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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李煦要来献“火药”,常思云一早就把一家子人,包括周氏在内都轰了出去,让她们去听戏,去访友,去……总之不能留在家里。常思云便装一人立在后花园,等着李煦演示他所说的那种能在夜空中绽放出如夜花般的烟花。
他满怀希望地期待着夜花在空中绽放,结果却只听到“呲”地一声响,接着冒起一堆火焰,火焰一闪即逝,伴随的是一股白烟和刺鼻的怪味。
“这就是你说的火药?”常思云望着火药燃烧后留下的白色灰烬,呆呆地望着李煦。
李煦点点头,很肯定地回答:“他们就是用这个制造烟花的。”
满心的期待化成了彻底的失望,常思云寒着脸离开了后花园。李煦眨巴眨巴眼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嗫嚅着却说不出一句话,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失宠了。
事后证明李煦的直觉的确很准,他的确是失宠了:身为参军事,刺史既不找他议事,也不委派他任何差事,他无事可做,闲的连衙门都不用来。身为天下司的副使,除了例行公事的面呈,他再无任何机会见到寻访小使,面呈时公事公办,直来直去,绝不徇私。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落毛的鸡那就更什么也不是了。
天下司的消息最灵通,得知李煦被冷落,其他协理对他的态度就越来越不恭敬,有人仗着资格老,甚至已经敢当面斥责他,当面说他这个副使做的不合格。仅仅几天工夫,除了陈涌和韩五,所有人都当他是空气,不存在。
州县两衙里那些擅于察言观色的同僚们就更不必说了,连门吏见到他也懒得搭理。李煦还收到风声,曲江县衙的捕快们已经在密谋要把邋遢道人驱逐出境了,说城外的江心洲上时常传来令人恐惧的爆炸声,让过望的船只感到恐慌。有关浈江韶州段闹鬼的传闻经口耳相传后已经闹的半个岭南都知道了,这太有损地方的清誉了,对招商引资工作十分不利,必须痛下杀手予以解决。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尽管李煦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淡漠名利的人,是一个宠辱不惊的人,是一个看破红尘世态的人,但过惯了浮华热闹的生活突然落寞下来,他还是感到不适应,他还年轻,激情似火,崇拜权力,向往荣誉和虚荣,他是人不是神,他扛不住冰火两重天的落差。在此情况下,李煦甚至动过把**献给常思云的念头,但这念头一闪即逝,理智告诉他,即便自己献了,也未必能挽回常思云对自己的宠信。
这种太划时代,太朝前的东西,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他的价值的,至少在他眼里常思云就不会,他是个精明的文人,懂得观世势,懂得进退之道,却未必知道黑火药除了能炸石头还能炸人,除了用来做取悦贵族的烟花,还能用来做炸翻帝国的炸药。
即使他懂,以此代价换取上官的宠信,李煦也觉得不值,他是俗人耐不住寂寞不假,可他还没有利令智昏到做傻事的地步。常思云在自己的人生旅程中充其量不过是个过客,还不值得自己全力奉承。
一度,李煦也想过自暴自弃,他不理我,我也不理睬他,我是一个肩负重大使命的人,低调、隐忍是我的本分,在韶州我的使命就是熬资历,熬个三五年自然有人替我操心怎么让我上位,到时候我低调还低调不了呢,我费这份心,我吃饱了撑的差不多。
籍此机会逍遥快活几天有什么不好,安下心来好好跟冯半仙修炼玄门内功,将来纵然成不了仙,也是人世间的强者,这天下乱是常态,治世只是偶尔的例外,有绝世武功傍身,有无坚不摧的炸药开道,有兄弟会的暗中支持,何愁没有扬名立万的那一天,到那时,他一个小小的常思云,我呸,我正眼也懒得瞧他。
罢了,就这么着吧,眼下这磨难权当是上天对我的一种磨炼吧。
“天将将大任于斯人也……”
李煦把孟子的话默诵一百二十八遍,却仍难解心中对热闹的渴望,虚荣之心人皆有之,要免俗何其难也。终于,在一夜辗转不眠后,他还是颠颠地装了三粒绿豆米大小的九转灵通丹进了刺史府。
因为火药事件的阴影还没散去,李煦第一次在刺史府坐了冷板凳,常思云明明从石子铺回来了,却避而不见,主子不待见,管家也不待见,连常到自己走动的董九见了他也装着不认识,昂首挺胸地从自己面前滑了过去,那一刻李煦感受到了屈辱,他发誓总有一天这个场子要找回来,一定要让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好好看看他的狗眼是多么的瞎。
周氏却依然热情好客,她得知李煦来,特意打扮了一番出来迎接,陪他喝茶,陪他闲聊,末了还要留他吃饭,李煦感动万分,热泪盈眶,留下三粒灵丹,谎称是调理精神的灵药,交代了服用方法,再拜,推说有事,匆匆别去。
第二天,常思云没叫他。
第三天依然如故,
第四天还是没有动静。
这让李煦对自己炼制的丹药产生了怀疑,为了求证,他吞了一颗绿豆米大的九转灵通丹,效果很好,有力又不过激,实在是漫漫长夜消磨时间的好物件,这却是怎么回事呢?
难不成说常思云做了寻访小使后为求进步已经把自己给切了?不至于吧,他还长着胡子呢,当然胡子也是可以贴上去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李煦胡思乱想了三天,到第五天,常思云突然派董九来请他带夫人过府饮宴。李煦闻言大喜,一拍大腿叫道:“我真是蠢呐,人到中年,哪能如吾辈夜夜操弄干戈?就算是仙丹,他不服用又能如何。”
想通此节,李煦捡了个小葫芦装了六枚绿豆粒大的九转灵通丹笑咪咪地藏在腰间,带着盛装打扮了的崔莺莺喜滋滋去刺史府饮宴去了。
像这么大的九转灵通丹李煦还有一大葫芦,一百多颗,他也不是个吝啬的人,只是想着凡事过犹不及,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常被轻贱。和常思云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要细水长流嘛。
刺史府张灯结彩,盛情相约,常思云满面红光,见了李煦如见兄弟,亲热的不得了,周氏也红光满面,见了崔莺莺如见姐妹,拉着手絮絮叨叨说着体己话。
酒过三巡,常思云唤出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来拜李煦夫妇,认作干爹干娘,亲的比一家人还亲。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个道理李煦懂,常思云夫妇受了自己的恩情对自己态度改观本在他预料之中,但如此隆重却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几枚药丸,至于嘛,只要你不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自然时时贡献,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李煦没想到的是常思云的胃口比这要大的多,他是想要九转灵通丹的配方。
饮宴过后,周氏带崔莺莺去看她新买的几匹布料,常思云则带着李煦去了他的书房,关上门,这才将实情相告,原来不久前,他接到总司要他寻求“龙虎丸”的密令,本来这种事也不算什么大秘密,天下司不就是替天子干的这差事嘛,不过这一回显然情况有些特殊,因为寻求龙虎丸的密令不是花草司下的,而是前任左判官陈弘志转给自己的。
密令没走正常渠道下发说明要寻求此药的不是天子,而是另有其人,不是公事而是私事。在官场混迹多年的常思云自然知道帮公不如帮私的道理,为天子立功是本分,为天子身边的某个贵人立功却是私情,这里面所得的好处是不一样的。
陈弘志虽然已经退出天下司核心,而今只是挂一个观察的虚职,但他毕竟总司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其背景深不可测。能调动他的人绝非常人,若能替他把这件事办好了,自己就等于在那位贵人面前挂了个号,将来的好处绝不会少。
“龙虎丸”易寻,极品龙虎丸却就不是那么好找的了,既然关系都托到陈弘志头上了,可见此事更加非同寻常。
常思云为此焦虑不安,日夜难眠,周氏怕他累坏了身体,这才将李煦所献的三枚丹药逼他服下。李煦在周氏面前不好直说此物何用,拐弯抹角地说是补药,周氏不疑,也当补药给丈夫服下的。谁知服完补药后的常思云突然像年轻了二十岁,整宿整宿地炮制她,唬的周氏又惊又喜又疑,夫妻俩研究了一天,才把怀疑目标转向李煦所献的灵通丹上。
一试,果然。
周氏羞的满脸通红,直啐李煦滑头,竟敢当面呈给她这种东西。常思云却乐不可支,他少年时虽然贫窘,中年却发迹,各式各样的龙虎丸还真试过不少,无疑李煦所献的这三枚是极品中的极品,若将此物呈献,自己的仕途命运从此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等他把最后一粒服下,验证后,确认此药的确可献,这才派董九请李煦夫妇过来饮宴,极力拉拢之后,这才和盘托出原委,要李煦将配方交给他。
李煦淡淡一笑道:“配方不难,我写给兄长便是,但小弟有一言不说不快,兄长将配方献给朝中那位贵人,若他翻脸不认人霸占了东西又过河拆桥,却当如何。”
常思云笑道:“那依你之见呢。”
李煦道:“配方兄长且握在手上,好处不到手不交,药嘛,小弟多准备些,务必要那位贵人满意便是。”
常思云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你,时时处处都在为我着想,若说从前我对你还有什么猜疑,今后咱们就是一家兄弟了,通家之好,彼此当同心协力,不可再互相猜忌。我也不妨告诉你一声,朝廷即将派安抚使到岭南来,本来是要派户部侍郎郑庆品,结果派来的是御史中丞梅久保,带了一票御史来,来者不善啊,只怕秋后,岭南大地要人头滚滚了。愚兄我这是在未雨绸缪,准备后路呢,此刻不走等着他们寻我晦气么。”
常思云说要走,李煦相信,贪污受贿太狠了,朝廷救灾之余果然要来整肃吏治,不拿他开刀都没天理了。
“朝廷不是有明旨说这两年岭南的官员不许请假、辞官、调任吗,兄长怎么走呢。”
常思云听了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哼哼道:“说来可笑,这主意当初还是我向天子进言的,真是作茧自缚啊。不过万事无绝对,办法总会有的,慢慢想呗。”
慢慢想,朝廷的安抚使已经出了京城,常思云有闲心慢慢想吗,他必是已经有了脱身之计,只是还不肯说罢了。李煦自然还没幼稚到因为常思云跟自己称兄道弟,就真的以为他彻底对自己不疑不防了。
人心叵测不可不防啊。
常思云能把他要走的消息透露给自己,已经是难得了,李煦相信在韶州城除了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不会超过三个,甚至他的胞弟都还蒙在鼓里呢。
饮宴归来,常思云的二子一女代父母送到门外,恭恭敬敬施礼送别。崔莺莺更是获赠一马车礼物,贵重的如翠玉首饰,普通的如两筐秋白桃,还真是有些通家之好的样子。
———(未完待续)