!”她说完才意识到了另一层意思,脸一红转了过去,手用力撑在了他的脸上,不想叫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你什么都没听见,不要看我!”
瑟希亚顿时笑了起来。
小的时候他确实老和阿米莉亚打架,因为皮得像个男孩子的米娅最喜欢把他捉弄得哭出来,大人调停的时候又老是偏向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女孩子,于是最终结果就是两个人扭打到了一块,然后米娅再次把他揍得哭了出来。至于长大之后的打架……
“你是在邀请我吗?”他哑着嗓子抓住了她撑在自己脸上的手,吻了一下,然后把她侧过去的脸转回来,眼神溺人得叫她发颤。和她缠绵地交换了呼吸之后,两人鼻尖顶着鼻尖,仿佛眼中只能看见彼此:“我会让你哭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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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娅有事瞒了自己,瑟希亚能感觉得到。但他认为那只是属于魔女的秘密和顾虑,她也许只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他会始终为她敞开怀抱,接受她的所有好与不好;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得到了心爱的女人,她再度与他商议,愿意和他交缠,那么也必然会为他留下来才对。
“阿比斯,你确认到时候要跟着我走吗?”
已经开始一点点积攒生活用品好不着痕迹地离开的阿米莉亚翻检着桌面,在发现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懊恼地钻到了桌子底下,伸手去摸瓷砖底下的暗格,“跟着我可就只能藏头露面的了,有时候还得住在山里,一连几天都吃得很简陋,还不能看见妈妈……”
阿比斯的鼻尖被青鸟啄了一下,于是他往后一缩,眨眨眼,却不知道要伸手驱赶对方:“跟着主人才是对的。主人不让我跟,叫抛弃!可以抛弃小白脸,不可以抛弃阿比斯。”
阿比斯这家伙,说的这叫什么话?幸好这是大半夜,自己也早请歌德夫人把人都调开了。阿米莉亚闻言不由在心底苦笑一声,寻找无果,手往地板上一撑正要站起来,反而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黑发黑眸的少年顿时对着那块地砖警戒地狂吠起来,然后被青鸟啄得用手捂住鼻子,委屈地缩了起来。
“好孩子。留在上面等我。”阿米莉亚说着摸摸青鸟的小脑袋,拿起烛台上的蜡烛,小心地一步步走了下去。
她从来不知道家里的城堡有这么个地方,尘也太大了。阿米莉亚被呛得咳嗽了两下,找到了结满了蛛网的烛台,点亮上头的蜡烛,然后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这里是个卧室!而床上……她捂着嘴往后退了两步。床上躺着一副穿着半朽的女性丝绸内袍的骷髅,明显已经有些年份了;而床边也趴着一副……
一副分明穿着她父亲衣服的骷髅!
阿米莉亚难以置信地看着灯火映照下两副骷髅空洞的眼窝,还有两具骷髅手上熟悉又陌生的婚戒,终于再也不能忍受地提起裙子冲了回去,腿一软跪在入口处喘起了粗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